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暴君有个白月光>第22章 旧梦

  荼锦仍然敏锐的感官忽闻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强忍着伤处不时传来的钻心的痛感,抬头往向几乎贴在一起的陆朝与霁晓两人。

  此时,霁晓的四肢软软垂下,已然不再动弹了。

  不必试探霁晓的鼻息,荼锦便已经嗅到了——霁晓已经死了。

  陆朝的手一松,霁晓的身体便自墙上垂直滑落,安静地躺在那倒扣在地上的瓷碗边,空气中还是一股淡淡的姜茶混着泥土腥味。

  他死的甚至没有一丝血腥气,这般干净。

  荼锦已经没有力气再笑了,眼角泪痕未干,他瞪着充血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直立在那具尸体面前的陆朝。

  他十分祈盼从这个人身上能看见难过、痛苦及崩溃一类的情绪,可这人只是呆立了片刻。

  而后转身就走。

  陆朝走的太快了,几乎有些落欢而逃的意味,荼锦还没来得及开口道出真相,就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血线倏然从荼锦七窍中争前恐后地溢出,他咬牙切齿,似乎是用上了这辈子最大的气力:“陆朝!”

  他大声叫喊着。

  可暗牢中寂静无声,除了他,便只剩一具不再动弹的尸体。

  ————

  半柱香后。

  暗牢里竟凭空出现了一个男人,他身着暗红色长袍,不染纤尘。他看也没看那被挂在墙上的荼锦一眼,蹲下身便去掏霁晓贴身挂着的命石。

  见命石只是开了一道裂痕,并未碎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而后他抚了抚霁晓的额角,给他灌了些许真气,然后跪在他身边等了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地上的霁晓却迟迟不醒。

  这人有些急了,伸手去拍霁晓的脸:“霁晓,你醒醒。”

  在那丝真气灌入他身体的一瞬间,霁晓便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这具身体太累太疼了,他实在睁不开眼。

  听见荧惑的声音,他才勉强掀了掀厚重的眼皮。

  荧惑见他终于醒了,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跟我走。”

  霁晓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是在发愣。

  “还愣着做什么,”荧惑急了,难得吼他,“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受罪吗?”

  霁晓终于动了动眼珠子,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好在两人还算是有默契,荧惑终于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没力气动,背我。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荧惑叹了口气,转而想起了自己没有上辈子,于是又往回找补道,“真是欠你的。”

  而后俯身背起了霁晓,顺便再叹了口一波三折的气:“小祖宗,你可得抓紧了。”

  此时还挂在墙上的荼锦虽然半昏着,但也看见了眼前这人是凭空出现的,还能让霁晓起死回生,多少应该是个仙。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喊道:“救救我,也带我走——霁晓,霁晓!”

  “我是因为你,才落得如此下场的,”他脸上涕泗横流,哭得撕心裂肺,“我被困了百年阿,若是凡人的话,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你不能不管我……”

  荧惑回头看了一眼霁晓,那人脸上平静无波,并没有拒绝,当然也没有答应。

  而后他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荧惑的后颈,意思是——你决定。

  荧惑自然不想管这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狐妖,于是根本没理会大声哭喊着的荼锦,手上轻轻一捏诀,便带着霁晓瞬间消失了。

  “不是我不想多带他一个,只是他受的伤有些重了,妖气根本收不住,”荧惑一边隐了身形,背着霁晓在流云上疾飞,一边解释道,“那妖气熏天的,根本过不了宫门口的禁制,其实非要过也不是不能……”

  他还是嫌麻烦,又不想在暗牢中耽搁太久,而且霁晓也并没有非要带那妖走的强烈意愿。

  霁晓软身垂落在他肩头,没答话。荧惑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昏睡过去了。

  霁晓陷入了一场无比真实而又熟悉的梦境,梦中的人与物都清晰得像是他在亲历一般。

  从入梦开始,他那冰冷得像一块石头的心,忽然开始萦绕着一丝莫名的、挥之不去的忧愁。

  他看见自己只花了不到一两银子就从黑心小商贩手中买到了这把剑,那剑身上附着着暗色的锈迹与灰白的尘埃,看起来平平无奇。

  连霁晓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花钱买下它。

  秉着买都买了的心情,他替这把剑除锈,擦拭剑身,又费重金给剑柄镶上了一颗鸽子血般鲜红的宝石。

  而这把剑也没有辜负他,除过锈又细细打磨过后,削铁如泥,都不用霁晓用真气加持,便能轻而易举地斩下高阶妖兽的头颅。

  画面倏然一转。

  那剑在某一日忽然有了神识,那尚且稚嫩的童声在霁晓脑中响起的时候,他错愕地呆立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半晌。

  “霁晓。”它又喊。

  霁晓怔怔然问:“你是谁?”

  它欢快地答道:“我是你的剑呀。”

  霁晓并没有吃惊太久,他接受得很快,那把剑一直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也曾经怀疑过这剑兴许是有生命的,不然也不可能这么通人意。

  他看向那剑身上的剑铭,那是用小篆阴刻的,只两字——秋来。

  一点也不霸气。

  “小孩,”霁晓弯了弯眼角,轻笑道,“以后你就叫阿来吧。”

  他看见自己每年到了阿来第一次能开口说话的那天,都会偷偷到厨房去,下一碗没滋没味的长寿面。

  纵然他时常嘴硬,表示自己不过是将阿来当成是一把趁手的剑,仅此而已。

  但是他偶尔也会不由自主地猜想,如果阿来能化形,会是什么模样。霁晓觉得,大概会是一张俊秀可爱的脸,说不上有多光彩夺目,但一定不会太差,这才配他那清朗的少年音。

  可他终究没等到阿来化形成人,这剑从来是稚子心性,耽于玩乐,疲于修行。

  等到霁晓行将羽化成仙之时,它还是一把连形体都没有的剑。

  霁晓终究是放心不下,刻意放缓了自己修行的速度,又在人间多陪了阿来半年。

  终于要走的那日,阿来还在缠着霁晓,要他带他出去踏青。

  “我要去放纸鸢,要最大的!”阿来说,末了还酸里酸气地补了一句,“不许带荼锦去!他去的话我就不去了。”

  霁晓默然,目光沉沉地望着他:“阿来。”

  阿来怔了怔,立刻停下了不讲理的撒娇话,它鲜少见到霁晓对自己这样正色:“怎么了?”

  “我得走了。”霁晓低声道。

  “去哪?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阿来显然慌了,“我会乖的,以后你说的话我都听……”

  霁晓轻轻叹了口气,瓷白的指尖触上阿来的剑身,触感生凉:“不能带你去。”

  他顿了顿,又道:“我要成仙了。”

  阿来快要哭出来了,任性地哀求道:“我往后再不针对荼锦了,再不要玩了,你能不能不要成仙了?”

  “不能。”霁晓答的绝决。

  他修行不是为了惩恶扬善,也不是为了斩妖除魔,甚至对长生不老也没什么渴望。他对这世间万物从来看的淡泊,人间已经无一处地方他没走过,他想去看看天界。

  看看那几乎人人都向往的地方,是个什么光景。

  再者道,他生来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被一个游历江湖的散修收养,而如今,那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散修早已被他熬死了。

  除了阿来,他在人间再没有别的什么牵挂了。

  而这不轻不重的牵挂,显然还绑不住他,他对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向来是义无反顾的。

  霁晓简短的两个字,却如一盆凉水,将阿来浇得浑身都凉透了。

  它知道自己留不住霁晓,但还是存了些任性的期望。可它到现在连化形都做不到,又拿什么留住霁晓呢?就凭那空口几句哀求吗?那也太自私了。

  虽然心里清楚,但他还是觉得委屈,不甘心霁晓就这样抛下了自己。

  所以它和霁晓单方面冷战了一日,霁晓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于是这场冷战迅速发展成双向的,一人一剑谁也不再搭理谁。

  直到三日后,霁晓顺利渡过了最后一场雷劫。

  他是真的要走了……阿来无比失落地想,直到最后一道惊雷劈下,阿来才发现,它真是最卑劣,最无耻的一把剑。

  它甚至暗自期望霁晓熬不过这雷劫,最好被劈成个半残,最好往后哪也不能去,只能留在他身边。

  太恶心了,它无比厌恶这样肮脏的自己。

  好在天道并没有如它所愿。

  霁晓缓步朝立在院中的那把剑走去,干净的剑身上映照着他已经焦黑残破的衣袍,但他还是那么好看,那双平时冷得像冰霜一样的眸子仿佛若有光,看向阿来的目光几乎是温柔的。

  “如果真的不能带你走,”霁晓徐徐道,“等到来年……院中的梨花初绽,我便会回来见你。”

  可是他食言了。

  他明知道那把偏执的剑会一直等他,明知道它在世上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

  可最终在阿来与天道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只那么片刻的犹豫,就决定了忘却前尘,从此做他冷冰冰的天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