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树后静静地看着他，描摹他生气，暴怒，绝望的神情，倾听他雷鸣般的喊声，看他嘶吼，他抓住自己的头发颓丧的坐到地上。太痛苦了，他太痛苦了，带着茫然，空洞，最后简直是乞求般地说：“求求你，亚当，这样不是办法。”
你沉默，手指抠进了掌心。
等到夕阳落幕，诺兰才回去。他在草地上坐着，疲倦地缓缓地向外走去，走回到你们的原野，走到你们的小屋里去。
你看着他躺下，你从来没有这样远远地观察他，带着心碎和满足。你感觉到意识要被吞没了，只有残存的一点还在苦苦挣扎，你向系统求饶，向它要求再多一点的时间，但联邦没有回应，他们从不回应。
你走进去，蹑手蹑脚地。诺兰睡在你们经常躺着的沙发上，他的身躯围成一个圈，像特意留出的位置。他此刻很冷，你看得出来，他的手在颤抖，壁炉没有燃起，桌子上的蛋糕没有打开，或许永远不会打开了，你想。
你小心从橱柜里翻出毯子给他盖上，诺兰睡得很浅，这是战场上的人的习惯，所以你必须尽量小心翼翼。他可真不安分，睡着的时候依然紧紧皱眉。
系统的警告已经超出了阙值，你把所有的情感留给了诺兰，想象他是你的爱人，你的父亲，你的孩子，他是你的一切，在人类意识里他的重要程度甚至超过联邦。只有这样，你才能保留你所剩无多的理智，才能用颤抖的手为他完成这一切。
但是这理智不久后也悬于一线了，诺兰突然睁眼，他紧紧按住你的后颈，把你拉到了他怀中。他的声音恶狠狠的：“亚当，调皮鬼，我找了你多久？你看看我满身污泥……”他突然就哽住了。
他的头埋在你肩上：“我不该留下你的。”
这无所谓了，诺兰，不是你的错。
你抱住他，感受着他的颤抖，他的惊慌和失而复得的惊喜。“我知道你会回来，你不舍得走的，对么？”
、第 13 章
你笑了，嗅着他发间温暖的气息：“是的，诺兰，我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你。”
诺兰看上去很疲倦，看上去他的确是醒着等你，一双眼里满是血丝。诺兰拉着你的手：“吃蛋糕吧，亚当，隔夜就不好吃了。”
你握着手，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好啊，诺兰。”
作为人类的你可以吃这里的任何东西，但是系统就不允许了，所有的器官再度陷入罢工，由机器的操纵替代它原本的机能，这也是你们能接受石油的原因。现在甜美的蛋糕对你来说难以下咽，就如同人类在咀嚼干涩的棉布。
你看着那华美的蛋糕，诺兰可真会挑，它的下半部分像碧蓝色的海洋，奶油是海面上的海浪，海洋下面是黄油和芒果，就像被光盛着。上面是抹茶味的茂盛的森林，看上去有些像人类驻地，中间点缀了椰丝过渡，最上面是一只松鼠，是用水果拼成的。
“从见你的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像松鼠。”诺兰隔着蛋糕看着你，“小巧的，狡猾的，一下就溜走的。”
你很遗憾，真想作为人类好好品尝它的甜蜜，品尝诺兰藏在里面的心意，这是他们的第一个蛋糕，是从此以后永远陪伴的证明。
你一口口吃下，系统给你的警示已经到了自爆的临界值，但你会好好把控，因为诺兰还在身边，他的蓝眼睛一直跟随你，温柔地看你下口吃着蛋糕。
我爱你，很爱你。你能记住吗，我叫亚当，你能记住吗？
诺兰愣了一下：“哦，当然，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诺兰，你的亚当太软弱了，他很快要因为他的无能付出代价了，他要……消失不见了……
你没有说。
诺兰和你分吃了那块蛋糕，他在沙发上抱着你细数：“我们先去把那该死的尸体埋了，要去管教所？无所谓，我陪你一起。或许会关上一阵，到时候溜出来，或者过三五年因为记功被放出来。到时候我们就在这里，给它种上一片玉米。说不定还能参加受洗，会有孩子来叫你亚当伯伯，叫我诺兰伯伯……”
“真好啊……”
诺兰睡着了，这次他睡得很沉，手臂紧紧拥着你。
你抱着诺兰，你想了许多。你想自己是如何从人变成一个改造人，是如何被洗清了记忆。这件事你做不来，所以需要借助于系统。这是联邦在系统中特意为改造人做出的变化，是方便于你们每周一次记忆清洗。所以你想，偶尔将清洗对象换一个人选，联邦是不会感到惊讶的。
你的手覆盖在诺兰的头上，就像以前很多次你抚摸他金黄的柔软的长发。
你说：“记住我是谁，诺兰。我是亚当，我是亚当，我很爱你…………我最爱你，记住我是谁……”
之前一直是在亏欠诺兰，你还没有郑重地好好地和他说这些话。才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心，让他不停地追问你，试探你，痛苦地以为是他一个人在追逐。
没有光，但是辐射侵入了大脑，这段记忆总计两个月，太短了，就是人生的一瞬间，一片叶子飘到地上的时间。
等到叶落到地上，请你忘了我。
你说：“有个人，他很爱你，诺兰，他很爱你。”
诺兰皱着的眉舒展开了，他圈着你的手臂也慢慢松开了，失去的两个月被折叠进了废墟里，他永远永远不会再记起亚当。而当你失去人类意识的时候，你们的亚当也不存在了。
当你们都将这段记忆抛却，就再没有人能证明你们曾相爱。没有摘下的禁果还高挂在树枝上，人间和上帝的孩子都依然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