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誉邪驾着马车回去的时候,兄长正在转角等他。
白誉邪看到兄长那张乌云密布的脸,忽然有些不安。
“小祁。”
白誉邪住了马,静静地和兄长对视。
“父亲有事找你。”
……
还是那个来过无数次的禁闭室。
一股发霉的阴暗腐烂气息。
白誉邪拖着两条鲜血淋漓的腿,想努力找个不难受的姿势坐下。
没用。
她的事,被父亲知道了。
白誉邪一直不明白,他明明藏的很好。
可是还是被发现了。
白誉邪眼前又浮现出最后的场景。
几个家仆推搡着她,毫不留情地把她赶出了白府大门。
“什么人都敢往我们这里进?!滚吧!”
就像那天,她被赶出戏班时一样。
白誉邪不顾其他人阻拦,挣扎着喊道:“你记好了!我叫白誉邪,单字一个祁!千万别忘了!我会找到你的!”
白府的大门猛然关上,发出震天巨响。
从此,再也没见过。
“小祁,你吃那么少,身上的伤还想不想好了?”白落钟在一旁坐下,看着剩下的大半碗粥直皱眉。
白誉邪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不过他能明显感觉到,以前一点小伤小病的过两天就能好,这次恢复的却跟乌龟慢爬一样。
“兄长,你说她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被人贩子拐走啊?没有人照顾怎么吃怎么睡啊?”
“别想着她了,祝她能安好吧。”白落钟叹了口气,“师父让我带话给你,这两天落下没学的,赶紧补上。”
“知道了,我这就去练武。”白誉邪慢吞吞爬下了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几年。
人们都说,白家白落钟迟早是要飞升的。
白落钟可能是白家几辈以来最出色的后代。
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白玉无瑕。
习武奇才,学识奇才,天赋异禀,优秀到简直不是人。
是啊,他可是要飞升的啊。
公羊家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威胁,可长子公羊慈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对外不帮忙接待来宾,对内武艺丝毫不见长进,再过几年可能大家都不知道有这个人了。
次子公羊申还好一些,但也比他哥强不到哪里去,与闷在家里的公羊慈不同,公羊申整天游山玩水,十天八天的才回来一趟,每次带点特产回去,家里的下人们倒是乐坏了。
而老三公羊冥,资质虽不比白落钟差多少,品行却尤其恶劣。
每次白落钟出门,基本都会看到公羊冥坐在不知谁家的墙头上,手里揪着只死耗子的尾巴甩来甩去:“你们白家的这些废物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只有我才够资格飞升。”
要想飞升,一看机缘,二需修道。
修道亦分许多种,妖魔之辈且不提,凡人修道最常见的两种便是文武道和心正道。
诸如白誉邪一干人等,修的皆是文武道。
白家人家教甚严,若干年过去,白誉邪已长至十九岁,脾性竟也收敛了许多,再也不天天半夜跑出去鬼混了。
一天夜里,白府中遭刺客,白誉邪以一人之力将十多人全数擒住,白落钟不禁叹道:“看来小祁也并非像旁人说得那么不堪,依我看来,已经有飞升的潜力了。”
白誉邪倚在一边的石头上捏起一只蚂蚁:“兄长玩笑了,我不过是比较熟悉他们逃跑的路径罢了,毕竟我可是积攒了多年翻墙钻洞的经验。”
兄长连连摇头:“小祁,你真是……”
“哎兄长,”白誉邪吹掉那只蚂蚁:“你们一个个的整天嚷嚷着飞升,飞升到底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多活几年吗?”
“人人都想永葆青春,只是你还年少,无法体会那么深刻。飞升当然不只这一点好处,你可以做到许多原来不能做到的事情。”
白誉邪接着问:“比如说我想找一只彩色犄角的鹿,这样的鹿世间只有一只,可能隐匿在任何一个地方,飞升之后,找得到吗”
兄长笑问:“这算什么?”
“能不能?”
白落钟想了想:“我不太确定,但是既然飞升了,便可以施展仙术,或许能够找到吧。”
“哦。”白誉邪点点头:“那好,我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白落钟问。
白誉邪笑着滑下石头,转身离去,对着身后的兄长摆手道:“折腾那么久都快天明了,我好困,兄长你也快去睡吧。”
……
白落钟发现,白誉邪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一次,他夜间听到了凌厉的破风声,便推门出去查看,发现白誉邪正在院中练武。
“兄长!接着!”白誉邪凌空抛来一个东西。
接过来感觉软糯糯的,摊手一看,是一颗熟透了的柿子。
又一次,他推门进书房,险些被漫天砸来的书埋进去。
白誉邪从东一坨西一块的乱糟糟书海中抬起头,笑嘻嘻道:“我找本书,一会就把这些收拾好哈。”
又又一次,每隔三月一届的比武大会上,千年老二的公羊冥竟然被刷到了第三。
白落钟接过榜单去看,第二甲上赫然写着白誉邪三个字。
酒楼的雅间中,白落钟看着对面胡吃海喝的白誉邪,微微笑着。
白誉邪左手鸡翅右手鸭腿,百忙中之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说好了我请客,放开吃啊。”
白落钟满脸欣慰地笑着,在白誉邪看来,有那么一瞬间像个慈祥的长辈。
“我在这个年岁时,还不如你呢。小祁,真是好样的。”
白誉邪撕了一块鸡肉塞进他嘴里:“明人不说暗话,兄长,我早就看那公羊冥不顺眼了。”
兄长嘴里还塞着鸡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白誉邪“噗”一声笑了:“兄长,就咱俩,没外人,那些礼仪规矩什么的都先抛一边去吧,使劲吃,多吃点哈。”
又是几月过去。
白誉邪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一天。
或者说,方圆几里内的人,都无法忘记。
那一天。
鹅绒大雪,弥漫了整个徽泽地带。
一道金色的光穿透屋檐,照在了白落钟身上。
白落钟走出屋门,走出院门,走出白府大门,来到了广袤的雪地上。
方圆几里的人都朝这边跑来。
白落钟飞升了!
白落钟看着周身闪耀的金光,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慢慢悬到了空中。
“兄长!到了天庭也要记得我们啊!”白誉邪从人群中招手,朝他喊道。
周围声音太杂了,白落钟也朝他喊:“我会记得……”
下半句话,再也没喊出来。
周围的声浪忽然止住了。
白落钟低头去看,雪白的袍子上,染了一大片殷红。
一把长刀没入了他胸口。
“兄长!兄长!”白誉邪穿过人群,拼命朝他挤去。
公羊冥手中握着那把长刀,□□,又猛地刺进去。
“哼,白落钟,我还没飞升呢,你有什么资格?”公羊冥的那把长刀在他胸口缓缓拧了一圈。
白落钟看着他,口中已经发不出声音。
鲜血溅入眼中,染了满天腥红。
“公羊冥!去死吧!”
公羊冥刚刚拔出刀,可旁边冲来的那人,速度太快了。
一朝飞升,两条人命。
白誉邪一身的血污,眼中布满了血丝,跪倒在地,看着已经倒下的兄长。
“兄长,我把他杀了,你回来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
“白落钟!白逍尘!你听见没有!你他妈不能死!”
纷扬大雪飘到血泊中,蒙上了厚厚一层,被染得殷红。
白誉邪喊到声嘶力竭,眼前渐渐模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似乎不再属于自己。
金光闪过,眼前的红色被遮盖得一干二净。
兄长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