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星忍不住白了柯延钰一眼,心说我跟你熟吗,上来就喊我星儿。乐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回礼。
岳宁星看出乐明的局促,上前解围:“我二哥也觉得累了,不如先叫他去休息吧。”
乐明闻言,直接告退,去找张三。张三正在客房里呆坐着。见乐明来了,眼前一亮。
“我看你这武功也有进展。咱俩找个地方,我看看。”张三拍拍乐明的后背。
“哦,好的。”乐明也不推辞,和张三出门,抽剑就开打。张三早知道他莽,也不怪他,就抽刀应对。二人打在一起。张三大喊:“用全力!你还伤不到我!”
乐明一见张三的武功高出自己不是一个层次,也放开胆子打。张三见他出剑诡谲,出人意料,更胜从前。最难得是内功扎实,步步生风。心里高兴,张三也又用出一成力。乐明开始应付的有些吃力了,张三一刀砍碎了他的剑,大笑起来:“痛快痛快!”
乐明看看自己折断的剑,也笑了:“是痛快。”说着就拿着剑,到一边树下,用手刨坑。
张三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剑:“对不住,我也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它早晚要死。”乐明挖不动,用断剑掘土,“可我还有点舍不得。”
“这莫非,是你一直随身的剑吗。”张三拿起剑鞘,“这做工很一般啊。”
“庄里发给武师的。本来这一批剑也该召回重制了。我没舍得。”乐明一扯衣角,要擦断剑,一边却伸过来一只手,手里拿着手帕。
“用这个吧。别脏了衣服。”柯延钰笑着说。
“多谢。”乐明接过,用手帕仔细地擦去断剑上的土,合到剑鞘里,又放进小小的土坑。
“我给你寻更好的,你别急。”张三有些愧疚地拍拍他。
“没事,我回庄里领。”乐明有些呆愣,“和这把一样的,还是不一样。”
张三见他不急不躁,神色如常,心说这孩子确实有些傻气,可是偏偏对习武就这么有天赋。
“其实我们这里也有些名剑收存,不如就在我们这里选一把,如果你们一路上还要接着游玩,需要武器防身。”柯延钰笑着,试探着握着他的手腕,“跟我来?”
“这不好吧。”乐明说。
“没什么不好。柯家和岳家同气连枝,怎么你能用岳家的剑,不能用我们柯家的。”柯延钰带着他就去兵械库。
“武器主要是缘分,名贵与否倒不重要。你只管挑你顺眼的吧。”张三说。
乐明点点头,按个打开盒子,拿在手里,只觉得不称手。柯延钰看着他优雅的举动,认真的神情,一时间有些呆了。不一会,乐明就快看完了整个屋子的剑,还是不满意。
“其实,任意一把都是大有来头的名剑,皆出自名家之手。”柯延钰忍不住说。
乐明轻轻摇头,只是重复一个动作:掂掂手里的剑,然后放下。突然,他停住了,抽出一把剑,他随手挥舞几下,掂了掂,凝神细看。
“这个这个就算了吧。”柯延钰犹豫着说,“这是凶器,主人都死于非命,爹放在这里,也是希望用其他剑的煞气镇压它。”
乐明摇摇头:“哪有刀剑不见人命的。我喜欢这个。”
“此剑名曰梨妖,轻灵锐利,有一股子邪气。你还是慎重吧。”柯延钰劝道。
“如此好剑,藏着也可惜了。”乐明摸着它残破的剑鞘,剑鞘外壳整体开裂,裂出一道狰狞的大口子,木茬还沁着黑褐色的血。乐明有些出神,他似乎感觉到剑微微的震动,他顺手抄起来,在指尖一划,剑身将伤口的血吸进去。
张三一见这东西能滴血认主,就知道它必定有灵性,也皱皱眉,可是已经认了主,那也没办法。乐明摸摸剑鞘,抬头问柯延钰:“这怎么办。”
柯延钰与他对视,看到他认真的眼神,也没了办法,轻叹:“可以换。”
“那还是不要了。”乐明摇摇头,“它必定喜欢这个剑鞘。”
“其实修它的工程,基本和再做一个差不多。”柯延钰不敢用手拿,“还是重做个一模一样的吧。”
乐明把剑放回剑鞘,拿在手里,掂了掂:“能用。它很高兴。”
柯延钰轻叹:“那就算是缘分吧。既然认了主,它也不会故意伤你。”
乐明点点头,张三伸手:“拿给我看看。”
“不要。它不想死。”乐明认真地说,抱紧了剑。
柯延钰见他傻气也觉得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觉得剑有生命吗。”张三突然问。
“星儿觉得有。我原本没想过,可是我的剑死了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乐明答。
“这样啊。那你怪不怪我。”
“不怪。你也不是故意的。”
张三摸摸他的头:“小子,你有点傻。可是我很喜欢你。”
乐明偏偏头,突然四处看:“星儿呢。”
“他陪着父亲聊天。你急着找他吗。”柯延钰突然觉得有点酸,“你,和他,恕我冒昧,似乎走的太近的话,岳家是不容的。”
“朋友而已。”张三说。
“哦哦,恕我无礼。”柯延钰只觉得松了口气。
乐明拿着剑出神,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谈话。柯延钰看乐明的眼光,似看似不看,或者说是偷瞄,乐明倒是没注意,张三却看了个满眼。他皱皱眉,心说你要看就大大方方看,瞟人家算什么。
青峦庄。
“父亲来信,说是衙门那边没问题。”岳夫人松了口气,“这个面子,还是要给咱们两家的。”
“未必是好事。”岳景霖轻叹,“江湖势力太大,京城那位心里不会高兴。”
“本朝也曾凭借江湖草莽势力起家,自然忌惮江湖势力。”岳夫人笑笑,“可是他也不会明面上与你翻脸。慢慢蚕食最好。”
“当年,我们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岳景霖感叹道,“罢了,不说这些。”
“今天陪我出去吧。天气这么好。”岳夫人打开窗户,“我们好久没单独出去了。”
“好啊。”岳景霖本不想动,可是一见夫人想去,也只得应下来。
“夫人,我们这是去哪里。”岳景霖坐在马车里,忍不住问。岳夫人不许他打开帘子看,只是笑着握住他的手:“不许看。去了你就知道了。”
“说起来,你早答应了闺女出来放纸鸢,你可是爽约了。”岳夫人又说。
“嗯,改天补上。”
“咱们家这个丫头。不和同龄的姑娘玩,偏偏招惹燕归。”岳夫人就势歪在他怀里,“燕归虽然不是坏人,却也未必是个好的丈夫。”
“我明白你的意思。”岳景霖轻叹,“之前安愉不爱见这些世家大族的人,一直躲着。如今见了面,交了朋友,也不好断交。提醒就是了。”
“说起来世家大族,那些无聊的女人,又邀请我去集会,商量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岳夫人抬头看他,“你要我去吗,从她们那里,探听她们丈夫的动向。”
“不必,燕掠阁靠得住。就不牺牲夫人了。”岳景霖笑笑,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发。
“嗯,我想也是。那些男人明面上算计还不够,暗中叫自己的女人出去接着算计。无聊透顶了。”岳夫人嘟囔着。
“你不喜欢就不要去。有时间多陪陪我。”岳景霖把头倚在她头上。
“整天陪你,怕你看烦了。小别胜新婚,我就该回娘家住一阵子。省的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岳夫人冷哼。
岳景霖无奈地笑着:“我怎么敢。”
“你当然不敢。”岳夫人笑着说。
“到了,庄主。”映月说。
岳景霖撩开门帘,向外看去,一下子愣住了。
正是曾经的刘家。
“常常有人说,这里晚上能听到哭嚎,都觉得闹鬼,所以没人住。”岳夫人下车,也扶着他下来。
“我不要,我们走吧。”岳景霖突然红了眼眶。
“你必须下来。倘若真是她,我要带你,向她问个清楚。”岳夫人坚定地说,“你不想再见见她么。”
“不要。”岳景霖摇着头。
“你必须来。”岳夫人握紧他的手,“你不能怕一辈子。为了一件过去的事,你怕一辈子。”
岳景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下来。岳夫人着意握紧他的手,走在他前面。她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这里一见就知道曾经着了大火,但是大致的房间布局还是在的。她慢慢走着。这里已经没有人愿意来了,或许曾经有些乞丐住在这里,可是,也都搬走了。四周静的可怕,地上荒草丛生,恣意从地缝里冒出来,勾扯着他们的衣角。
“吱呀——”岳夫人随手推开一扇门,里面的地上铺着干草,一股发霉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忍不住一扭头,还是带着岳景霖走了一步进去。
岳景霖瞪着眼睛看着这里的一切。他记得,自己来刘家提亲那天,刘将军一定要灌酒,他不胜酒力,醉了就睡在这里。是刘琳,他的琳儿,在他身边照顾他。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他却记忆犹新。他还记得她手指穿过他发间的感觉,还记得梳头的时候被她扯痛的感觉,还记得她的笑声。可是一旦回忆她的脸,就只能看见她临死之前面色青紫的模样。他忍不住闭了眼睛,扭头跑出去。
“想到什么了。”岳夫人轻声问。
岳景霖摇着头,含混地说不出话。岳夫人抱紧他:“你说,说出来。我什么都可以听。我太想知道你的过去了。你从来没对我说过。”
岳景霖轻叹,岳夫人松开他,看着他犹豫痛苦的眼眸,里面还含着泪水。她也轻叹一声:“我们接着走走。你想到什么,随时可以说给我听。”
岳夫人挽着他,直接到后花园。后花园没有人打理,已经破败不堪了。珍稀名贵的花自然是不必长了,杂草占据了一切。
“这片杜鹃花还在。”岳景霖声音有些颤抖。
岳夫人看到眼前一片大红色的花朵,忍不住想象着这里昔日的美丽,想象着一个轻灵少女奔跑在花间,发间别着一朵血红的杜鹃。她也有些动容:“真好看,我想移到家里。”
“不必。没有必要了。”岳景霖恍然,折下一朵花,“家里有很好的牡丹,没有地方了。杜鹃花只属于这里。”
“倘若你喜欢,移回去也有地方可以存放。”岳夫人接过他手里的花。
“不了。牡丹和杜鹃,都开的太艳丽。放在一起反而不称。”岳景霖笑着,眼泪掉在杜鹃花上。琳儿,曾经说很喜欢杜鹃花,她说她在蜀地的家乡,漫山遍野都是杜鹃,那才叫花海。
“你舍不得,对吗。”岳夫人含泪问。
“舍不得也要舍。”岳景霖一把抱住她,“我要你。”
岳夫人轻轻放开他,强忍眼泪:“我们接着走吧。哪怕今晚住在这里也好。”
“我怕。”岳景霖低声说。
“怕什么,我都不怕。”岳夫人勉强笑起来,握紧他的手,“跟着我走。”
岳景霖低低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岳夫人看到一个好大又好破败的房间,又感觉到岳景霖的恐惧和抗拒,忍不住问:“刘家,应该就是,在这里……”
岳景霖点点头。
“进去看看。”岳夫人握着他的手。
不要,不要。岳景霖哑着声音。他只觉得喉咙发紧,只能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岳夫人看看他,轻叹:“我去看看。”
说着,她松开他的手,推开门。
吱呀——
门打开了。
里面潮湿昏暗,阵阵的凉意,即使是外面阳光普照,她也觉得浑身发冷。她轻叹,说了一声:“得罪莫怪!”说着就进去。
这里,曾经死了一家人啊。
她慢慢地走进去,正厅,里面,有一间更大的厅,一张桌子,地上是酒杯的碎片。
“咣当——”一只猫跑过,碰到了些东西。
她有些警惕地看着四周,突然,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快跑!”她吓的一激灵,就往外跑,房子开始摇晃起来,突然,她看到一个人进来,正是岳景霖。
他搂着她跑出去,二人前脚刚出去,轰隆,房子瞬间倒塌。
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好半天才缓过来。岳景霖打着哆嗦,她抱着他,更紧一些:“别怕,没事了。幸好你喊了一声,让我快跑。”
“没有啊,没有人说话。”映月一脸无辜地说。
“我听到了。”岳夫人笃定地说,她和映月对视,突然就明白对方没有说谎。
三人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