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 就必须好好的说道说道,为什么黎川会出现在【塔】的图书馆里这一件事情了。

  教会不允许魔女的存在,更不允许那些被视作“邪典”的知识传承下去。从第一批产生了对神的不信任、产生了抗争的意识与对知识和真理的渴求的魔女开始, 教会与魔女之间便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没错, 是战争。

  建立在血与火之上, 以生命为舟为筏,为了生存而战,这如何不能够被称之为战争?

  而虽然被称之为“魔女”,但是这些姑娘们却并不当真就拥有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乃至于她们的研究本也不是为了战争、为了流血和牺牲才被创造的。

  有鉴于这样的背景下,纵使有着“魔女”这样听起来似乎能够呼风唤雨的称号、在平民当中更是一度拥有着能止小儿啼哭的恶名,但是当面对教会的时候, 她们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仓皇逃离而已。

  就像是之前被关押的娜塔莉。

  以及……那位以医学见长、突然有一天消失不知所踪的桃乐丝。

  “桃乐丝虽然不是我们之间最为年长的,但是一定是最为学识渊博的。”

  娜塔莎双手背在身后, 一蹦一跳的走在青砖的街道上, 头顶软帽的尖尖伴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的起伏,看上去古灵精怪。

  “她是移动的书库, 也是我们这一代的【藏书人】。”

  “藏书人?”黎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多少有些明白过来这指代着的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责任, “你是说……”

  “对。”

  娜塔莉停下脚步来, 转过身, 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冲着黎川轻轻的笑了起来。

  “我们每一代, 都会有一位藏书人。她不一定需要能够开拓多少崭新的领域, 也不一定需要在探寻真理的道路上行走多远。”

  “但是,她一定一定, 能够将历代以来, 我们所有知识和智慧的结晶都能够牢牢的记住……她不需要融会贯通, 她的职责只是【记录】,然后将这一份记录、连带着当世那些新的真理一起,全部都交给下一代的藏书人。”

  魔女的唇瓣一开一合,露出来的笑容灿烂,远胜繁星:“传承不断,真理永存。”

  “桃乐丝很优秀,非常、非常优秀。她不但是【藏书人】,甚至开拓了全新的领域,创设性的提出来了那些想法并且付诸实践,许多原本必死的人都因为桃乐丝而得到了生机。”

  “即便是在历代的魔女所构成的那一片星图当中,桃乐丝也一定是其中极为耀眼的、不可忽视的明星。”

  “您如果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东西的话,原本去询问桃乐丝是最好不过的。”娜塔莎的睫羽轻微的颤动了一下,“只是我们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她的消息了。”

  “不过,只要教会还没有传出要对桃乐丝行刑的、这样的宣告,那么对我们来说就是好消息。”

  黎川询问娜塔莎:“如果我想要见到这位藏书人的话,哪里是最有可能拥有她的踪迹的?”

  娜塔莎的眼睛眨了眨。

  “是【塔】。”

  她最后给出了答案。

  “如果桃乐丝真的被教会抓捕了的话,那么她一定在【塔】当中被关押——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黎川没有花费多少的功夫,就做出了要来看看的决定。因为即便是知晓了此世界任务当中所提及的、“真理”的本质,但是任务的进度推动却是一点都没有增加。

  所以,黎川想要见一见那一位被称为当世“最惊才绝艳”的魔女,说不定就能触发点什么呢?

  不过,在黎川探明一切、并且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之前,他并不希望谢轻侯太过于频繁和大张旗鼓的出现,以免引起此界之主梅塔利恩的注意。

  那会对他想要探明的事情产生困扰的。

  黎川知道,自己最终必然会同这一位天使之王之间拥有一次交锋和对峙,但是那不该是在现在。

  因为这样的原因,最后才选择了以黎川孱弱的人类之身进入塔中——这样也好,毕竟有了之前带走娜塔莉的那一遭,谢轻侯的脸早就已经成为被告示张贴到这片大陆上任何一个角落,是目不识丁的三岁小孩子见了都会指着他“啊啊”叫的那种程度。

  ……可以说是很出名了呢!

  他实在是维持了太久的沉默,以至于商容的表情都逐渐的凝固了起来,最后开始探头探脑。

  “叫呀。你怎么不叫呢。”

  他看上去很是有些失望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扳住黎川的下巴,强迫后者仰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你再这样固执……”商容皱了皱眉,似乎是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

  “就怎样?”黎川笑了,“杀了我吗?”

  “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你都是怎么想我的?”

  商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但是那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面却满是促狭的笑意——很显然,这个人可绝不像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当真觉得伤心……甚至说不定在心底,反倒觉得这是一个极为有意思的曲目。

  “我只是想说……你再这样拒不合作的话,我可就要亲你了。”

  男人压低了声音,发出了沉沉的笑,带动着胸膛都在一下一下的震动。

  没错。

  他的确是用着如此霸总的姿势、如此霸总的语气,说出了如此……

  奶狗的话。

  “?”

  在黎川此前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面,委实是没有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人。以至于他一时之间瞠目结舌,居然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商容十分擅长打蛇随棍上,从来都不知道脸皮为何物。他低下头去,但是被黎川一只手撑住了脸,用根本就不容拒绝的力道给硬是推开来,绝不让商容跟自己沾上哪怕一点。

  “商容!”

  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商容见好就收,没有真的去逼着黎川做什么——那样过于下作和掉分,以商容的骄傲还不至于如此。

  “不过还是多少考虑一下吧。”商容收回手,站直了身体,不再对着黎川造成过多的压迫,“虽然你口口声声的说谢轻侯对你很好、一直都有照顾你,但是事实上我每一次能够看到的,却只有你独自一个人遇到险境。”

  商容都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了,他大概很难有像是这样好声好气的去和谁说话的时候:“谢轻侯,并非良人。”

  黎川稍微沉默了一下,随后才有些匪夷所思的询问:“你的意思是,你就是良人了?”

  商容并不否认:“至少比谢轻侯好,对吧?”

  他朝着黎川摊开手来,掌心上是一枚玉白色的鳞片。扇形,在那些从顶层的彩窗里照射进来的光的照耀下,就像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玉石,看着像是在黑夜当中都可以散发出莹莹的光泽来。

  黎川缓缓的敲出了一个问号:“?”

  “做什么?”

  他不甚理解的问。

  “因为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商容这样说着,将那一枚鳞片不由分说的塞到了黎川的手中,“你看,谢轻侯不在意你,我却真的没有办法就这样将你放着不管。这是我的鳞片,在需要的时候,想来应该是能够为你提供一些帮助的。”

  他将刚刚那一大摞书当中,最底下的、同时也是黎川最开始想要拿的那一本书抽了出来,也一并递到了黎川的手中。

  “你最开始想要拿的就是这本吧?来来,别生气了,给你给你。”

  “……”

  黎川心情极为复杂,但是该拿的书当然还是要拿的。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好奇,选择了朝着商容询问:“既然最后会给我……你之前为什么又要那样做?”

  这是在指商容此先那令人发指的恶作剧行为了。

  商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

  “嗯……”他稍微的沉吟了一下,随后非常干脆利落的承认了,“可能是想要看你多表现出来一些不一样的表情?”

  “……哈?”

  这个理由委实是神奇,至少黎川是根本无法理解。

  他的声音里面充满了匪夷所思:“就为了这种原因?!”

  商容你怕不是真的脑子有病吧!

  商容却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毕竟,只要一想到黎川面对着自己的时候是那种夹杂着不耐烦的、冷冰冰的客套——说不定现在已经连客套都懒的维持了——但是他却会在谢轻侯的面前露出各种鲜活而又生动的表情,商容就觉得,这事儿不行。

  看着我。

  你应该看着我。

  即便不是喜爱的、钟情的、恋慕的目光,即便那是厌恶的、憎恨的、愤怒的……也全都无所谓。

  只要你还在看着我,那么就足够了。

  商容可以容忍黎川不喜欢自己,但是他却不接受黎川对着别人露出过多的情绪和笑脸。

  就是这样的……偏执而又霸道。

  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感,爱也好、恨也好,都应该是只属于我的——如此而已。

  他注视着黎川,眸光暗沉,分明是太阳一样耀眼璀璨的金色,却硬生生的在其下藏匿了阴沉漆黑的暗渊,随时都有可能择人而噬。

  “对啊。”

  商容笑了起来,看上去当真是开朗而又阳光。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哦。”

  黎川的脸色一瞬间变的极为古怪,大抵是想要骂人,但是一时半刻却又不知道应该骂点什么好的那一种。

  在他们这般僵持着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从【塔】的底部,突然传来了极为可怕的爆炸声,是震耳欲聋的惊天巨响。

  整座塔都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就这样崩坏倒塌。

  “怎么了?”

  黎川伸手扶住一旁的窗台站好,皱着眉问。

  商容一只手搂住黎川,皱着眉朝下方望去。金色的炫目光华在他的眼瞳深处跳跃,于是其他的一切全部都淡去了,商容清楚明白的看见了在【塔】的最底层发生的景象。

  那是戴着黑色的软绸尖顶礼帽、披着黑色长袍的少女,粉色的长发编成双股的辫子垂在身后,行动间从黑袍下露出的手臂和大腿上,隐约的露出了带锁的皮扣。

  ……又或者,是拘束服。

  少女松开手。

  原本被她握在手中的试管“啪”的一声掉到了地面上,摔得粉碎。装在试管里面的那些呈现出淡黄色的、带着一定黏稠感的液体顿时流了满地。

  而在她身后的地面上,还能够看到更多的被摔碎的试管,以及一地的黄色黏液。

  她大笑了起来,举高了自己手中的方灯,其中有跳跃着的火苗,带着过分的明亮。

  “爆炸吧。”

  少女粉色的唇瓣开合,像是在念诵着未知的咒语。

  “高天之上的主啊!”

  “我谨以这样的方式为您献上烟火——”

  “在您的面前,赞颂人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