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暴君有个白月光>第29章 终于

  当霁晓醒来的时候,屋里没有点灯,仍然是一片漆黑。

  他往上挪动了半寸,浑身的血肉像是才苏醒一般,这才感觉到了酸疼,尤其是腰肢,活像是被打断了再接上一般。

  他躺在床上歇了片刻,等到神智恢复了七八分,这才摸索着下了床。他走了两步,发现这里很空旷,不像是西厢,倒像是陆朝的寝宫。

  霁晓走到门前,推了推门,发现房门被锁上了。

  与此同时,正殿内。

  陆朝站在桌案前,吩咐新上任的太监总管将桌上的奏章都抬到寝殿里头去。

  桌案上的奏折被搬空后,陆朝瞥见桌边一角上还躺着一封没拆开过的信,封上写着四个字:少昊亲启。

  这信是从西厢送出去的,少昊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哪位民间杜撰的神君。

  而信上这四个字陆朝是认得的,与他折扇上的字体一般无二。这些年里,他也见过与霁晓相似的字体,但却从没见过这样像的,像到陆朝甚至不敢打开那封信。

  他从未这样纠结过——既希望他是,却又希望他不是。

  正当陆朝犹豫之际,有个小太监踏着小碎步进来道:“陛下,奏章已全部送至您寝宫前了,只是……那门打不开。究竟是送进去还是搁在门前,奴才们也不好拿主意。”

  陆朝最终还是没动那封信,他随着那小太监走向了寝宫,解开了门锁。

  宫人们将皇帝寝宫内的蜡烛全部点燃,而后将整理好的奏章整整齐齐地放在桌案之上。

  陆朝偏头,看了背对着他坐在榻上的霁晓一眼,像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带他去后头的汤泉浴池。”

  宫人们应了声,才要过去请霁晓,却又被陆朝叫住。

  他像是忽然又改了主意:“还是就在这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不想让霁晓离开他的视线。

  几个宫人很快便抬来了一个木质浴桶,而后手脚利落地给浴桶满上了热水,再备好干皂角与香花,最后留了几个小太监要伺候霁晓沐浴。

  陆朝头也没抬,手上朱批不停:“你们先退下吧。”

  宫人们立刻退去了,临走时还带上了门。

  见霁晓还在原地不动,陆朝又道:“你年岁也不小了,不需要寡人来伺候你沐浴吧?”

  霁晓终于起身,也不避着陆朝,解开衣带,退下单薄的里衣,长且直的腿跨入了木桶之中。

  陆朝望过去,只望见了他布满吻痕的背部,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陆朝有些移不开眼。

  但他不出声,陆朝也不出声。

  半晌后陆朝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想让人听见:“其实你若是开口向寡人要初羽,寡人也不会不允。”

  他当然看的出来那假霁晓是故意在找初羽的麻烦,同意关押初羽其实出于他自己的私心——他隐隐期待着王霁晓会来求自己,那么自己也可以顺理成章地给他一个台阶下。

  陆朝此时才发现,比起讨得那个真伪难辨的霁晓欢心,他更想看到王霁晓为他吃味,所以他才在起了疑心后,仍然选择了留下了那妖。

  其实哪怕他对自己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欢,哪怕只是一丝一毫要服软的意思,那么自己都可以原谅他,从此以往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王霁晓没有,他冷漠得就像是他那位铁石心肠的主人,想也不想便将他弃之如履。

  凡是他所喜欢的,所渴望的,却都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陆朝恨极了他,也恨极了自己。

  霁晓舌尖有些发苦,声音微哑:“我知道,但我不想求你。”

  陆朝默了半晌,才苦笑了一声:“寡人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也和你一般孤傲。”

  他顿了顿,又道:“偏殿里那只妖骗寡人说,他就是寡人的那位故人,可是现在寡人却发现,他并不是。”

  霁晓没说话,也不惊讶。

  陆朝问:“你早知道?”

  “陛下不是也早就就知道了,”霁晓背靠着桶壁,往水中沉了一些,“却还是要骗自己。”

  陆朝的面色岿然不动,他微微阖眼,又合了奏章,终于是承认了:“我是想逃避,也确实是胆小鬼。”

  他以为只要不拆穿,就仍然留有一线希望,如今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余生还有那么漫长的生命要度过,如果连这点希望都失去了,那又要怎样才能熬下去呢?

  霁晓又往下沉了一些,带着花香与皂角香气的水已经漫过他的下巴,他忽然问了陆朝一句话:“你往后有什么打算?还打算继续做皇帝吗?”

  他这话问的突然,陆朝怔愣了好半响,又思忖了好半晌。

  他垂下眼,目光虚浮地落在朱色笔尖上,开了口:“如果你愿意不计前嫌,我可以不做皇帝,你想归隐山林,还是其他什么,我都允你……”

  陆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问出口:“还能重新开始吗?”

  他可以不拆开那封信,不必确认他是王霁晓还是霁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完一生,然后和他一起躺进棺材里,他长眠,他沉眠。

  过个十几年,再匆忙地诈个尸,去寻他的转世,然后一起度过一生,那该多好。

  陆朝不知道的是,当他开口回答的时候,霁晓已经整个沉进了水里,温热的水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双耳与鼻腔,他并没有听清陆朝那模糊不清的心里话。

  事已至此,霁晓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和他一样想逃避。

  如果死一场,过了黄泉路,饮过孟婆汤,所有的愁怨都消弭了,然后再遇见阿来一次,这些或许就不再重要了。

  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就在霁晓行将窒息之际,躯体下意识地产生了求生的反应,他忽然挣动了起来,水声惊动了桌案边正在等着他答复的陆朝。

  陆朝冲了过去,一把将他从水中捞了起来,随后抱起他,将他囫囵塞进了锦被之中,又按住了他双手。

  “你疯了!”他骂道。

  乌黑的长发、鸦青色的睫羽全部被打湿了,霁晓用湿漉漉的眼睛凝视着他。

  “是我错了。”霁晓说着,忽然间呛出了一口水,他把头侧向一边,随即猛咳起来。

  陆朝知道自己不必再问了,为了能逃开他,王霁晓甚至愿意去死。

  也是,谁会愿意和自己这样一个人重新开始呢?

  他就是生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中的怪物,他的爱从来自私、肮脏、贪婪又残忍——他想要把所爱之人拖下来,让原本纤尘不染的他和自己一样脏,然而又可耻地渴望着他能救自己。

  没人会爱他,他也不值得被爱。

  陆朝忍着怒转身,手中幻出了一把剑,那是他的原身。

  那剑忽然被他抽出,而后他红着眼,将那木桶劈了个烂碎,温水流尽,香花和木屑散了一地。

  “想走便走吧,”陆朝咬牙道,“寡人不会囚你,但也别让寡人再见到你。”

  话音渐落,陆朝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正殿大厅前。

  映离手捧一把梨花,耐心地等着,直到见到陆朝的身影,他才笑着迎了上去。

  陆朝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便是这张脸,他阴沉着脸,冷声道:“滚开。”

  “阿来,”映离紧跟着他,“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我原是你们从前住在山上时,院里的那棵梨花树,霁晓飞升后,你苦等他那么多年,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陆朝看也不看他一眼。

  映离急了,抓住他的袖子道:“我也熬了很久,好不容易才修出了人形……我只是想……安慰安慰你。”

  “你还想不明白吗?”映离冲他喊道,“霁晓他根本不喜欢你,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他骗了你,当了神仙的人怎么还会留恋人间呢?你为什么不能再看看别人呢?这世上又不止他一个人……”

  “你怎么不能看看我?”映离看着他,止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也可以爱你……”

  他话音未落,陆朝便举起了手中还未收起来的利剑,露着寒芒的剑尖直指向映离的咽喉。

  映离愣住了,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不爱我,”陆朝忽然笑了,“但那又怎样,就算一辈子栽在他身上,我也乐意。”

  映离含泪看着他。

  陆朝不为所动,他不过是一把死物,感情比常人单薄许多,唯有霁晓能牵动他的情丝,如今又多了个王霁晓。

  其他人怎样,他才懒得看。

  “滚出宫去,”陆朝冷声道,“否则我一剑砍死你。”

  映离悻悻地后退了两步,丢下了手中的梨花,转身便跑。

  他还是很惜命的,往后走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有无穷的希望可以期盼,他才不像陆朝这样偏执。

  陆朝嘲弄地一笑,转身进了正厅。

  桌案上那封信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信封里头,就是他追问了这么久的谜底。

  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怎么可能视而不见,怎么可能不再追问,又怎么可能忘掉一切。

  陆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桌案。

  时间像是过去了数十载那么久,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道信封,而后便是里头那张被折叠起来的淡黄色信笺。

  他还是打开了。

  在看见上书字体的那一刻,陆朝的手指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屋里倏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