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路上,车内鸦雀无声,如同有一层浓厚的阴云笼在头顶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梁秋驰戴着顶鸭舌帽,无声陪在莫辛身边。

  虽然莫辛一言不发,冷峻的脸蛋也如往常一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波澜,但他紧攥着梁秋驰的那只手,关节都因用力变成了苍灰色的白。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重症监护室外,医生饱含遗憾地对莫家兄弟说,“州长先生现在已经完全丧失自主呼吸和心跳,全靠机器在维持。”

  言外之意,只要撤掉机器,就会立刻死亡。

  已经没有再抢救的必要。

  “知道了,”莫启语气沉重地说,“再给我们两分钟吧。”

  医生打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心肺复苏机一下下打桩似的机械按压声格外刺耳。

  莫正宏躺在病床上,病号服大敞着露出蜡白色的上半身,胸腔按压机每按一下,他的身体便跟着弹动一下,毫无生气可言。

  莫辛怔怔地站在监护室的门口,迟迟没有向前挪动一步。

  莫启也觉得此情此景十分刺眼刺心,他知道再这么按压下去,爸爸的肋骨、内脏怕是都要被按得粉碎,他便折身去找医护人员,让他们将心肺复苏机撤掉了。

  他从梁秋驰怀里揽过莫辛的肩,语气轻得像在叹息,“走吧,去和爸好好告个别。”

  莫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病床边的。

  他只是呆呆望着病床上的父亲,看他花白的鬓角,额头的皱纹,还有含泪的眼角。

  他常年冲在火力前线,很少回家,因而印象中的父亲总还是年轻而严肃的,从不曾像这样苍老虚弱。

  “爸,我和小辛都在这里,”莫启跪在病床前,握住父亲发冷僵硬的手掌,“您未完成的抱负,我会扛起来,害您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请您放心……”

  他声音哽咽,再难说下去,只能攥紧父亲的手掌,希冀对方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感知到家人的陪伴。

  莫辛僵硬地挪到他身边,同样跪下,不发一言地将手覆在了大哥与父亲的手掌之上。

  在监护仪的报警声中,莫正宏的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

  插在喉间的呼吸机也被撤掉了。

  莫辛在将白布盖上父亲面容的前一刻,伸手帮他将眼角的那滴泪痕擦干净了。

  陪护父亲的遗体走完最后一程,莫辛突然脱力般腿软,梁秋驰眼疾手快将他拽到怀里,才避免他摔跤。

  梁秋驰让文森去买块面包,他扶着莫辛在医院的长廊中坐下。

  莫启问:“还好吗?”他的鼻音很浓,身上也有一股烟味,应该是刚才在无人处哭过了。

  梁秋驰看他的精神也不太好,而且此刻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便对莫启说:“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我陪他,放心。”

  莫启点点头,拍拍莫辛的肩膀,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文森小跑着,将买来的面包牛奶递给梁秋驰,梁秋驰撕下一小块面包,耐心又体贴地喂到莫辛嘴边,“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先垫垫肚子,不要真把自己累垮,好吗?”

  莫辛垂着脑袋,张嘴将面包吃了下去。

  文森见状松了口气,默默走了。

  梁秋驰就这么将面包撕成小块,一块一块地喂莫辛吃,莫辛始终低着头,眼睛一直盯着脚尖发呆。

  直到后来,面包咽不下去,被他叼在干涩的嘴里,眼泪就那么“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落在裤腿上,砸在地面上。

  “莫辛……”梁秋驰看他这副模样,不禁喉间发紧,他伸手搂住莫辛的肩,沉声说:“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吧。”

  可莫辛不会放声痛哭。

  从小他接受的教育向来都是冷酷而严厉的,不允许他有情绪如此失控的时刻。

  他只是沉默地落泪,偶尔压抑不住时,才会肩膀轻颤着发出两声啜泣。

  梁秋驰轻抚着他的后背,陪他默默宣泄内心的悲痛。

  过了许久,莫辛才找回自己沙哑的声音,“我半年前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白头发。可刚才我看他的鬓角都白了……”

  梁秋驰抬手为他擦掉脸上的泪。

  “从小到大,我其实和他交流不多,我都不明白我现在为什么这么难过。”莫辛再次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泪湿的脸。

  “交流不多,不代表感情不深,”梁秋驰抚上他的后颈,“你们是一家人,血缘亲情是很难割舍的。”

  莫辛歪靠进他怀里,头也埋进了他的胸口。

  梁秋驰抚摸着莫辛的脑袋,一下下,温柔安抚他的情绪。

  莫辛又哭了一小会儿,就止住了泛滥的情绪,只是他没有立刻起来,仍窝在梁秋驰的怀里静静整理心情。

  梁秋驰默不作声地等他。

  半晌过后,莫辛突然闷声问他:“当年你也是这种心情吗?”

  梁秋驰抚摸的手微顿,“嗯”了一声,“我还很自责,”他的声音透过胸腔沉沉地传到莫辛的耳中,听起来有些失真,“如果不是我坚持要揭发雷尼斯,我爸也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

  莫辛转过脸来,靠在梁秋驰的胸口上,用那双哭红的水汪汪的眼睛静静仰视着他。

  梁秋驰垂眼与他对视,指尖在莫辛的脸颊上轻轻刮蹭,“好几次不想坚持,痛苦到想一死了之,但想到你,又舍不得,没那个勇气。”

  莫辛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指尖。

  梁秋驰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喉结轻滚,低声说:“现在看着你,好像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事,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莫辛鼻音浓重地问他。

  “后悔没有在这八年里动手除掉雷尼斯。”

  梁秋驰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但为了坚持追寻他所谓的公义,他没有这么做。

  “如果他死了,你父亲就不会死。”

  莫辛垂下眼睫,沉默片刻才说:“想这些没有意义,谁也不能预知未来。”

  梁秋驰勾起他的下巴,让他再次看进自己的眼睛,“雷尼斯欠下的血债,我一定让他如数奉还。”

  莫辛内心微凛,因为他在梁秋驰眼底看见了义无反顾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