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洲南部,绛仙谷。

  清晨旭日高照,古朴木屋房门打开,一青衫小童推着轮椅上的紫衣男子从里面走出。

  “哈啊,好晒。”乍一下被刺眼阳光照射,江子熙本要打哈欠捂嘴的手改为挡住眼睛,眼角挤出几滴生理泪。

  小山很有眼力见儿地跑回屋里取来一把纸伞,撑开罩在两人头顶。

  江子熙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心情畅快道:“天气不错,今天是个赚大钱的好日子。”

  小山默而不语。谷主每天都要自我麻痹一番,天气好就说是好兆头,天气差就说会否极泰来,无论如何他都得发财。

  但没想到,今天还真让江子熙说对了。

  轮椅没推动多远,一药童急忙忙跑过来,激动地朝他比划道:“谷主谷主!有大主顾上门了!他们开了那——么大一架灵舟!”

  “真的?”江子熙大喜,腾地从轮椅跳起健步如飞奔向谷口:“快!可不能怠慢贵客!”

  “……”小山忙推着轮椅快速跟上。

  谷口门内侧,扎双丫髻的女童正引导一行人做信息登记,脆生生地解释道:“绛仙谷收治病人,可能会有传染性强的疫病发生,请诸位认真配合填写,也是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负责哦。”

  苍凛写完回头,觉得这小女孩人小鬼大机灵得很,蹲下来逗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啦?”

  “我叫小容。”女童双臂抱起,一本正经地教育他:“这位道友,问女孩子的年龄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苍凛:“……”神他娘的不礼貌,你有我零头大吗?

  “呵。”旁边传来憋不住的轻笑,苍凛一抬头,见季雪满右手抵在唇边遮掩似的咳了两下。

  “护法……”苍凛惊住,这是几天来他头一次看到季雪满心情变好,但又感到无奈:“有那么好笑吗?”

  季雪满没理他,转而柔声问小容:“你每天都守在谷口引导吗?累不累?”

  “不累的!”小容一见到病弱温柔的大美人,眼都亮了,骄傲挺胸道:“我已经七岁啦!在绛仙谷也是能独当一面的药修了呢。”

  苍凛:“……”他女娲娘娘的,这看脸的世界。

  这边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几步开外,叶珏紧紧盯着难得自在放松的季雪满,心头怅然。

  明明恢复记忆不到半个月,他却觉得,这样的季雪满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门主,江谷主来了。”梁涉低声提醒道。

  叶珏转身,江子熙正满面春风朝他迎面走来。

  “叶门主!”老远,江子熙高昂洪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原来驾驶巨大豪华灵舟的贵客竟是血炼门门主叶珏,这可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想他绛仙谷平时接治的能人也不少,但很少做血炼门的生意,只因血炼门有自己的医修世家,轮不到他分这杯羹。

  而现在,叶珏竟主动找上门来,看来他要治的病非常难,难到内部世家也束手无策。

  江子熙与叶珏算不上熟稔,上次见面时他还没当上谷主呢,但一看到一座人形金山在自己面前晃悠,他就发自内心的热情和真诚。

  他快步走到叶珏跟前,行了个平辈礼:“叶门主远道而来,江某有失远迎。”

  叶珏同等回礼:“江谷主客气,叶某此次前来,乃有急事相求,还望江谷主施以援手。”

  “好说好说,江某定尽绵薄之力。”江子熙面上笑道,心里却想:不然呢?正常健康人谁到他绛仙谷来?

  他请叶珏先行,落后半步带路以示礼貌,叶珏却转身向后面走去。

  “咦?怎么了”江子熙跟过去,这才注意到乱糟糟的人群里,他家爱吹牛的小容正拉着一人侃天侃地。

  定睛看清那人的样貌后,江子熙小小吃惊了一下。

  季雪满?他不是消失了?怎么会和叶珏一起出现?难道说是又回到血炼门了?

  江子熙在这胡猜一通,而当他看到叶珏目光深情语气温柔地唤出“阿雪”,季雪满却冷脸相待时,整个人犹遭雷劈,惊愕错乱在原地。

  “这、这是……”

  小山推着轮椅走到他身后,江子熙身形微晃,一屁股坐下去。

  他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很虚弱,得缓缓。

  “江谷主。”

  江子熙正扶额好一番感慨,听到一道温润嗓音唤他,抬头一看,季雪满不知不觉走到他身旁。

  跟在后面的是叶珏,在面对外人的时候这位血炼门门主依然风度自若,仿佛前一刻被季雪满下脸子的不是他。

  “麻烦江谷主带路。”

  “哦哦好,这边请。”

  江子熙忙应声,然而轮椅刚转两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小声议论,且俞渐猖狂。

  “那是季雪满?”

  “是、是吧?他回血炼门了?看起来和姓叶的关系还不错?”

  “可是我听人说,他前几日还在一家客栈里被叶珏打得半死不活呢。”

  “真假的?你听错了吧?看样子不像啊!”

  听了一耳朵的江子熙也不禁跟着小幅点头。

  应该不太可能,叶珏对季雪满这样,不像是有仇。

  倒是季雪满对叶珏爱答不理的。

  他摸摸下巴,正想着回头要不要找几个能说会道的病人聊聊天,又听见身后一个尖锐的嗓音突兀拔高。

  “什么假的,我就在现场!季雪满他娘的就是个废物,天天吹他是什么化神期高手,放屁!都挡不下叶——啊!”

  “砰!”

  一声惨叫和巨响,正在手舞足蹈激昂高谈的人飞了出去,身体重重撞到敞开的右扇大门,木门当场碎成两半,而人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还沉浸在劲爆小道消息里的江子熙:“?!”

  草,叶珏这是杀人灭口?

  他震惊地看向缓缓收回右手、脸带森寒笑意的叶珏,小声询问:“叶门主?”

  叶珏嗤笑一声,说道:“虽说江谷主慈悲心肠济世为怀,但绛仙谷也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都收,对不对?”

  江子熙:“……”你闭嘴,你不要乱说,我还得做生意呢。

  那嘴巴不干净的人确实做得不对,但叶珏这话说得太过分,很容易扫射到无关之人。江子熙干笑几声,试图缓和这僵硬的氛围:“话也不是这么说……”

  “叶某鲁莽,毁了绛仙谷门面。”叶珏打断他,支使身旁一护卫说道:“去,把灵舟上备用的冰楠木给江谷主送来。”

  江子熙:“……说得对,叶门主说得对。”

  他郑重肯定地点点头。

  不过再怎么说,他是个大夫,还收了别人诊金,所以趁叶珏转身继续前行时,他迅速扭头对小山偷偷道:“去看看那人,有伤治伤有病治病,再敢胡言乱语就把钱退给他丢出去!”

  说的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凡有点脑子都不该当着当事人的面显摆,哪怕他是个外来的病人,也大大损害了绛仙谷的形象。

  但是,在江子熙带两人进到他坐诊的木屋,叶珏请他为季雪满医治后,他瞬间或多或少有些理解那人为何如此激动了。

  “重伤难愈,剧毒缠身,修为倒退,这……”江子熙两指搭在季雪满手腕上,久久难以消化虚弱脉搏传递出的巨大信息量。

  到现在为止,他基本可以认定门口那人说的都是真的,而且情况更糟。但为什么,季雪满身中情丝缠后,明明已经通过双修慢慢清解毒素,又突然中止,以致于遭到反噬?

  还有,这毒下得也未免忒狠些,季雪满现在看起来还好,实则犹如一具纸糊的躯壳,脆弱得不堪一击。

  江子熙很想多询问些细节,先是看向季雪满,却见他神情平静不似在意,仿若已看淡生死。无奈,他只能把视线转到叶珏身上,而后者接收到他的疑惑,坦白承认:“是我的错。”

  “你……唉。”江子熙看不惯残害人命的事,但显然这两人间的恩怨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而他们又不熟,以他的立场不能说什么,话到嘴边唯有变成一声长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先往死里打再求他来救,真就钱是大风刮来的?主要是人得遭多少罪啊。

  他心里也跟着难受,对季雪满说:“请季公子脱掉衣衫吧,容我查看伤势。”

  谁料,话音刚落,一道死亡凝视登时从头顶斜下,激得他一阵恶寒。

  “必须脱吗?”叶珏阴沉沉问道。

  “?”江子熙迷惑看向他,见叶珏往前走了几步,在他和季雪满之间的存在感陡然增强,眼底是对他满满的防备与警戒,看得他都不自信起来。

  “这还能不脱的吗?”江子熙再三确认,自己没有透视能力。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叶珏突然发什么神经?

  再看季雪满,自始至终未表抗拒,甚至已经主动解了腰带,淡淡道:“劳烦江谷主了。”

  “阿雪……”叶珏下意识伸手去拦,被季雪满冷冷瞥了一眼后,又悻悻缩回手。

  两人在这一来一回眉眼官司,衬得江子熙完全成了局外人。他沉思片刻,目光在这两人间来回游移,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逐渐形成。

  季雪满同他都是男子,他还是大夫,照理来说看下病人伤势应该没啥,叶珏却如此紧张,这表现出来的强烈占有欲,该不会……

  江子熙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但又觉得十分有道理,倏然坐直,忙说道:“额,别着凉,我稍微看下就行……”

  他觉得自己就是在说屁话。有修士因为脱件衣服就能感冒的?

  空气中充斥尴尬的氛围。季雪满却浑然不觉,径直转过身低下头,撩开颈后乌墨长发。轻薄衣衫缓缓滑落,细白的颈和单薄的脊背一寸寸展现在人前。

  江子熙顿时瞪大双眼,表情变得凝重。

  白皙的背上伤痕遍布,颜色深浅不一,腰部更是多出好几道发紫的圈痕,像是被狠狠勒过。虽然伤口在变淡,但恢复极慢,不难看出当时伤得有多重。

  这是真下死手啊。好脾气如江子熙,也不免生出怒气,扭头瞪向一旁直勾勾盯着季雪满的叶珏。

  他想,这得是哪个品种的人渣,跟人家双修完得尽好处,再把人打成重伤下剧毒,现在又眼巴巴求医问药祈求原谅,还表现出用情至深的模样,不让大夫看伤,叶珏哪里来的脸啊?

  “好了。”江子熙郁闷地抓起纸笔唰唰写满一大张药方,拍在桌上:“暂时按照这个治吧。”

  叶珏一直默默等到季雪满穿好衣服后才收回视线,拿起药方沉声道:“多谢。”

  他不是傻子,能感受到江子熙对他态度的转变。他不想让江子熙看季雪满的身体也不是想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怕季雪满会不自在。

  留影石的事情虽已得到解决,但对季雪满造成的伤害,这辈子都不可挽回。

  “江谷主,这药方是治?”叶珏粗略看了一遍,以他的药理常识理解,这药方并不能解毒。

  江子熙看出他所想,本来是不愿当季雪满说这些的,但转念一想,季雪满又不是普通人,对自己的情况肯定早有预感,干脆和盘托出:“药方是治外伤。季公子所中剧毒乃是‘冥毒’,毒如其名,凡界无药可医,我也束手无策。”

  “冥毒……”叶珏心头一跳,连忙转头去看季雪满,中毒本人却捧着一杯茶小口轻啜,淡然得很,仿佛讨论的中心不是他。

  “真的没办法了吗?”叶珏声音都带上颤,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

  江子熙叹道:“也不是。刚才我说,凡界无药可医,凡界之上,还有仙界、神界。只是你我虽是修士,但仍属凡人,想在短时间内摘取仙缘,谈何容易?”

  叶珏闻言沉默。

  良久,他哑声道:“总归不该放弃。”

  “我自是也希望如此。”江子熙拨开药炉,淡淡药香流泻出来。

  他将小药炉递给季雪满,说道:“季公子拿着它,会好受些。”

  季雪满微微颔首:“多谢。”

  江子熙向门外喊:“小山。”

  青衫小童忙推门进来。

  “去煎药吧。”江子熙将药方递过去吩咐完,又对二人道:“两位随我来。”

  他带着人去东边瀑布的木屋客房住下。路上,江子熙时不时跟他们介绍几句绛仙谷的地形分布,气氛还算融洽,就是说着说着总觉得忘了点儿什么。

  等到了木屋群下,他抬头一看,耀眼日光下木屋外表被晒得都脱了皮,恍然想起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没做。

  “那个,叶门主,这诊费和医药费您看……”江子熙小步移到叶珏身边,压低声音跟他商量。一谈到钱,又恢复十分的礼貌。

  叶珏当然没忘:“待阿雪好了后,我会一起支付。”

  江子熙:“……”怎么感觉叶珏想赖账?

  季雪满现在这身体状况,能好才怪呢,难道说叶珏想医闹?不能吧,血炼门好歹是个名门正派,出门都开那么大一艘灵舟呢。

  他委婉提道:“其实吧,我们绛仙谷的规矩是……”

  “阿雪!”

  眼前的人急吼一声突然蹿出去,江子熙一愣,扭头一看,叶珏闪现到身形摇晃的季雪满身后,稳稳将他搂住。

  “没事吧?”叶珏急着查看他的状态,在人身上摸来摸去。

  季雪满面无表情拨开他的手。

  “对不起。”叶珏心虚小声道,紧接着厉声喝向前方:“站住。”

  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有两人闻声回过头,左看右看,不确定道:“是叫我们吗?”

  叶珏直截了当:“道歉。”

  他刚才看得很清楚,这两人走路不看路,眼瞎似的就要往季雪满身上撞。而季雪满虽躲避及时,但因身体虚弱没有站稳,正巧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块,差点摔倒。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只怕此时季雪满已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态。

  可那两人却在装傻,理直气壮地大声嚷道:“为什么道歉?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他们这一喊,引来周围人的注意,不知不觉间都靠向这边。

  一看人多起来,那两人更起劲了,趁叶珏脸黑抢先发言:“该不会是想说我们撞到他了吧?可我们就是好好走路啊,这儿那么宽敞,碍着谁了?”

  “对啊,体弱就别出来吹风了,谷里那么多病人,要谁都跟他一样到处碰瓷还了得?”

  “这位是血炼门的叶门主吧?您可不能仗着地位高就欺负咱们几个小修士,这要是传出去,您在正道的脸面也不好看吧?”

  “就是就是,在场各位可都看着呢,咱哥俩啥都没干就遭冤枉,这上哪说理去?”

  “要我说,是叶门主先冤枉咱,就算要道歉也轮不到我们!”

  两人跟唱戏似的,一句接着一句,江子熙目睹他俩全程作死,眉头都快拧成一条。

  难道说,绛仙谷真该设立收治门槛?

  还没完,不仅这两人,外围人群中还有几个不识相地也跟着起哄掺和。

  “哪能算了!必须得让冤枉你们的人道歉!”

  “对啊,大修士就可以明目张胆欺压别人吗?还有旁边那个季雪满,不是一直说会帮助势单力薄的小修士吗?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

  “哼,就是一伙的吧。估计是自己站不稳要摔了,怕丢人才拉路过的两个小兄弟撒气。”

  “真没品,这不道歉赔礼可说不过去啊!”

  江子熙:“……”他有股不好的预感。

  “呵呵,叶门主……”他赔着笑脸想上前调解,可刚迈出一步,便见叶珏抬起手。

  “啊啊啊!”几声冲破天际的惨叫接连乍响,对着犟的两人和人群里拱火的三人统统滚出数十丈远。

  “本尊就是明目张胆欺压你们又如何?”

  叶珏冷声道,可当事人们都听不见了。有的滚下小丘,有的砸进下方中央茂盛花田,吓得江子熙连声“哎呦”,一挥手就把要坠落花田的几人又扇飞出去。

  “呼,差点儿,我的花就没了!”他心有余悸地后怕。

  随即,他回过味儿来。

  不对啊,这熟悉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叶珏怎么又在他谷里闹事!

  他几乎快要抓狂,手指快把掌心折扇扇骨掐断才忍住揉乱头发的冲动,硬挤出一个笑容:“叶门主,您稍微消消火气,这绛仙谷实在是经不起您……”

  “是叶某失礼。”

  叶珏一指木屋群后的空地,微微笑道:“为表歉意,叶某会让人在那处修建一些新屋,算是给江谷主赔不是了。”

  江子熙:“……您的大方慷慨,江某在此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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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忙着run,有点忙很烦躁不在状态,更文艰难,还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