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您的成亲之夜啊!”丫鬟们你一句我一句, 叽叽喳喳跟麻雀一样,吵得洛时头疼不已。
“好了!”一声高喝彻底打断了丫鬟们的吵闹,整个戏园安静下来,丫鬟们犹如被抓住脖子的小鸡一样, 战战兢兢分开一条路。
刘大家眉目凛凛, 几步走到洛时面前,他身后跟着几名低眉顺眼的纸人, 纸人一者端着艳艳的喜服和大红盖头, 一者端着瓶瓶罐罐, 大概是脂粉一类的玩意儿。
洛时有些木然。
要他穿喜服他还能接受……居然还要梳洗打扮??
一想到那些粉粉水水要往他脸上抹, 洛时就一阵恶寒。
“你先换上喜服。”刘大家说,捧着喜服的纸人随之把衣服端至洛时面前。
在一众纸人或狂热或焦急的注视下, 洛时一个人进了房间,快速换好喜服——还好他身上穿的衣服和喜服穿起来都不太复杂, 否则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喜服用的布料一摸就知道是顶级中的顶级,穿在身上, 既有质感, 又不显得沉闷,十分舒适。最令洛时满意的还是,新娘的喜服是男款。
他没有盖上盖头,小心挽着袖子,推开门。
刘大家远远看着, 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显然非常满意。
“很适合你。”
丫鬟们也簇拥着洛时,小心翼翼开口称赞。
“今晚新娘子可真好看!”
“再点唇红, 描眉……”
“也对。”刘大家想起来, 示意捧着瓶瓶罐罐的丫鬟上前, “这唇红、水粉,都是江南阁最顶尖的,李公子特意请我为你梳妆打扮,也罢,毕竟是成亲之夜。”
说着打开一个小盏就要动手。
“还是不必了。”洛时匆忙拒绝。
刘大家动作一顿,目光转冷:“怎么,嫌弃我手艺不精?”
洛时解释说:“实不相瞒,新郎他……更喜欢我未曾雕饰的模样……”
说着,还有些羞怯地低头:“并非是嫌弃您……”
却在心底隔空对焰城说,对不住了朋友,借你用一用。
这番解释还算合情合理,刘大家眼神转柔,甚至还带着一丝调侃之意:“没想到你与他竟然如此恩爱。也罢。”
“那就等你的新郎来接你罢。”
……
焰城从棺中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洛时消失,他推开棺材,发现自己竟然在猴园。不假思索,焰城起身立刻就要循着红线的方向去找洛时。
“唉!”孰料一堆小厮压过来,“新郎醒了!”
这是……
焰城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刻意把他和洛时分开进入成亲之夜。
那么洛时就没有危险。
原本躁动的恶魔瞬间安静下来,紧绷的尾巴尖也微微垂坠。只是这些小厮不知为何兴奋异常,围着棺材,令他寸步难行。
这时李越卿从外围走过来。
道士的头颅犹如一剂灵丹妙药,让颓废的李二公子瞬间生龙活虎、容光焕发,他不复李谷雨时全身残疾的可怖模样,面冠如玉、身姿挺拔,霎时回到了焰城在副本开始前看到的李家二公子的风流样子。
李二公子手摇折扇,隔空朝焰城一点。
“还不错,赶快准备去接他吧。”
虽然被洛时提前打过预防针,但失去了人类向导,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的恶魔种难得有些慌乱,他僵硬地被小厮们围着换上喜服——这华丽精致的衣服令恶魔无所适从,好在似乎考虑过他的身形和种族,焰城发现这衣服大概改过,让他的尾巴不至于那么难受。
换好衣服之后就去接洛时吗?
焰城脑内思绪万千。
副本开始前的皮影戏只显示了新郎新娘进入喜堂之后如何动作,他根本不知道在那之前要怎么做。
见状,李越卿叹了口气:“你这么木讷可不行。”
“这可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夜晚之一,你与他结亲、拜堂,从此后夫妻一体、风雨与共……”
说了一半,李越卿发现焰城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反应。发现面前的人顿住,焰城适时提出疑问:“听不懂。”
李越卿:“……”
这新郎大概是没上过塾师吧。
李越卿安慰自己,继而换成了大白话:“意思是,成亲之后,你吃的也要给他吃,你有的也要给他有。遇到困难,你们要一起承受,福也要一起享……明白了吗?”
恶魔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似乎懂了,但又觉得李越卿说的这种生活状态很奇怪——对于恶魔种来说,没有所谓的亲族,也没有夫妻,他们很少会发生“同生共死”的事情。
人类的夫妻,竟然要做到这种地步……
洛时以后也会和别人成为“夫妻”吗?
情不自禁地,焰城的尾巴尖一垂再垂,都快刮到地面了。
李越卿继续向新手新郎传授自己作为过来人的经验。
“到时候你去接他,决不可孟浪,一定要矜持守礼……新郎盖着盖头,辨不清方位,你须得牵好他,别让他磕着碰着……”
李越卿有说不完的话。
这些事情,有些是他当年成亲时就万分注意的,有些则是那之后,他无数次回忆起那个迷梦般的夜晚,一点点意识到的……
他无法重来,只希望焰城不要再重蹈覆辙。
慢慢说完之后,李越卿看着焰城,这个虽然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眼神里却还是泄露出几分慌张的新郎。
他既欣慰,又有些惆怅。
李越卿慢慢说:“等拜了天地,他便是你的妻。”
“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万不可再像他一样,伤发妻如此之深。
这一句重重落在焰城的心头。
明明只是副本惯例的流程而已,他却在其中莫名体味到几分荒谬的认真和庄严……
藏在喜服下的尾巴尖,茫然地左摇右晃,无法安静。
有丫鬟提着大红灯笼,急匆匆跑进猴园,她尖着嗓子:“新郎可准备好了?”
李越卿低低笑了,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去吧。”
烛光之下,他双眼溢满喜悦和若有若无的怅然。
要去接洛时了?
他现在也跟自己一样,换上了这身喜服?
焰城想,洛时作为人类,穿上这一身衣服肯定比自己好看。
他垂头,看着蔓向远处的红线,似乎能感受到,不远处人类的体温。
……
“你为什么不描眉花红呢?”
安静的房间内,只有洛时和李念。他要在这里等焰城过来接他,所有丫鬟都在房间外,李念特意吩咐过,所以她们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李念问了个和刘大家同样的问题,洛时以相同的答案回复她。
李念突然笑了。
她原本的五官稍显冰冷,让人不敢随意接近,这一笑,才让她仿佛活过来一般,柔软可亲。
“成亲之前,我想了好久,要如何画眉要选什么样的唇红……”李念说,“可是临近成亲,我却被道士打伤了,那时我妖力溃散,连人形都无法保持,阿卿衣不解带地照看我。”
“成亲的日子,是我和他看了好久才决定下来的……他期待了那么久,我不想让他失望。”李念叹息道,“我也不想因此而推迟,阿卿说没关系,我却想着,如果因为道士而推迟,是不是就说明我们确实——”
李念突然顿住,她沉默良久,跳过了这一段。
“到了成亲之前,我竭力也只能保持身体的人形……”李念眼中满是哀愁,“他牵着我的时候,我既高兴,又惶恐,我总是害怕,害怕盖头被风吹开,被道士掀起……我怕所有人看到我的样子,耻笑他……”
“每一步我都走得战战兢兢,每一个叩首,我都心惊胆战……被送进婚房,我却依然没有放松下来……”
“我怕他看见我的样子,也因此而厌我。”李念平静地说完,尔后轻飘飘看了洛时一眼,“你这样,也不错。”
外面突然有了动静。
“他到了。”
李念起身,双手捧起盖头,珍而重之地盖在洛时头上。通红的盖头遮住了洛时的视线,令他一瞬间看不清前方。
……
戏园灯火通明,所有纸人都盯着焰城,他的心紧了紧。
一连串的提灯小厮跟在他身后,他们走到紧闭的房门前几步,不动了。
片刻的等待,门被轻轻推开,首先出来的是李念,随后,浑身正红的新娘被她轻扶而出。
焰城和洛时面对面站着,连接两人尾指的红线微微垂坠。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在这种安静中,焰城似乎能听到自己身体里蓬勃的焰火。他僵硬地伸出手,尾指微微发颤,根据李越卿的教导,小心翼翼地牵起新娘左手。
那一瞬间,红线缩小到最小长度,两人的尾指轻轻碰在了一起。
洛时的体温要比他的低一点。焰城想道。
“走吧。”他低声说。
等在一旁的李越卿则走到李念面前,微垂着头,也伸出了手。
他轻轻唤:“……念念。”
鞭炮响亮,把黑夜的寂静和阴森炸得一干二净。随后是精心准备的奏乐,纸人们拿着各式乐器,坐满了长街,乐曲声此起彼伏,将整座浪子别苑连通在一起。
丫鬟和小厮们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也从路口或亭台楼阁院子里冒出来,嘴里接连不断地蹦出吉祥话。
焰城跟随记忆,朝茅草屋的方位走去。
盖头一盖,仿佛某种特殊道具,彻底隔绝了洛时的感知,他第一次体会到普通人的视角——辨不清方位,分不了南北,只能根据地面和余光瞥见的焰城依稀了解走到了哪里。
一切都很热闹。
浪子别苑前所未有的热闹。
洛时被焰城牵住,他们的步子放得很慢很慢。
洛时的心变得异常安静。
李念没有欺骗他们。
这一晚的茅草屋不再是茅草屋,华丽的建筑物拔地而起,房檐上覆满红绸,挂满了灯笼。烛光从里面透出来,找到焰城和洛时的身上。
焰城牵住洛时,走过高高的门槛。
他们走进了喜堂。
“吉时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