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白玉京>第65章 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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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金色的云气缭绕,沉静而庄重的白石台一望无垠,雕龙刻凤的白玉石柱如破云天,纤尘不染,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带着无限威严,牢牢立于石台正中,仅是望上一眼,便教人心生畏惧。

  这便是白玉京上专设的行刑台。

  此处杀伐气重,平日少有人至,今日却围了无数宫人,奏乐念经,各司其职。

  林焉穿得很隆重,华冠朝履,蟒袍玉带,白玉京上终年不灭的耀目白光将他鲜红的华服照射得熠熠生辉,衬得他肤色格外白。

  他不似问寒喜欢这些鲜亮的颜色,若非要求着朝服,他本不愿穿。

  遥遥望去,高大巍峨的监斩台遗世独立,更显天地无上威严,天家巍峨气派。

  各司其职地仙官已经整齐有序地立于监斩台之上,有条不紊地着进行着行刑前最后的检查工作——等正式开始后,监斩台上便只能留监斩官一人。

  林焉一抬眼,便看见了立在正中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青霭。

  他实在太打眼了,正红的华服配上他总是殷红如血的唇,调和出几分勾魂夺舍的颜色,那是极具攻击性的美,如同剧毒的蛇。

  林焉走过去,在一众人的拥簇下冠冕堂皇地开口,“青霭君。”

  “三殿下好。”施天青略低头向他行礼,眼神却有几分僭越地看着他,仿佛恃宠而骄的祸国妖妃。

  “你这里,一切都妥当?”

  监斩官听起来似乎只是做看客,其实并不然,神仙行刑不比人间,无论是施法者巨大的内力波动,还是受刑者可能爆发出的灵力冲击都是难以预料的,尽管这么多年不曾出过岔子,但受刑者与行刑者的灵力差距越小,行刑的过程便越是危险。

  行刑台范围极广,空旷的白玉台上除了刑具锁链再无他物,亦不可有人在,以防被灵力的波动所影响。

  而监斩官所在的位置,便是作为距离行刑台最近的位置,一旦行刑台上出了任何问题,监斩官便要第一时间冲上去阻止事态恶化。

  能被交于这么重要的位置,青霭君在陛下和三殿下心里的地位,人尽皆知。

  施天青笑着看他,“殿下放心,这儿有我。”

  林焉点点头,却不料青霭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住他的袖子,林焉左右环顾,身边的仙官们无一不是眼力见十足的背过身去,他无奈地看向施天青,对方却凑近了他,耳语道:“我们大婚时,阿焉也要穿红色,可好?”

  “我看青霭君平日大抵是太闲了,净顾着异想天开了。”林焉拂袖便要走。

  施天青也不恼,只是追着他的背影扬声道:“殿下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林焉闻言驻足回眸,只是勾起了嘴角,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复又转回身去,对着身旁的仙官吩咐道:“永安公主就要到了,我们再去核查一遍。”

  红色到脚的外裳随风扬起,施天青任由林焉利落的背影盈满他的双眼。

  一百年过了,许是有碣石君功力在身的缘故,永安公主的模样并未大变,她看到林焉的时候,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神态,亦看不出情绪。

  这倒让林焉有些意外。

  五根锁链分别将她牢牢的固定在行刑台上,各个环节检查完毕,偌大空旷的行刑台,亦只留下林焉一人。

  他左边遥遥能看见施天青,右边坐着以天帝为首的众仙官,只是距离太远,看的已经不真切了。

  宣旨的仙官气若洪钟,器宇轩昂的声音响彻云霄,历数永安罪名,威严庄重,声声敲击人心,以作警示。

  那仙官合上天帝的圣旨,踏着祥云飞至林焉身边,拖长了尾音朗声道:“三殿下接旨——”

  林焉低头双手接过圣旨,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而后沉声道:“儿臣接旨。”

  随着他声音落下,仙乐突变,杀伐而决然的乐声似乎从大漠传来,萧索的风刮过林焉的脸颊。

  他将圣旨放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朱盘之上,那朱盘便移至一边,第二位仙官旋即而至,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已经训练了千次万次。

  “天帝授剑——”

  依然是拖长了尾音,抑扬顿挫如同丧音下的吟唱。

  这次依然是朱盘,镶嵌着十色宝石的重剑缓缓躺在朱盘之上,仿佛在等人将它内心的杀伐之气唤醒。

  林焉单指御剑直指苍穹,重如万钧的宝剑顷刻间直冲霄汉,又稳稳定于邢台上方,他凝神驭气,利剑终于出销,刺目的白光一涌而出,叫无数人闭目躲闪,无数流光溢彩的宝石此刻只剩森冷之气,天地之间,唯有林焉面目冷硬,红衣烈烈。

  无数仙官皆是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一幕,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

  这是白玉京未来的天帝,三界未来的主宰,第一次向所有的仙官展示自己的能力。

  他的天威,他能受到的尊崇,全部都由他的能力决定,无数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储君究竟有几斤几两。

  最后的内力调动前,林焉鬼使神差地往左边看了一眼,施天青少见的没有笑,而是目光一分不错地看着他,见他望过来,才有些仓皇地换上笑脸。

  然而这一点异样并未让林焉生疑,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调动着流淌在四肢百骸的灵力,周身越来越热,浓厚的灵力如同汩汩涌出的山泉水,柔软却不容阻拦地汇聚于他的掌心之上,形成一片细密如网的光点。

  随着他额间淌下的汗越来越多,掌心聚集的光芒也越来越盛,甚至到了刺目灼眼的程度。

  终于,巨大的光芒脱手而出,顺着他的动作直直击向悬于永安头顶的宝剑,蓄势待发已久的灵力在宝剑上轰然炸响,一时之间天地变色,雷电轰鸣,振聋发聩。

  一道又一道的锋利白光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胸腹,直奔丹田,缠绕住她的锁链扑簌作响,如同被狂风席卷,吵的人心烦意乱。

  永安体内碣石君的灵力收到感召,猛然与林焉的灵力对上,两道生猛凶悍的灵力与永安体内相撞,爆发出能把整个幽冥都照亮的炽热白光,一时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视野,连心跳也停了。

  直到光芒消退,被锁在原地的永安难以控制地呕出一口鲜血来,随后身体瞬间瘫软,青丝化雪,脸色也变得灰败,却露出了第一抹,称得上是生动的神情。

  ——就仿佛在这之前,她都被什么人控制着一样,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又见面了,三殿下……”永安阖上眼,唇边浮起如释重负的笑意,“你要小心,他们要……你。”

  中间那个词太含糊,林焉没听清,他轻蹙了眉问道:“要如何我?”

  “我说……”永安像是已经力竭了,却又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断断续续道:“他们要害……”

  “啊!!!”

  她的话骤然被打断,一声凄厉刺穿云霄的叫喊声从永安的口中涌出,仿佛她正忍受着刀割般的痛苦,尖锐而刺痛。

  “永安!”

  正常的处死绝对不会出现这么强烈的痛苦,林焉离弦之箭一般冲向永安,却在离永安咫尺之遥的时候,猛地顿住了脚步。

  无数汗毛顷刻间立起,然而他却来不及回头了。

  永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带着几分教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下一瞬,眼前的美人顷刻间炸裂,林焉眼中的那张脸极尽扭曲,如同被摔碎的镜子一般,布满了血痕。

  从她撕碎的身体里涌出的汹涌灵力紧紧吸附着林焉,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如同作茧自缚的蚕,根本无法挣脱。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清任何人,只能感觉到身上的能量在飞快的流逝,手心不住的冒着冷汗,身体极轻极轻的颤抖。

  直到在朦胧而模糊的白色之下,一抹鲜亮的红犹如人间东方新出的红日一般缓缓靠近他,一柄绸带般柔软的血剑挑破了迷雾,一袭红衣的人将他揽在怀里,温暖着他被冷汗浸湿的脊背。

  “施天青……”

  他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像是终于松了半口气。

  然而下一刻,尖锐的刺痛传来,他猛地睁开眼睛。

  漆黑却明亮的瞳孔因为过于惊诧而骤然缩小,他难以置信地垂眼看向从腹部穿出的血剑,那上面鲜血滚滚,他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那使剑人用来铸剑的。

  “阿焉……”

  可这个人还在绝情地开口,而他还牵着他的手。

  林焉茫然地松开手指,冰凉而苍白的手顺着往上,摸到了一截儿熟悉的布料,他掐着那红色的袖子,只觉喉咙发痒,低头咳嗽了一声,却咯出了血。

  就在方才不久前,这个穿着红衣的男人还在没皮没脸地谈论他们的婚事,那个时候,他看着同样穿着礼服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呢。

  血剑不似一般的剑那般是冰凉的,穿过他体内的部分血剑拥有着和他一眼的体温,细密焦灼在一起,不分彼此……唯有疼痛是真实的。

  林焉回头直直地对上那双眼睛。

  “我以为蛇的血……是冷的。”

  那是林焉在清醒状态下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双眼睛里,是林焉熟悉,却又不熟悉的缚魂咒。

  身体和精神上遭遇的重创将林焉的身体几乎推向了承受的极致,所有的防御全线垮塌,在他体内蛰伏了太久的蛊虫终于瞄准机会,如凤栖那日预料一般,犹如排山倒海难以抵挡的洪水猛兽,在缚魂咒的帮助下顷刻间吞没了林焉的意识。

  所有的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三殿下身上的意外堆叠起来,终于变成了可能。

  所有人都以为青霭是去救三殿下的,于是所有人……都错失了救三殿下最后的机会。

  “主上,我把他带回来了。”单膝跪在容姬面前的男人脸上还有血痕,却并非他自己的。

  “做的不错,”容姬躺在贵妃榻上,眉心胭脂点上的朱砂痣仿佛是由真正的鲜血染就,她掀了掀眼皮看了林焉一眼,笑意森寒道:“还好只有三分像她母亲,不然对着姐姐那张脸,我可真是下不了手。”

  言罢便隔空一掌扇过去,林焉的脸上布满了被她护甲刮出的血痕。

  然而林焉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像是无知无觉。

  “你下的蛊虫。”施天青自顾自地站起身,不带什么感情地解释道。

  “这么冷冰冰的干什么?”容姬笑起来像是绽放的花儿,“我知道你气我在刘家岭时没和你商量一句便拿你做了局,可最终三殿下不是也没被蛊虫伤到么。再者,那时候你刚从封印里出来,我怎么来得及用血契联系你呢。”

  “人我给你带到了,”施天青站起来,唇边笑着,眼神却是冰冷的,像极了性寒的毒蛇,“往后我不希望你在没有和我商量的情况下用血契操控我做任何事。”

  那时他初从封印中出来不久,便受到体内血契的感召来到幻音岭,见到了容姬。容姬通过血契命令他蛰伏在林焉左右,随时待命。

  “违背血契便要内力全失,”容姬轻笑了一声,“约定只能防君子,可防不了小人,怎么,这次控制你用剑刺了三殿下你便生气了?”

  “我说会把他给你带来便是会带来,你何必操控我。”

  施天青平日里总是笑着的,容姬的侍女甚少见他怒意真的上脸,皆是垂下头,可容姬却半分惧意也无,反而看见施天青生气,眼里光彩兴致更胜,“青霭,你不会要告诉我,你闯进蚕丝阵是为了救三殿下的吧……?”

  “青霭,那可是你用碣石君残留在永安身上的功力亲手打造出来的蚕丝阵,废了你百余年的筹谋功夫……原就是为了对付三殿下的,”容姬说到这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儿似的,表情夸张地开口:“青霭,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她没等施天青回答,忽然掩着面笑起来,笑意越来越盛,到后来更是索性放下掩面的手,毫无遮掩地扬天狂笑起来,犹如狂风下乱颤的花枝,艳丽逼人。

  “姐姐,你看到了吗?你的好青霭,你的好青霭……竟然爱上了你的儿子。”她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姐姐,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

  她像个疯子似的对着空气乱喊,所有人皆是习以为常地看着她,她似是觉察了这一点,带着三分嗔怪四分阴狠地对下人们道:“不好笑么?你们都给本王笑啊?多好笑啊……”

  那些颤颤巍巍的蛇族小妖们只好干巴巴地笑起来,却又被指责,“笑得还不够大声,都给本王再大声些!”

  一室之内哄堂大笑,竟是连悬挂在殿中的蛇尾挂饰也要被笑声震落了。

  唯有施天青依旧眼神冰冷,似是旁观者一般看着容姬发疯。

  “族王……”外头小厮恐惧又怯懦地小步走进来,却不敢再更近一步,就贴着门口,在满室尴尬而突兀的哄堂大笑中抖着声音开口,“幻音岭屏障外围满了仙官,扬言要破开屏障,救回三殿下。”

  容姬的笑声戛然而止,她阴恻恻地看向那小厮,“你为什么不笑?”

  那小厮楞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化作了族王手里的一滩血水,众人皆是骇然变色,脸色越发苍白,维持着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神情,抖如筛糠。

  “去告诉那帮人,”容姬却无知无觉一般,轻飘飘地往后一靠,接过身旁侍女递来的绢布擦了擦沾满鲜血的手,见着还剩一些没擦干净,她不甚在意地伸舌去舔。

  “七日之后,我会在葬剑山等一个人,届时我也会把三殿下带上,还请那些老神仙们,千万不要坏我的好事。

  她舔了舔下唇,“毕竟我想见的人……我相信他们也会想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