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两意相欢朝又暮>第2章 前传

  “兄台,如何去往扶桑大帝(1)处?”一布衣仙人唤住我,我观他手持笏板且着布服,当是同我一般刚从凡间提上来尚未授仙位。

  既是同路,我便答:“我也要去拜谒帝座,不若你我二人同行。”

  他一喜,向我连连称谢:“那便多谢兄台引路了!”

  我只淡淡一笑:“小事一桩,不妨事。”

  他拢袖跟在我身后:“我观兄台气宇不凡,不知在凡间任何职?”

  我从不喜多言,顿觉心下生厌,仍携了丝笑敷衍他:“不过就是掌过军中事务,打了几场胜仗罢了。”

  他思忖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您是淮南王吧!我曾见过您的画像,超喜欢您的!您方便给我签个名吗?”

  我不意言语这般笼统他还能认出我来,故而只作不闻,一指不远处隐约可见人头攒动的大殿道:“前方就是了,我们快些过去,莫误了吉时。”

  说罢步履如飞,也不管他作何感想,一路疾行至大殿处。

  金銮之下已有不少待授仙位者,我按仙使指引循序进殿,方觉大殿之上除扶桑大帝外还有一妙龄少女。她身着的红色锦服上绣有龙凤飞云,五官明艳端丽,举手投足间皆带有上位者的威仪,令人堪堪难以逼视,确属难得一见的姝色。

  “你,对,就是你!”

  我自怔愣中猝然回神,发现她正看着我笑。她目色澄净,自高台而下走到我面前笑言:“你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本帝女看,莫不是被本帝女迷住了?”

  我没料到她的语言竟这般直白大胆,不由得脑中一时发懵,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却“噗嗤”笑出声,如花笑靥映着殿外似火骄阳分外明媚:“我不就随口一说,瞧把你吓的。”

  座上的扶桑大帝亦含笑道:“你叫什么名儿?”

  我依礼恭谨回答:“在下刘安(2),沛郡丰县人,生于淮南,是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厉王刘长之子。初封阜陵候,文帝十六年封淮南王。”

  “唔,”少女赞了声,“出身倒是显赫,只你如今上了神宫,凡间的姓却不好再带着了。不若改成‘青史留名’的‘留’字,倒也与‘安’字相衬。你在凡间可立过什么功?”

  我施了一礼,谦虚道:“功算不上,在下平素好书鼓琴,招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内书》二十一卷,《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

  少女闻言大喜,执了我的手向帝座道:“父帝,女儿正缺人手,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个出挑的来,父帝宽宏大量,必不会同女儿争罢?”

  帝座看向她的目光中尽是宠溺爱纵,抬手道:“你若喜欢便要去罢。”

  她欢欢喜喜地向帝座行了个礼,不顾旁人诧异目光牵着我走出大殿。我努力地想把手抽出来,可是又被她反握住。

  我无法,向她低声道:“帝女,这恐不合规矩。”

  她不屑一顾,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在神族正统可没有你们凡间那么多条条框框。在这里我就是规矩,谁敢议论我?”

  我无奈地任由她握住我的手,不再挣扎。

  她复行几步忽又停下来:“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我怔然,不知道她说的不喜欢是怎么个不喜欢法。

  她把我的手一放,颓然道:“罢了,不喜欢就不喜欢罢。”

  我瞧着她嘟起小嘴一副受气包的样子,竟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她又赌气道:“你自己走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罔顾礼仪地把她拉回来,哄小孩一般道:“属下既是帝女的侍从了,就必然会忠于帝女,爱护帝女,又怎么会不喜欢帝女呢?”

  她嘴角的笑便藏不住了,扭捏道:“你不是我的属下,你是我的……副将。”

  我微讶:“副将?”

  她笑着望我,一笑生花:“我是将军,你可不就是副将了?”

  这么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竟是领兵的将军?我颇有些哭笑不得,适时地改口:“敢问将军芳龄几何?”

  “大约十六万三千二百一十六岁,”她认真地掰着手指算了算,又半是威胁道,“你不会嫌我老罢?”

  我带笑低首:“岂敢岂敢。”

  近日她颇喜欢挑一些繁杂的军务交由我处理,然我在凡间最常应对的就是这些杂事,应付起来倒也得心应手,最困扰我的还是神族的术法。

  她一开始只是教给我些法诀让我背诵:“我看你的剑使得不错,有这样好的底子修习术法倒是不难。”

  我口中虽应着,却私心觉得她所言不甚靠谱。我所想并不无道理,毕竟她仙龄尚小,能有多少经验和阅历?

  真正让我对她另眼相看的是在一次围猎。

  清晨的风并不和暖,何况我们本就骑马疾驰。她在睡梦中低喃着冷,迷蒙地往我怀里缩了缩。

  我大为尴尬,附在她耳边提醒道:“将军,您……”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的咕哝打断:“我好困……好冷……”

  我的劝诫终究还是没有再继续,只换得她在我怀里待得更心安理得。

  她这一待就到了目的地,有勋贵子弟殷勤地迎上来招呼:“多日不见,帝女可安好?”

  她打了个呵欠施施然下了马,仍不忘牵过我:“还好还好,这是我的留安副将,你们认识认识。”说罢她又专注耐心地同我介绍一干勋贵子弟,我却什么都听不进了,一直在回味着她方才所言“我的留安副将”。

  她说得那样自然,以至于众神都没察觉出任何不对。我努力地把心里涌上的异样甜蜜压下去,继而有礼地同那些权贵们寒暄。

  同权贵来往是我在凡间时的必修课,一贯是做熟了的,现下重新拾起并未感到生硬,而她这一点明显欠缺些。

  因此她也就不大专注于结交名流,只拉了我去射箭。我由她牵着我的手,并不反抗,只因我深知反抗无效。

  我原也就这一问题向她提过建议。她只理直气壮答:“你是我的副将,牵一牵手怎么了?”

  她这话毫无逻辑,我当她小孩心性,只含笑不言,此后也没再拒绝她对我的一切示好。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顶多是在她做得过火时略纠正些。

  她翻身上了一匹枣红马,拿了弓抛给我一把,一身戎装更显英姿勃发:“你也来试一试,半个时辰后我们在此地会面,比一比谁的猎物多。”

  我颔首请她先行,她眉目间隐隐带着少年凌云意,一夹马肚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半个时辰后我却始终未等到她。

  我骑着马在林中打转,从衣袖里摸出块水镜同她联络,水镜泛出些流转的微光旋即唯余寂然,如石子投入大海般杳无音讯。

  莫不是她自觉认输,提前回去了?亦或是她一时贪玩耽搁了时辰?不对,她一向不肯轻易服人且行止有度,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我越等越心焦,她一个神女大晚上从密林里转终归不甚安全,便纵马往林深处寻她。

  我毫无头绪地找了她足足一柱香的时间一无所获,整个人如坠冰窖,若她真有不测……我已不敢再想下去。

  正当我焦头烂额之际,忽闻密林深处传来兵器叮铮之音。几乎是不能思考般地,我径直冲过去,见她正与一众蒙面人打斗。

  她的脚下已倒十余蒙面人尸体,身上并未挂彩,软鞭使得出神入化,虎虎生风。青丝钗环因打斗微微散乱,掩不住的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她右手一招“落星”却是虚晃一枪,左手一招“日升”,顷刻间天光流泻,如云间漫步花间迷藏,又恍若白日飞升,一团业火自她背后熊熊燃起,浓似墨的天穹被泼天烈火灼成触目血红,所到之处尽为灰飞。

  我惊愕,不想她真身为水族,却连这样的火系术法使得亦惊艳绝伦。

  最后一个蒙面人倒下,她冲过来扑到我怀里:“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像往常一般推开她,反而就这么拥着她,拿帕子拭着她脸上因适才打斗而沾染的血:“我寻不到你心里担忧,便找过来了。”

  她像猫儿一样蹭了蹭我的手,讨好道:“我很强的,你看我不是都把他们打趴下了么。”她话锋一转,半开玩笑睇我:“若我当真出了事,你待如何?”

  我抿唇默然片刻,郑重答:“你若遇不测,我绝不独活。”

  这是我千年来第一次向她表露心际,说罢又自悔失言,这话虽听起来忠义,却总带着丝缠绵暧昧,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她却忽地抱住了我,头放在我的胸口处,笑得闷闷发颤。

  我顺势揽住她。

  日子如浮云流水过,不知不觉已万余年。

  一日在军营练剑毕,她拍了拍我的肩怅然道:“我料得不错,以你这般的天资超越我果真指日可待。”

  我身形微微一顿:“将军不希望我修习得大成么?”

  “希望是希望,”她的表情很是纠结,蹙眉道,“可是我怕你的功夫太好会被其他官员盯上,到时候你被他们讨过去,官职是升了,却不能时时伴我了呀。”

  我朗然一笑,眸光柔了一瞬:“那我不去便是,永远陪着将军。”

  她却摇头断然否决:“那可不行,我虽是帝女,却也只是个四品将军,你在我手下能有多好的前程,还是去别处的好。”

  她的话很快应验,我得了元君赏识被调往别处。临行前我去向她辞行,却在拐角处碰见一官家子弟正向她诉衷肠。

  “帝女,我是真心恋慕你,想让你给我一次机会……”

  她声音清冷如冰,不容商量的口吻决绝冷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不合适。”

  我没有上前,仓皇转身离开。

  我在房内收拾着行囊,心乱如麻。时至今日我才发觉我对她的心意竟明晰到那种程度,我无法面对这样对她生出不该有心思的我,更怕自己对她表明心际只换得一句“我们不合适”。

  我没去找她,她反倒来寻我了。

  “你走了之后可要常来看我啊。”她倚在门边哀哀望着我,眼中漾着我从未见过的空蒙轻愁。

  我缓了收拾行囊的动作,低声应道:“会的。”

  “你伴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她歪着头思忖片刻,似想起来什么般忽地把束发的钗子一拔,如墨乌发柔顺垂地,她又变出把小银剪绞下一绺递给我,“这缕头发权当给你留作念想罢。”

  我稍一怔忡,嘴边的话就这么顺了出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3)。”

  她没去过凡间,自然也不知晓凡间的诗,迷茫道:“什么?”

  我略微有些不自在,总有一种诱哄小姑娘的错觉:“将军,我……我中意你,你可愿意同我……”

  “愿意!”她抢答,双颊飞上两朵红云,“只要是你,怎么样我都愿意。”

  我微讶:“我……”

  她捋了捋鬓边碎发,竟生出几分小女儿娇态:“下……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不如你我就把亲事办了吧。”

  我更愣:“这……”

  她面上染了几分薄怒,羞恼道:“怎么,你不乐意?”

  我急忙摇首。

  她面色稍霁,上前两步欺近我:“既然我们都要做夫妻了,我也把我的一缕青丝赠予你了,你是不是要回赠些什么呀?”

  我深知套路,触到她的坏笑本能往后退,却被她制住了肩。

  这下可真是避无可避,我无奈笑着任她摘下我的冠子剪下一缕发,看她扬扬笑道:“这才公平。”

  我掀开珠帘步入内殿,一众仙侍俱行礼如仪:“参见尊上。”

  我摆手让他们免礼,大步走到她身边坐下,关切道:“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她抚着圆滚滚的肚子,神色恹恹:“还是老样子,你说这孩子怎么这样能闹,我怀云儿和虞儿时都不曾这般难受。”

  一旁的仙侍凑趣笑言:“只怕又是位小神君呢!”

  她哀叹一声,面露忧戚之色:“可别再是个男孩了,云儿和虞儿已经够让人操心了。”

  我带笑:“你怎知女孩就不操心了,万一是个混世魔王呢?”

  她断然否定我,只顾自我憧憬:“你就不能盼咱们女儿点好?要我说呀,我们的女儿定是神族最仪静体闲、冰清玉润的神女。”

  我淡笑不语,别的好说,女儿若随她还能仪静体闲,那确然是异数中的异数。

  她生产那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阴了近十日的天突然放晴,南海海底更是迸出耀眼金光,大放异彩。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个女儿。”她逗弄着孩子,眼里闪着母爱的柔光,殷殷问我,“你可给孩子拟好名儿了?”

  我摆首微微皱眉:“写废了几百张纸,总是不满意。”

  她轻轻哄着孩子,和风细雨一笑:“这孩子出生时伴着南海突现的金光,端是有福的,不若就叫南昭罢。”

  昭有光明美好之意,确然极好。

  我接过女儿,看她粉粉嫩嫩一只,好奇地睁着眼睛打量我,不哭也不闹,心中柔情更甚:“南昭,昭儿,为父愿你永世光明无忧,前路美好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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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扶桑大帝:又称东王公,为道教全真道始祖,是中国古神话中的男神,后经道教增饰奉为男仙领袖。道教认为东王公主管一切登仙得道的男子,掌管仙籍。[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2)刘安:西汉文学家、思想家,笃好神仙黄白之术,故民间传言其死后成仙。

  (3)出自汉苏武《留别妻》。苏武年轻的时候是汉武帝的中郎将。天汉元年,匈奴向大汉示好,放回曾经扣留的汉朝使节,于是汉武帝便派了苏武率使团出使匈奴,送还被汉朝扣留的匈奴使者。临行前夕,苏武辞别爱妻,依依不舍,伤感地写下了一首诗。大意为你我结发成为夫妻,相亲相爱两不相疑,欢乐只在今天晚上,两情欢愉要趁这美好的时刻。委婉含蓄地写出了夫妻离别的凄苦。[资料来源:古诗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