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撞邪>第62章 黑塑料袋

  “你!……离我远点!”

  白岐玉趔趄着后退, 动静惊动了周围看书的学生。

  他不顾的什么礼仪了,那一瞬,他的脑中闪过了万千种可能:又是幻觉?或者, 怪邻居们一路尾随而来,准备除掉他?

  无论哪种, 都他妈的受够了!他握紧腰带后的匕首,准备抽出来——

  再定睛看去, 他的骂声熄火了。

  来人,竟然是占了白岐玉位置的那个男学生。

  男生正在抬手摘下背包,整理衬衫领子,被白岐玉的过度反应吓了一跳, 僵在了原地。

  而脖颈上生出的“头颅”, 只是被昏沉的灯扭曲了的影子。

  白岐玉松了一口气:“是你啊……”

  他还要说什么,男生为难的朝周围瞥了一眼,白岐玉这才意识过来,他们的动静太大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看他们。

  自己竟成为了最讨厌的在图书馆大声喧哗的人,白岐玉脸颊烧的通红,赶紧坐回位置上。

  男生也在桌子对面坐下。

  修长的手掏出课本、笔记, 一一摊开,又拿出一个怪模样的小雕像, 很尊敬的放在正北方,双手拜了拜。

  那小雕像是木质的,约莫掌心大。雕工很烂, 像旅游景点地摊上的便宜货。不过,形态倒是栩栩如生, 是个弓着腰的僧侣, 慈眉善目的。

  僧侣身上系着一根红绳, 五花大绑的捆着,绳上隐约能看出写有名字和生辰八字,像是祈福用的。

  这学生,看着冷冰冰的,还挺迷信……

  白岐玉没有过多关注那个怪雕像,因为他的注意力被男生面前的书吸引了去。

  密密麻麻的小字里,嵌着碑文或壁画拓印的图考。像是关于古人文与神话学的范畴。

  白岐玉之所以认得出来,是霍传山因为提过,这几年他一直在研究这个方向,还因此拿过什么学者奖。

  白岐玉来了兴致,刚要小声询问,男生冷感的声音却抢先一步:“请问您是……白岐玉白先生么?”

  白岐玉一愣:“你认识我?”

  “……您忘了吗?也是,我本就不太起眼。”

  不起眼?

  白岐玉打量着男生冷峻贵气的眉眼,这样一种样貌,只要见过就难以忘记。

  他是真没印象这个人。

  不是想不起来名字的那种没印象,是压根没见过的没印象。

  却听男生自我介绍说:“我是韩江雪啊。19年的时候,我有幸借霍教授的光加入你们探险队的行程,您再想想……”

  “小韩?”白岐玉惊了,“不不,我倒没忘记你,就是你的变化有点儿大……”

  男生笑了笑:“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一报名字,白岐玉就记起来了。

  韩江雪正是霍传山当年带去学习的徒弟。

  白岐玉记得那学生戴个土气的黑框眼镜,皮肤蜡黄,一副羸弱书生的样子。人又沉默寡言的,一路躲在霍传山屁股后面,也不和人聊天,很没趣。

  起初女生们为了活跃气氛还逗他玩儿,后来见他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便无人理会了。

  白岐玉最深刻的印象,还是这学生肩不能扛的,弱鸡一个。为了不落下行程,是管豹、威哥那群壮汉轮流帮他背行李。

  无论如何,都没法和面前人重合……

  但是,韩江雪这个身份也没什么特别的,似乎也没必要冒领?

  白岐玉不确定的说:“这几日,霍教授不是带学生去黔北考察了么?你没跟着去?”

  韩江雪解释道:“去年冬天,差不多刚从青岛回来那一块儿,我就换导师了。”

  “为什么?”白岐玉不解,“霍教授既然带你去青岛,你们关系不是很好么?……是你换课题了?”

  “不是。”韩江雪垂下眸子,“发生了一些事情。”

  许是触及了伤心事,清冷的男生眸光黯淡,白岐玉也不好多问。

  氛围陷入冷凝,二人沉默的看了一会儿书,有寒风吹过,把小雕像身上的红绳儿吹得扬起。

  韩江雪突然出声了。

  “你是不是听到那些话了?”

  “啊?”

  “议论我的话。”

  白岐玉回忆了一下,想不起来韩江雪打的什么哑谜。

  “没,”他摇头,“怎么了吗?”

  韩江雪明显松了口气:“没……没什么事。”

  白岐玉被问的一头雾水,拿着杯子去饮水机接水。

  机器稳定的嗡鸣着,看着水泡咕嘟咕嘟的沉浮,白岐玉的脑中也炸开一个小泡泡——

  他想起来了。

  坐电梯的时候,确实听到有人在八卦,说一个学生盗窃,被导师抓了现行,还报了警。感叹学校竟然没开除处理……

  难道那人就是韩江雪?

  那,被盗窃的导师就是霍传山咯?

  逻辑对上了,可矛盾感也油然而生:白岐玉和韩江雪不熟,对于他是否会偷东西不置可否,可霍传山沉稳包容,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发现徒弟盗窃,也不是会大肆声张的性格。

  这么半个月相处下来,以他对霍传山的了解程度,应该是了解事情全貌,了解是否有苦衷或误会后,再做出决断。

  即便韩江雪真的是恶意盗窃,霍传山也大概率不会毁人前途,而是秉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暗中处理了事。

  接水口“叮”了一下,出水结束,把白岐玉从思绪中拉回。

  他满抱种种疑惑,回到位置上坐下,对上韩江雪清清冷冷的一双眼。

  显然,男生在等他。

  见白岐玉神情复杂,韩江雪纾出一口气:“你知道了。”

  “嗯,”白岐玉也不隐瞒,“但是,我想听听你的版本……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出去说吧。”

  在图书馆一层的自助咖啡吧台坐下,白岐玉点了一杯咖啡,一杯鲜榨。

  韩江雪要支付,可白岐玉怎么会占学生的光,抢先买了单。

  咖啡热腾腾的香气里,韩江雪白皙的面容有些激动。

  他说,他没有偷东西。

  “事发时,是晚上九点半,我替教授批改完了本科学生的作业,准备回去。回去前,我顺手打扫卫生,收拾了各个垃圾筐……”

  白岐玉打断他:“所以,那天办公室里只有你自己咯?”

  韩江雪点头:“是的。那天本来是两个师姐的班,但理学院搞了一个什么联谊,邀请她们参加,通知的很仓促,我就去替班了。”

  他说,霍教授当时带着四个学生,两个师姐,同级的另一个女生,还有他。

  因为就他一个男的么,所以谁有事儿都是找他替班。

  打扫卫生、换水桶之类的,也是韩江雪默默揽下在做。

  “当时,我打扫完垃圾,突然闻见一股很怪的味儿……”韩江雪回忆道,“或许是那晚的印象过于深刻,时隔这么久,我仍记得清楚……”

  “是一股很甜很腻的果香,乙烯含量极浓的那种,熏得人浑身泛恶心。吸入鼻腔后,还能闻到夹杂的难以言喻的腐臭……”

  听到这个描述,白岐玉脑中闪过了什么。他似乎……闻过这个味道。

  他忍不住打断:“是不是水果熟透熟烂的味道?”

  韩江雪眼睛一亮:“对!难道您也闻到过?”

  甜腻腻的,夹杂着腐臭的。

  像是什么水果熟的太透太过的。

  “臭”香。

  这样一种描述,很难说是巧合,而一旦闻到过这气息,就绝不可能忘记……

  单是回忆,鼻腔间仿佛便萦绕了那亵\\渎精神的甜香,白岐玉重回潮冷昏暗的楼道,睁开眼,302肮脏诡异的门牌,正直直钉在眼前……

  正是他找不到霍传山,又从302看到肉山肉海幻觉之前闻到的气息!

  会是巧合吗……

  白岐玉紧紧闭上眼,努力不让自己展示出异状。

  他没有回答韩江雪的问题,而是让他继续说。

  “……然后我发现,怪味儿来源于霍教授的储物柜。冬天么,屋内暖气又热又干燥,我就以为是霍教授的水果放坏了,想着帮他扔掉。”

  白岐玉皱眉:“本人不在的时候不要碰别人的东西,不该是常识吗?而且,那是你导师,万一有什么高价值或者涉及保密的东西怎么办?你都是研究生了,应该懂这个道理……”

  韩江雪解释道:“主要是因为霍教授那段时间很久没来办公室了,准确的来说,是从青岛回来后,就几乎不露面。他自己说是家里出了事情,比较忙,所以那一段时间的他的快递、收发信件,都是我在代劳……而且那个柜子也不是保险箱,是很平常的储物柜,我们都是放办公用品、放衣服之类的。”

  “家里出了事情?具体呢?”

  韩江雪摇头:“我没问过。霍教授不喜欢别人探讨他的私事。”

  “总之,我一打开柜子,就看到一个特别大的黑色塑料袋。”

  韩江雪比划了一下,约莫八开的尺寸,确实是够大的。

  “一开门,浓郁的香臭味像万千只蜜蜂嗡嗡呀呀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昏脑涨……”

  说着,韩江雪苦笑起来:“这么难闻,又是黑塑料袋……任谁看都是垃圾吧?而且还沉,远比看上去沉许多,是那种灌水衣服般的死沉。”

  “接下来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回忆到最不堪回首的人生转折,韩江雪纤长的睫毛抖了一下。

  “怎么就那么巧,霍教授偏偏那时候回了办公室……他一进门,我吓了一跳,手一松黑塑料袋‘啪’就掉地上了……霍教授就急忙火燎的迎上来,厉声问我在做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那副模样的霍教授。”

  韩江雪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那样暴怒……太陌生了,疯魔了一般,一双眼满是恨意与凶恶,像吃人的猛鬼……”

  说着,似乎重临了那人生转折点的一夜,韩江雪痛苦的双手捂头,浑身颤抖起来,是掩饰不住的害怕与恐慌。

  这让白岐玉共情到了自己。

  同样的溺水般令人窒息恐惧,无法挥散的无助……他也体会过。

  他忍不住缓声安慰:“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好好的,没被退学,只是换了个导师……都过去了。”

  安慰了几句,韩江雪状态看上去好了一些。

  他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懊悔:“抱歉,让你看到我神经质的一面了。我……我控制不住。”

  “……我理解的。没关系的。”白岐玉轻声说,“谁都有神经质的一面,这没什么。”

  咖啡吧台暧昧昏沉的灯光,打在白岐玉浓密的睫毛上,溃散一片朦胧光晕,如梦般旖旎绚丽。

  而梦中人伸出手,轻轻搭在韩江雪冰凉修长的手背上,温暖从指尖灼热的传来,像蜡油滴落,那么烫,又那样真实。

  韩江雪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啊……”白岐玉以为他不喜欢别人接触,“抱歉。”

  “不不……”韩江雪垂下眸子,“对不起,我反应过度了。”

  “接下来我说的事可能很难接受……”他缓缓的说,“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说:“那个黑塑料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之后,突然就消失了。”

  “蒸发、逃离、或者干脆就是从世界上抹杀了存在……什么都没有了。”

  “鼓鼓的袋子‘瘪’了下去,死沉的重量一瞬不见……黑塑料袋薄的像一张纸,就那样冰冷、死气沉沉的躺在地上,如世界上任何一张垃圾袋无异。”

  “这怎么可能呢?”白岐玉不忍出声,“这也太荒谬了……”

  “是啊,”韩江雪痛苦的摇头,“我也很想说,这怎么可能呢?可偏偏……偏偏就是发生了!”

  “我多么希望我现在是在说疯话,是在说谎骗你,但我有必要吗?”

  白岐玉张了好几次口,想要反驳,可不知道说什么。

  正如韩江雪所说,他没这个必要。

  许久,他不死心的开口:“你之前没看袋子里是什么吗?会不会是……小动物啊,或者气体,袋子摔破就跑掉了?”

  韩江雪失笑:“没有。那袋子臭的人头晕目眩,又死沉,我直接当做垃圾拿出来了……”

  “触感总有的吧,是毛茸茸软绵绵,还是鼓鼓的……”

  韩江雪回忆了一下:“就,挺怪的触感。”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就是那种……滑溜溜的,冰凉的,隔着塑料膜抚摸生肉的触感。腻乎乎的,像是有水或者油浮在里面,特别恶心。”

  “我当时确实害怕扔错,摸了一下,觉得这袋水果应该是高度腐烂,连原型都不能保持了。因为稍一用力那东西就‘滑来滑去’的,恶心的我够呛,就没再摸,光拎住了袋口往外提。”

  白岐玉疑惑的抱起肩膀:“怎么听,都不像是能‘消失’的东西啊……”

  气氛陷入了猜忌与不安,韩江雪沉默了下来。

  男生很高,肩架子很宽,黑衬衫空荡着,像一副衣架。这样垂眉敛目的,有种孤僻受伤的大型犬的意味,让人忍不住放软了态度对他。

  于是,白岐玉放柔声音:“就凭这些,霍教授就认定是你偷窃了东西?”

  韩江雪难耐的点头:“我们查看了监控,显示,一周内,就只有我靠近霍教授的储物柜。”

  “但是,立案需要证据的吧?”白岐玉不懂刑侦流程,但仍感到疑惑,“首先,你没动机;其次,虽然没法证明你没偷,但找不到赃物,也没法证明你偷了。你甚至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所以,我还能坐在这儿,没被退学。”韩江雪苦笑,“霍教授报警后,支支吾吾说不出袋里是什么,只说‘价值连城’,却无法提供价值参考或者购入凭证。警察按照惯例,搜查了办公室我的工位、我的宿舍,一切我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却都找不到赃物……便对我批评教育一番,走了。”

  白岐玉不忍的看着他,无法控制的去想象韩江雪当时有多么绝望。

  被德高望重的导师质疑、报警,又被警察扣走询问,搜查宿舍……

  这样一连串下来,即使无法证明他有罪,也造成了毁灭性的社会性死亡。

  谣言会一传十、十传百,把好好一个清白学生钉在耻辱柱上,再无能翻身。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霍传山?

  白岐玉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一切了。

  在韩江雪与他沟通前,他是无比信任霍传山的,如果有人说霍传山以这种形式毁了一个学生,白岐玉能当即与人干架。

  但现在……

  眼前瘦削的青年隐忍又痛苦的撕裂伤口,诉说当年不堪回首的黑暗,那样真挚又惹人同情。

  压倒性相信霍教授的天平,开始摇晃。

  不过,也只是朝韩江雪倾斜了一点而已。

  因为这个“事件”,从头到尾都说不通。

  无论是“消失的物品”,还是霍教授反常的形象,都太诡异了,这个韩江雪绝对是往丑化里说的。

  或许,创伤性的回忆对韩江雪造成的打击是无比巨大的,生物应激系统屏蔽了一部分记忆也说不定。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说吧,你找我,肯定不是随便找一个倾诉对象的……你有什么目的?”

  韩江雪是聪明人,知道感情牌的筹码只能打这些了。

  他开门见山:“我想见霍教授一面,与他对峙,就算不能洗冤蒙尘,哪怕能得知当年真相也好。”

  他哀切的说:“自那件事后,没有导师再肯收我,我去拜访霍教授,也被拒之不见……我从舍友那里听说,有个校外人时常来霍教授的课上旁听,似乎是霍教授很要好的朋友,还说你经常在图书馆看书,我就想着,爱书人通常是好人,或许,你会帮我……”

  清越的声音那样卑微的哀求,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

  要不,就答应吧?

  看看对峙的结果再下判断,究竟霍传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是韩江雪在颠倒黑白……

  白岐玉心理斗争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好。”

  “真的!”韩江雪是演不出来的欣喜,“谢谢你,我该怎么感谢你……”

  白岐玉打断他:“感谢的话先不用。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对峙时,我要在场。”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却也像把血淋淋的刀,又在韩江雪脆弱的心上刺下。

  但他还是答应了。

  “如果是白先生的话,在场也好。这样,能让你看清姓霍的真面目……”

  得出想要的结果,又赤\\裸裸的展露出流脓的伤口,韩江雪勉强聊了几句,就离去了。

  面前的《自深深处》看了几页,被这一不和谐的插曲打破,再读已是索然无味。

  白岐玉索性打道回府。

  公交摇晃着在夕暮红光下停靠,五点半的天色尚早,小吃摊们才刚支起来。

  从霍传山出差后,白岐玉许久没有回的这么早了。

  他一下车,看到崇明小区笼在灰蒙阴霾下的筒子楼,又萌生退缩,随便买了几样小吃,蹲在街头吃了起来。

  冬日肃杀的寒风刮得人彻骨的冷,一直等到八点多,小吃摊摊主们也扛不住,一一熄灯推车离去,白岐玉才不情不愿的回了霍传山的家。

  他心存疑虑,视频聊天时也不免冷淡起来。再加上霍传山的信号断断续续的,聊了两句,白岐玉就找个借口挂断了。

  他放下手机,扫视居住了一星期,却从未仔细打探过的霍传山的家。

  与白岐玉一套房改两套的LOFT不同,霍传山这儿是标准的三室两厅的大户型。

  采光极佳,群山与蜿蜒江水之景豁然开朗,租金要白岐玉的三倍多。

  虽然霍传山说,白岐玉可以随意使用家中的一切东西,可他自诩君子,不屑于窥探他人隐私,除了浴室、厨房、侧卧,他从未去过“客人”不该去的房间。

  比如主卧、书房、储藏室,再比如五楼楼顶,那间霍传山从未提起过的阁楼。

  思索间,白岐玉竟不知觉的站立在书房门口,手搭在了把手上。

  一抬眼,狰狞威慑的兽首标本正居高临下的投下阴影,像地狱之关口,正静候失足者自我打破安宁幻象,踏入真实。

  ……怎么会萌生这种想法呢,白岐玉唾弃自己,一切尚未有定论,霍教授不可能是那种人。

  他心中乱极了,焦虑碾压了恐惧,回到了自己家住。

  或许是忧虑过重,是夜,他破天荒的没做梦。

  然后,被“哄”的一声巨响惊醒。

  宛若钢铁巨物相互撞击,鼓膜被震得生疼。

  白岐玉睁眼,要去寻找噪音来源,却发现,他正处于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诡异事态中。

  他正光着脚,双手抓着一块冷冻的生肉,好像是羊排,也好像是猪肋骨,总之诸如此类,手指冻得刺骨的红。

  面前,是冰箱微弱的冷光,映照着一地狼藉。

  散乱的生骨头。

  碎了一地的蛋壳。

  空空的矿泉水瓶子横七竖八的扔在身后,一共是四个1.5L的农夫山泉瓶。

  黏糊糊的果味牛奶与果粒酸奶流了一地,像死不瞑目的动物的脑髓。

  只有蔬菜逃离了魔爪,像垃圾一样扔散四方:卷心菜与洋葱一起堆积在水槽底下,成袋的土豆狼狈的摔在墙边,连带着西红柿。

  昏暗厨房里唯一的光源,刺目的冰箱冷光灯里,只剩下一排面包、果酱、火锅丸子,可怜兮兮的躺在角落。

  而白岐玉的口腔里,是令人作呕的,独属于未烹饪蛋白质的生腥味儿。

  或许来自于生肉,也或许来自于生鸡蛋。

  视线所及之处的狼藉,无一不在证明——

  白岐玉是个食生肉、喝生鸡蛋的疯子。

  胃中剧烈翻滚起来,白岐玉冲到洗手间呕吐起来。

  可没用,除了胃液、胆汁,大量分泌的唾液,什么都吐不出来。

  胃痛苦的抽搐着,嗓子被胃液腐蚀的生疼,白岐玉差点脱离的摔倒,强行抓住门把手才站稳。

  洗手池明亮的半身镜里,映照出他苍白而惊恐的脸。

  于昏暗中,如误入深渊的纯白,即将被死寂之雾气灭杀……

  眼眶、嘴角,全是令人怜惜的红,侧脸上,还沾着恶心的粉色肉沫……

  白岐玉又俯下身吐了起来。

  是梦吧……

  两斤肋排,六个生鸡蛋,一整箱果味牛奶,一整箱果粒酸奶,还有四桶1.5L的水……

  就算不是生食,也不是人类能食用的分量……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些都是霍传山买的,当时,他不知道白岐玉家向来不开火,买来后只能塞到冰箱,说等他回来下厨……

  一定是梦吧……

  怎么可能是真的……

  这样痛苦的自我折磨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二声怪响传来。

  又是那种金属巨物碰撞,令人牙酸心悸的重声。

  而且声源很近。

  白岐玉短暂的从恐惧中回神,用冷水洗了几把脸,打开客厅灯,朝猫眼外看去。

  这样大的动静,楼道声控灯全数亮起,他得以看清——

  一个浑身包裹的严严紧紧的人,正站在裴芝琪的门前。

  他应该是个男的,身高几乎顶到了门框,至少两米,可惜背对着白岐玉,看不清脸。

  而他的右手拎着一把铁锤,正蓄足了力气,再次朝303的门上砸去!

  哐——

  白岐玉的心一瞬提到了心口,他颤抖的摸出手机报警,却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

  这么大的动静,裴芝琪一定已经醒了,但她没有回应,砸门的男人也似乎放弃了沟通,只是一下又一下,以毫不遮掩的杀意砸门!

  “哐……”

  “哐……”

  “哐……!!!”

  怎么办……该死……

  就在白岐玉天人交战的档儿,突然,男人停下了动作。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只是那内容,让白岐玉吓得几近尖叫出声。

  黏腻含糊的声音,像蛞蝓蠕动过泥沼,他说:

  “嘻嘻……301,304的灯都亮了……”

  “姓裴的婊|子,我知道你在家……如果你再不开门,我就去砸他们的门……把他们的脑子也砸烂!”

  “脑浆涂在你门上,像你前男友那样……这么隆重的大礼,你应该就愿意开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