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两意相欢朝又暮>第29章 留安篇番外(下):吾家有女初长成

  昭儿被提上来了,却不止她一个,身旁还有个男子。

  我吓得还以为她谈了段仙凡恋,哆哆嗦嗦定睛一瞧才知男子是辞官的羽君良润。

  昭儿泪眼婆娑,切切恳求我们成全她二人。

  她娘亲气得直抖,好在修养使然没让她怒得指着良润的鼻子破口大骂,只是一个劲深呼吸,明显接受不了现实。

  我扶着她坐下替她顺气,看着面前低头不作声的一双野鸳鸯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的事?”

  昭儿抬手抹了抹泪:“三……三个月前。”

  我掰着手指算了算,天上一天,凡间一年,那他俩这处的时日相当不短了呵!

  她娘亲勉力在我的搀扶下挺直脊背,颤声道:“你们二人走到哪一步了?”

  她这一问,我心里一个咯噔,心中直惴。正统民风开放对贞洁什么的倒不重视,便是未成婚有了孩子也不甚要紧,只羽族尤其短寿,良润已过致仕之龄,若二人有了孩子……

  良润急忙道:“尊上尊后,在下与神女真心相爱,神女年龄尚小,在未定下婚事之前,在下自然不敢越雷池半步。”

  我松了口气,她娘亲却气得拂了桌上的茶杯,落到地上砸了个粉碎:“婚事?你还想同昭儿成婚?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你们俩,这辈子也休想!”

  昭儿呆愣愣地看着我们,眼里含一汪奔涌江水,到底死死忍住了,没让它们决堤。

  她娘亲头也不回地甩袖便走,我叹了口气,快步跟上。

  她娘亲回了寝殿后直哭得天昏地暗,拉着我的手啜泣道:“昭儿被我们如珠似宝般养大,我对她比对她两个哥哥不知上心了多少倍,她这般品貌才学什么青年才俊要不得,偏偏看上了良润那般的……那般的短命鬼!”

  我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

  也不能怪她言辞这样激烈,实在是理想过于丰满,现实过于骨感。她原先心心念念着慕浱当女婿,慕浱才貌兼备今又手握重权,前途不可限量,反观良润已是夕阳欲颓,纵然曾风华正茂,到底比不得年轻人了。

  昭儿暂时被她娘亲看了起来,不准她再去私会良润。她便天天跑到她娘亲跟前念叨着良润如何如何好,甚至收买了几个仙侍整日在她娘亲面前说良润的好话,数月下来,她娘亲便有些动摇,同我讲:“我看着昭儿整日垂泪也是可怜。左右按羽族寿数算,良润也没几日好活,不若先允了他们往来,只不准成亲生子,也总好过昭儿日日伤神的强。”

  她的意思无非是等良润仙去,昭儿那时年纪还小,便是再相看人家也不迟。

  她这么一讲,我不免也有些心软,寻了昭儿商量,她却谈度坚决地表示要成婚,且良润仙逝后要为他守寡,绝不另嫁。

  她这话彻底惹怒了她娘亲,此事便再无商量余地。

  谁也料不到她竟会趁我们不备偷溜出宫同良润私奔。

  雨夜宜听雨,现在神宫却是一团糟,雨声淅沥和雷声轰隆通通被喧闹人声取代。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昭德神女找到!”她娘亲站在正殿玉阶上对底下千万精卫发号施令,气势端华好似还是当年那个领兵抗敌的小姑娘,便是年岁见长也不见一分衰微,说完后却瘫坐在阶上失声痛哭。

  我疾行两步把她搀起来,恐夜雨寒凉让她染病,又把披风解下来给她系上,她呆呆任由我动作,默默看向远方。

  寂静的夜被火光映得如同白昼,她看着明灿的火,原本涣散的双眸开始聚焦,染上一抹饱含期冀的异色。

  我循着她视线一望,看见一青年身着玄色劲装从火光中走来。

  大约每一个做母亲的在失去孩子时都会把微小的希望当做救命稻草,她随手抹了抹泪,急急慌慌把他请到室内,眼泪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慕浱,你是专司刑狱的,查案也厉害,能否帮我们寻一寻昭儿?我们用遍术法都找不到她,派了几批人去边境守着也没有结果,他们……他们莫不是已出了神族……”

  我的心紧紧揪着,若是出了神族,那可就真的难找了。

  “不会的,这些时间他们本就走不远,为避追兵又得小心谨慎,动作也不比常时迅疾。”慕浱面容沉静,室内夜明珠的光晕映在他棱角分明的面上,明明是暖色,却生出股奇异冷感,“若尊上尊后不弃,在下愿带兵去寻,三日内必找到神女。”

  一日后,我见到了神色晦暗的昭儿。

  良润没有抓到,她拼着双手被割成两半的风险死死握住剑刃换了他的自由。

  她两只手都缠上了厚厚绷带,目光如淬了寒冰,见了我们只是冷笑:“父尊,母后,现在我永远也不能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了,你们可还满意?”

  这句话让她娘亲哭成了泪人。

  而这件事,便是我一压再压也没有压住,很快传到了众神耳朵里,从二人私奔到从凡间相识等小道消息俱有鼻子有眼。

  她娘亲神色焦灼,急得觉也睡不好:“这可怎么好?若按《神法》处置,昭儿妄动凡心可是要受天罚之刑的啊!”

  除了抵死不认,哪里有什么好办法。可昭儿死心眼惯了,当时就跑到神台去领罚了。司刑官颤巍巍地不敢施刑,她只道:“族有族规,这本就是我罪有应得,你放心,你是依法办事,我父尊不会怪你的。”

  她怎么不知道这一场天罚下来就能让她没了半条小命?她怎么不知道她这一受刑从此修习功法会有多大障碍?她怎么不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会让我和她娘亲肝肠寸断?她明白,但她始终坚持做对的事,她认为对的事。

  就这样将养了五年,她才能试着运功行气,才能试着施些微末法术,而失掉的那些修为,她大约穷尽一生再无法修回来了。

  我看了总是叹气,可她不在意,该做什么做什么,这般懂事又不懂事,实在不知怎么说她好。她娘亲亦跟着叹气,担心她之余更叹她的婚事——自慕浱领兵将她带回来后,当晚就自请去花族边境。

  我问他原因,他只道边境不安稳,命案冤案尤其多,加之自己本就司狱,不忍见百姓受苦。

  他微抿的薄唇已昭示了他所言并非真意,而我不愿多究,遂大手一挥,准了。

  时间果真是一剂良药,昭儿像是真把良润忘了,镇日该吃吃该睡睡,偶尔遇见合她意的神君还不时发个花痴,到叙虞嘴里说得就更离谱。

  “昭儿那何止是花痴!她简直就是个色女好不好!昨儿我们喝酒,她当场就招了两个小倌回府过夜了!”

  好家伙,这可是品行问题,不能胡来的!

  我把昭儿召来一问,她还是那副懒散样,随意摆弄着自己的衣带:“哦,那两个小倌?我不过见他们生得俊俏,请到府里弹了一夜的琴罢了,天明时就送走了。”

  我一问她府里的人,确实如此。

  我只得轻咳两声,板着脸告诉她要顾念他人辛苦,大晚上不必这般劳动他们。

  她点点头,打了个充分的哈欠:“父尊放心,是他们自愿,且报酬是都给足了的。”

  我再没什么话说了。

  她娘亲好不容易偃旗息鼓了一阵,瞧见昭儿又开始春心萌动步入正轨,不免跃跃欲试,又去查那几位被昭儿骚扰过的神君意欲招做女婿了。

  这天她一手抱着一摞画像气势汹汹冲进来,一手往我公文桌上把杂物一拂,画轴“哗啦啦”全倒在桌上。

  我不知她今日又抽了什么风,又不忍心责骂她,只眼睁睁地看着她施为。

  她一下扯开一副画像给我看。这画像同凡间的画不大一样,可放大缩小加全方位观察,只要你想,连画上人耳后的痣也能看个一清二楚。

  我端着画看了半晌也没瞧出个豆儿来:“唔,这孩子长得倒不错,就是娘里娘气了些,不过昭儿正喜欢这样的,她上次不还说这样的男孩子最能让她有保护欲来着?”

  她气得鼻孔翕张,切齿道:“你瞧瞧他的眼睛,像谁?”

  一双明净鹿眼如至浅清溪涓涓细流,这不是……

  她一时更气,打开另一张:“你看他的气质像谁?”

  我颤着手打开另一幅画,这画上的人侧颜……

  另一张的背影……

  下一张的神情……

  我大彻大悟。

  她颓然低语:“我的昭儿,我的昭儿怎么就走不出来了呢……”

  相比之我和她娘亲惶惶不可终日,叙虞的态度明显欠揍得多。

  “青梅枯萎,芬芳满地。竹马远去,相思万里。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很像你(1)。”他一遍一遍念着给他梦中情人淩波的情诗,完全无视我黑如锅底的脸色。

  这话简直是戳她的心窝子肺管子,她终于忍不住:“虞儿,你且歇歇罢,母后和你父尊正发愁呢。”

  “又甚可愁?”他吊儿郎当一挑眉,“母后,良润毕竟是她初恋,昭儿年纪小,放不下很正常,仅时间问题而已啦。”

  她将信将疑。

  “举个例子,父尊是您初恋,您当时要是半途和父尊分道扬镳了,重拾这段记忆,不也会觉得这是您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吗?”他翘着个二郎腿晃晃悠悠。

  她默默一听:“也有道理。”

  我原本还赞同,后来又一品“分道扬镳”这个词,大怒:“臭小子,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她娘亲憋着气给她排了足足七天的流水相亲宴,人选俱出身豪门望族且文武双全者,然而……这场相亲宴仅持续了……一天不到。

  第一天中午来的是位文质彬彬的木族少君。我和她娘亲躲在拐角处观察二人相处状况。

  相比于昭儿的淡定,对方未免就有些局促不安。

  昭儿把手轻轻在桌上扣着:“你能不能不要发抖?”

  对方一缩:“在……在下是……太……太激……激动了……”

  昭儿随意道:“有什么可激动的?”

  对方牙齿都在颤:“神……神女……仙……仙姿卓然……在……在下……十……十分……景仰……”

  一阵诡异的静默。

  我同她娘亲欣喜道:“这个应该行,昭儿就喜欢保护这种柔弱的男生。”

  她娘亲倒不看好,撇嘴嫌弃我道:“昭儿是喜欢能让她有保护欲的男生,又不是见了她就瑟瑟发抖的!你什么眼光!我看啊,昭儿还是得相个厉害的夫婿,能压得住她胡作乱捣的性子,这木族少君性格绵软,唔……身高也太矮了,还没昭儿高呢!”

  人家原身是小叶黄杨(2),属低矮灌木好不好!

  一溜仙侍训练有素地把菜上齐,昭儿执玉箸饶有兴致道:“你喜欢做饭吗?

  他愣了愣,大概觉得这是评判好男人的标准,遂缓缓点点头。

  “那你喜欢闻做饭烧柴时木头烧焦的味道吗?”

  他瞠目,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原身便是木,急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昭儿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掏出双木筷子,拿出火折子点着,再吹灭,把筷子凑近鼻子深深吸了口:“就是这个味儿,你不知道,我最好这口儿了。对了,我还没尝试过烧叶子,改天你能借我试试吗?”

  他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昭儿才不管这些,再接再厉,还没等到一根木头完全烧完,他就提出要如厕。

  昭儿颇遗憾:“要不你再忍一会儿,一个人多没意思,好东西就要一起分享啊!”

  对方再三表示与神女一起分享好东西实在荣幸之至,可他身体状况实在欠佳,扫了神女的兴致实在抱歉。

  我惊呆了,原来他说话可以这么顺溜!

  昭儿皱着眉头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简直如蒙大赦,拔腿就往宫门跑。

  昭儿还在装模作样地喊:“哎,那是宫门的方向,反了反了!”

  对方连停也没停,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般。当然,一去不回。

  而昭儿看他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捶着桌子疯狂咳起来:“赤血准备的什么劣质木头……咳咳咳……呛死我了……咳咳咳……”

  这场开门红给后续相亲宴带来极大影响。本该晚上与昭儿见面的羽族支族孔雀族族长称自己同隔壁山窝窝的野鸡族族长比试眼睛被啄了,恐有碍观瞻对神女不敬,就不便前来了;已约好明天过来的水族宗室子发来急报称自己游泳时被水呛着了,还患了严重风寒;更奇葩的是慕浱手底下一个年轻将领,称自己上司不准假,如果请假就扣俸禄,是以不能赴约了……

  我当然知道这通通都是瞎扯,可昭儿彪悍成这样,哪个青年才俊能有信心制得住她?

  这事一拖就拖到我的生辰。

  她娘亲的意思是将寿宴办得越大越好,借此机会多请些适龄青年,便于给昭儿相看。

  我认为甚好,遂可劲儿发帖子,这次宴会便办得尤其地大,全神族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集中在一起了。

  昭儿平平淡淡的,既没兴致盎然,也没兴致缺缺。

  我直觉她大约又没有看上的,便叫了几支歌舞助兴。

  几个蒙面乐师进来,她眼神忽地一亮。

  这便是有喜欢的了,可惜乐师身份低微,门不当户不对的怎能匹配?何况她大约也就图个乐呵,以往哪回不是如此?我瞥了一眼她死死盯住的那位乐师,长得确实与他极像。我喝了口酒,又移开了视线。

  一曲终了,当乐师下场致礼时,她忽地离席攥住了那乐师的手,直直站到场中央:“父尊,女儿与良润情投意合,望父尊为我们二人赐婚!”

  此言一出,众神皆哗然。

  我晃着手里的酒杯,几滴酒溅到手背上,湿湿地凉,那寒意穿透皮肤直击心房,引得胸腔也冰冷一片:“昭儿,你喝醉了,下去歇歇罢。”

  她却毫不退缩,复又强调道:“父尊,女儿和良润早已彼此爱慕,求父尊成全!”

  我沉了面色,对左右道:“来人,把神女带下去。”

  她奋力挣扎,到底势单力薄没能挣得开,被我扭送到房里关着。

  宴会被迫终止,众神都是见过世面的,并无一人表现出过分惊诧神情,但我知道,这场闹剧势必会成为整个神族饭后闲时的谈资。

  我派了几队精兵押送他去议事厅,她娘亲问我:“你打算怎么处置?”

  “发配边疆,寻个机会除了便是。”

  “就没有回旋地余地了吗?他冒着生命危险来寻昭儿,也是一片痴心。”她倒是很有些感动。

  我提醒她:“你可见昭儿方才见到乐师时的讶色?良润似乎并未早先与昭儿取得联系,昭儿明显是临时起意,要不怎的连兵都不调遣好?她是一时头脑发热,但良润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事一分可能也没有,那他为什么还要再次碰壁呢?绝非是试试这么简单吧。”

  她眸中神色微惊:“他偷偷回来难不成是想留在正统?他觊觎权势荣华?”

  我泰然自若,又改了想法:“不管他出于什么考量,他和昭儿在一起必无善果。他想留让他留下就是了,省的天高路远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不过,要彻底绝了他的念想。”

  她细想想:“就让昭儿拜他为师,然后把昭儿调出正统。”

  “对,但这事不能让我们提。”

  她了然,上挑的眼角带了三分戏谑:“这回你唱黑脸,我□□脸!”

  事情圆满解决,我急吼吼地把她送去边关驻守,她倒真有几分能耐,打了几场胜仗荣归故里。

  就这般又过了几年,我接到慕浱密信:花君意外身亡,花尊被刺重伤,花族民心动荡不安,须及时处理。

  我把他急召回正统,意欲任他为花尊,他本推了,我又恳切道:“正好昭儿也需历练历练,我把她放在你手下才安心。”

  他愣了愣,而后如三月和风般舒朗一笑:“神尊厚爱,在下感念不尽。”

  这便是答应了。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了昭儿,小姑娘果真好说话,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后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赴任去了。

  她娘亲知道后大力地夸赞了我,称我终于上道了。

  她满面喜色地拍拍我的肩:“接下来咱们就等着抱外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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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摘自王茂《永远记得你》。

  (2)小叶黄杨:灌木,生长低矮,枝条密集,枝圆柱形,有纵棱,灰白色;小枝四棱形,全面被短柔毛或外方相对两侧面无毛。[资料来源: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