山腰上段。
萨特拖着重伤的身体缓缓走回猛鬼村。
他手里提着一把严重破损的长刀，上面无数破口裂痕，好像一挥就会彻底断裂。
“没想到啊，你还活着。”奥兰道。
深入玩家内部搅乱玩家这种任务，听起来好做，实则一不小心就会惨死，奥兰本来都做好了如果萨特失败他随时下去屠杀的准备。
但是萨特的表现超过了他的预料，灵魂强度这种东西可真是玄学。
奥兰在无限世界这么久，当然知道少部分人会在生死关头突然变强，那之后更是性情大变，但他仔细回想，好像也没见过像萨特这么离奇的。
当然了，离奇的不只是萨特，还有辅助他的那个狙击手，李哲。
这个玩家奥兰没有在【丧尸围城】遇见过，还以为只是个新人玩家，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这个人也很强。
据李哲所说，他之前不小心在【丧尸围城】摔了一大跤，差点摔死，最后是被玩家杀死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发生这种变化，但是那个时候，我作为玩家死去的瞬间，我回忆起了生前的记忆，对，不是我在这里的生前，而是我还是人类时候的生前。”李哲沉着脸，眸光深邃。
“我想起我生前是一个狙击手，有一天死在了战场上，身体渐渐变凉。”
奥兰并不奇怪他这个说法，因为在无限世界待到一定时间后，玩家都会知道这个事。
是的，他们好像大多数人都是在某个世界死去的人，跟死灵差不多意思。当然了，也有人对那些记忆表示怀疑，认为那只是他们的错觉，事实上，那些记忆不一定对应得上他们具体的玩家，是真是假还不好说。
“知道吗。”李哲从雾中走了出来，微卷的短发被水汽打湿，仔细一看，他的面目很清秀，很能让人留下印象。
“我也说不准，【丧尸围城】的‘死’好像是一个爆炸，我的所有记忆，所有人生都在那一瞬爆炸开了，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然后我……”
觉醒了技能【神射】。
李哲顿了顿，即使是现在回想起那个“死”，他还是会感觉到一些脑中余留的能量。
“我大概知道你的感觉。”萨特回答了李哲。
“不说这些了，快要到早上了，该准备的快准备吧。”
奥兰打断他们的谈话。
“第二批玩家要上来了，都知道要怎么做吧。”
“好。”
·
夜色渐退，气温渐渐回升，阳光渐渐照亮了小镇。
几乎恐惧了一整晚的npc们终于敢出来看外面的情况了。
酒馆附近，正式出发前。
周齐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找到娟儿，问道：“你抓了npc的事情，副本boss应该也会知道吧。”
娟儿随性地坐在一张木椅上，背后是一面老墙，她擦着手里的剑，动作慢条斯理，好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她没有看周齐，直接回答了。
“我抓到npc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意识也死了，我看的是尸体的记忆，尸体过去的心思，你知道吗。”
说着，娟儿忽然转过头，道：“也就是说，副本boss只可能知道它死了一个npc，其他的不可能知道。”
“原来如此，你很谨慎。”周齐点头，又问道：“有一件事情，我不是很理解，你之前要通过副本怪物杀玩家，现在要与我们合作，杀副本怪物，仅是因为它们的实力超乎了我们的想象么。”
“根据不同事态灵活判断，不很正常吗。”
“可一旦合作结束，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周齐目光凝重，他盯着娟儿，好像试图从娟儿的表情看出异常，“你现在只有一个人，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么。”
娟儿笑了笑，很显然，这个周齐还没杀死副本boss，就已经在思考那之后的事情了，他是在问她合不合作，到时候杀死其他玩家。
失去繁星这个强大单体，对周齐来说是很大的打击，他需要思考如何抗衡雇佣兵工会的那三个人。
哈，真是想太多，娟儿觉得可笑。
“到时候各凭本事吧。”
周齐听完脸色一黑，很快走了。
不久后，雇佣兵工会的三人也来找娟儿了。
光头名许刃，是三人中最强的玩家，昨晚在讨论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冷静。
这种玩家是非常危险的。
许刃过来跟娟儿谈到时候的人员布置，娟儿没有意见。
他们这一次当然要集体行动，径直一路杀上山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到时候就是实力能不能碾压对方的问题了。
可是说着说着，许刃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你这一次死了的话，你大概需要多少积分才能复活。”
娟儿转眼看向他，道：“这跟我们的合作有关系么。”
“问一问罢了。”许刃表面冷漠，好像真就是随口问一嘴，但他其实很在意。
他在意的并不是娟儿的赎身积分，而是他自己的，因此他才会脱口问出这个问题。
玩家死的次数越多，赎身所需的积分就越多，至今为止很多人试图算过积分累加公式，但是一直没人能算出准确的公式，像许刃，他死了接近八百多次，最近一次的赎身积分是一百万多。
许刃并不确定自己下一次的赎身积分会是多少，也许要上千万。而现在他只有一千万多，够不够，还真的不好说。
他原本以为，无限游戏只要有足够的积分，起码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相对生前你还有了更多的机会，但是过了几年后，他的想法变了。
无限世界真正可怕的东西，不是游戏副本，而是积分。
积分就是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它可以让人兑换一切，满足一切，只有你有足够的数目。它便利吗，便利，但它更恐怖，它让玩家成为它的奴隶，让玩家为了它不择手段，丑态百出，恶性加剧。
许刃也许早期为了积分会不择手段，但现在他未必会了，他开始认为，这样做是对自己作为人的侮辱，积分是要争取，但不能泯灭自己作为人的意志。
比起积分，他们更应该去抢夺——
许刃越想面色越黑，显得格外可怕。
他左边的同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准备走了。”
许刃忽然惊醒，这才注意到现在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小镇内外明亮一片，连雾气都散了。
“天时来了！”王大咎在一旁大声道。
猎奇者西城也走了过来。
玩家聚集，一众五十六人，一齐向山上走去。
npc们在后方看着，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这些外来者要去做什么。
而除了酒馆这一行以外，当晚其实还有两群驻镇玩家集合签了合作合同，目的跟娟儿一行差不多，都是奔着第二天白天去山上俘获副本boss。
不过，他们这第二批玩家跟第一批不同，他们都很精明，不谋而合，都不打算在初期产生矛盾，减少玩家群量，导致玩家势弱。
所以，他们撞见彼此的人时，非常冷静地避开了，到山下也是分为不同的三路前进，互不相干。
玩家们盯着山上猛鬼村的位置，眼睛发光。
“走！”
三路玩家几乎同时上山了。
轰！轰轰！
浅雾朦胧，娟儿一行的玩家隐隐看见左右两路的玩家群好像都遭遇了大批尸鬼，陷入战局，而他们面前一路都不见几只尸鬼，连出手的力气都省了。
这样下去，他们绝对能先左右两路玩家到达猛鬼村。
“哎？难道我们选对了隐藏路线！？”王大咎忍不住高兴。
“哼，不一定，搞不好前面有大礼等着你呢！”红发大叔鄙夷道。
这小子也太他妈蠢了吧，昨晚就不该让他也签进来，就他妈烦人！
王大咎微妙地看了红发大叔一眼，继续前进。
而队伍其他人则几乎沉默。
再过了五分钟。
周围两路玩家的战斗声越来越激烈，时不时传来一连惨叫。
“喂，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尸鬼不过来攻击我们。”除了王大咎外的玩家也察觉了异常，怎么说呢，心里非常不舒服，好像被算计了一样。
“不能是对面副本boss的阴谋吗，它兵力不够，所以先分两路，击败我们周围的玩家，然后再左右夹击我们。”周齐回答。
这个说法挺合理的，大部分玩家都信了。
可再过五分钟。
他们右边那一路的玩家已经没了声响，好像差不多死绝了。
“怎么回事，右边的玩家都没了是吗？那尸鬼会从右边攻过来？”红发大叔也感到了不安。
雇佣兵工会的许刃则道：“较强的人跟我在右边，预备袭击。”
“好。”
好几个玩家走到了队伍右侧，随时备战。
但诡异的是，五分钟后，右侧依然毫无动静。
气氛开始变得焦虑了。
好几个玩家暗暗看向了娟儿，他们开始觉得，这个局面有点不对，甚至怀疑起了娟儿昨晚说的事情。
到底为什么副本boss没有袭击他们，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是三路玩家中最强的吗？
接着，他们左侧那一路的玩家群也没有了动静，雾色遮蔽了一切，将人所处的空间衬托得如密室一般，周围传来了湿冷的血腥味。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来袭击我们！？”王大咎真的忍不住了。
“说是双面夹击我们，那也该过来了吧。”红发大叔道。
“他们是兵力消耗了，这时候在调整呢，很快就会来袭击我们了。”娟儿终于发声，她依然一副很冷静的模样。
然而，正是这种表情，让好几个玩家心里非常窝火。
直播间的玩家们上帝视角看到这一幕，一个个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炼狱鬼王是什么情况，它真的要放最强的玩家队伍走到猛鬼村口？」
「仔细一想，会不会是昨晚娟儿说的话有诈？」
「什么有诈，她不是抓到副本boss手下的npc套出关键情报了吗，合同效力在呢，能有什么问题啊傻逼」
「副本boss既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手下被抓去了，更不可能知道手下还被搜脑了，它根本没想到自己放进来的一支队伍会拥有这么多情报，而且是最强的吧！它田忌赛马输透了！」
这时，疑心较重的陈飞逸想起之前他回复的那个玩家发言，突然想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
「难道……娟儿有问题？」
画面中，现场的一个中阶玩家因为距离娟儿比较远，就胆敢说道：“该不会是你在算计我们吧？”
他们的基本信任是合同维系的，除此之外，他们对彼此之间绝无信赖可言，哪怕是同一个工会的人，一旦怀疑起了，很难收场。
最重要的是，娟儿的黑历史过于多了。
“算计？我能算计你们什么。”娟儿感到无语，看都不看那个玩家一眼。
那玩家感到自己被侮辱了，愤怒道：“你之前不是还坦白说帮了副本boss骗玩家上山吗？这次不会也是吧？我就觉得你这么凑巧抓到一个智慧的npc太离谱了，这难道不是副本boss送给你来骗我们的吗！”
他几乎是怒骂出口，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说完之后才发觉，还他妈确有可能！不然他们怎么可能这么顺利走上山。
隔壁的一个玩家听着也觉不对，怒瞪娟儿，骂道：“你他妈的，你该不会是跟副本boss联合杀我们吧，昨晚说的也是假情报！都是骗我们的！”
“对啊，她不是还特别强调了副本boss不能沟通吗？都是胡扯啊！她肯定是跟副本boss沟通过了，然后他们合作要杀我们！”
周齐越听越不对劲，“她签了合同，背叛不了我们。”
“她可以对合同搞手段啊，她不是一直有传闻说手里还有一个神器吗？指不定那个神器就是用来改合同的，不然怎么那么人被她骗到死无全尸！”
一开始发难的那个中阶玩家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想到了真相。
而要命的是，他说的话确实是有可能的。
许刃警惕地看向了娟儿。
“怎么可能，再怎么样的神器也无法让人违背神契。”娟儿断言。
“是吗。”猎奇者西城突然回头看向娟儿，眼里似乎透着幽光。
娟儿的表情变了变，她无法证明自己有没有那种手段，也不可能证明。
但她发现了，眼下的局面逐渐变成这样，绝对不正常。
这就好像是…被什么人算计了一样，有人刻意创造出这个局面，让玩家产生不安，进而心生焦虑，对现状产生怀疑，而到最后，玩家的矛头也只可能指向她。
因为，只有她与怪物方有过接触。
“妈的，你又是骗我们上山，卖了所有玩家，就是为了达成你跟副本boss之间的协议对不对，它是不是只要杀光我们，它就可以把‘主神的左臂’给你！”王大咎怒不可遏，已经要忍不住动手了。
直播间中，陈飞逸看到娟儿罕见的迟疑，又觉得事情不对。
「等等，这应该不是娟儿有问题，而是有人故意…让娟儿被人觉得有问题」
「不不，不是人！」
上帝视角的陈飞逸顺着思路，想到了更恐怖的可能。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副本boss无缘无故，为什么要陷娟儿于这种境地呢？再说，它怎么可能知道玩家方的情况？可如果，它真的知道呢！？”
陈飞逸面色顿白，心脏猛跳。
·
“比预想中还要快。”
北恒看见他们这么快吵起来，感到了一丝惊讶，原本为了让他们怀疑娟儿，他还准备让尸鬼袭击一轮，独不攻击娟儿。
这是很明显的制造内部矛盾，进而分化玩家的做法吧，但即使这么做，部分玩家想必也还是会怀疑起娟儿。
因为她虚实难辨，而人比起这种模棱两可的模糊认知，更倾向于单向度的认知，而且越是在极端环境下，这种认知倾向就明显。
那么，玩家们如果怀疑起现状不对劲，是会倾向于认为她是实，还是虚呢，答案自不用说。
至于说他们会不会怀疑到这全是副本boss背后的算计，这几乎不可能，因为在他们原来的认知里，副本boss就是一个待宰的羊，而他们如果确信娟儿有问题，他们也只会觉得副本boss是与娟儿合作的角色。
不管怎么样，他们一旦混乱，再强的队伍也会露出破绽。
“时机差不多到了。”
雾色中，奥兰蓄势待发，眸光炯炯，如同蛰伏的野兽。
他要一举，擒杀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