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反向逆行>第85章 一场豪赌

  直至临睡前,雪兰终于回了信息,“在看书。”

  而晏南同样隔了整夜,次日早晨才回复道:“什么书?”

  这回雪兰回得很快,“不告诉你。”

  “……”晏南按灭了终端,不想再看一眼。

  至此,通信便告一段落。

  晏南在医院治疗的半个月间,跟雪兰发的信息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二十条,视讯更是没有一个,最后几日已经完全没有交流。对方不愿,他便也不想。

  返家那日,晏南没有跟雪兰说,不是在赌气,只是觉得对方不会在乎。

  灵能研究所位处地下,走过安静的被白炽灯映亮的长廊,晏南穿着成套军服,却依然觉得冷。没有表现出任何心事,他腰背笔挺着,神色淡淡地走上阶梯,穿过军检所空荡的前厅。

  也许是今天天气好,石刻大门此时正大敞着,阳光投入其中,在水磨石地面上打下了泾渭分明的光影。

  他穿过最后的阴冷,走入那块被光照亮的空间,眼睛还未完全适应强光,便措不及防地见到了等在门柱边的雪兰。

  初春的暖阳下,雪兰一身修身定制西装,侧身而立,微仰着头正在晒太阳。闻声偏头看来,见是晏南,脸上荡出一个清透的笑。

  冷意被涤荡一空,好像从未出现过。

  下颌线微微绷紧了,军团长静怔失语,片晌后,蓦然别开脸,“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所?”

  雪兰拉住了他的手,笑着说:“你随行官告诉我的。”

  晏南被他拉着手往石阶下走,听着雪兰继续说道:“本来他们要来接你,我让他们不要来,我们好久不见了,有外人在不方便,”雪兰偏头看他,弯唇笑了下,“是吧?”

  晏南目光停在他脸上,沉默着没有作声,雪兰也没有等他回应,很快转回去拉着他继续走,将他带上了等在路边的飞行器。

  坐上飞行器后,雪兰松了手,要去设定自动驾驶的目的地,可刚一松开就被重新握住,晏南用了些力将他拽至自己身侧,灰眸沉凝着他,低哑问:“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雪兰手撑在皮质座椅上找回重心,抬眼看着他,回答道:“在学习,很认真的。”

  “学什么?”

  雪兰勾唇笑了下,望着那双灰眸道:“解剖学。”

  这是个令人意外的回答,晏南微松了手,“学解剖做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

  雪兰将手抽出,翻去驾驶座,将飞行器调成手动驾驶,转眼间飞行器腾空起飞,顺着道路疾驰而去。

  -

  庭院中已春意盎然,藤本月季抽了嫩芽,院中已绿意初现,一进家门晏南便闻到了饭香,是雪兰准备了一桌子菜。

  “我做的,”雪兰把晏南拉到桌边,叫他坐下,“尝尝。”

  雪兰极少做饭,为他做一桌子菜这种事简直脱离现实,晏南看了看雪兰,不确定地坐下。刚沾到椅面,雪兰便已在给他递菜,“这个我炖了一晚上,特别入味。”

  瞥了雪兰一眼,晏南吃下道:“很好吃,辛苦了。”

  雪兰笑起来,又给他舀了一满勺肉,“吃吧,这些都是你的。”

  晏南没有急着用餐,看了雪兰片刻,缓声问他,“为什么这么隆重,宝贝,如果你有要我做的事,直说就好,不需要做这些。”

  雪兰撑着下巴在桌对面看他,“是有事,”他笑了笑,“等会再说,先好好吃饭。”

  雪兰已经这么说了,晏南便不再坚持,同他一起享用起他精心准备的午餐。

  雪兰今天很是健谈,从院子里开始抽枝发芽的花草,说到庞特星的乱象,将银河系内发生的大小事点评了一番后,不经意般提道:“对了,你看新闻了吗,克尔星发生机械叛乱了,虽然很快被镇压了,但这种跟机械反常相关的事,总让我想起八年前的事。”

  “我一直觉得奇怪,”他微微搁下餐具,瞟向对面的人,“你不会担心吗,银河系不知道威胁的存在,万一神使卷土重来该怎么办,我们难道要再失去一次地球?”

  雪兰一向关注新闻,又是知情人,有这样的担心也无可厚非。沉默半晌,晏南放下刀叉,向雪兰袒露了实情,“我很早就向银河议会告知了神使的存在和祂逃逸的消息,这半年来SPC一直在追查这件事。克尔星的事我没留意,但如果真跟神使有联系,SPC应该会很快追查过去,你可以放心。”

  “......原来神使的消息不是秘密,”静静看着晏南,雪兰弯了弯唇角,“我还真是傻,一直在找人查祂,想向审查院证明祂的存在,却不知道是在做无用功。”

  晏南垂了眼,“......抱歉。”

  这句道歉来得太迟,于雪兰而言已没了意义。

  平和地给晏南舀了一勺南瓜汤,他问起了曾经禁忌的话题,语气很是轻松,像是这些事早已无关痛痒,“我很好奇,晏南,你把弗瑞关起来到底用的是什么理由?”

  缓缓放下了搅动南瓜汤的汤勺,晏南抬眸凝向雪兰,静默着没有作声。

  雪兰等了会,见晏南没有回答的意思,便拿起餐巾擦了嘴。此时午餐已吃了大半,虽然还有甜点未曾品尝,但吃到这里也已算差不多了。

  将餐巾放在一旁,雪兰站起来,“那天你昏迷后,我坐在登陆舱的甲板上,足足想了两个小时,终于想清楚一件事,”他手撑在桌边,认真道,“很重要的一件事,能改变一切,你知道是什么吗?”

  晏南微微蹙起了眉心,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仿佛事情要脱离掌控,

  没有期待晏南的回答,雪兰很快笑了下,望向那双深灰的眼睛,缓慢道:“拿枪指着你的确没用,因为你从来就不怕死,但是——”话说了一半顿住,他不慌不忙地拉开西装外套,从侧面的内兜中掏出了晏南之前交给他的配枪,一把左轮手枪。

  像在玩一个得心应手的玩具,雪兰随意地抬起枪,拉开枪膛给对方看,六发全满,之后轻松地拨回去,拉开了保险栓。

  迎着对方发紧的目光,雪兰补完了先前的话,“如果被枪指着的人是我呢?”

  说话的同时,雪兰右手持枪,比划着将枪口对准了自己左手掌心,毫无预警地扣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透肉而过,掠着血肉射入了深处的墙壁中,在那只单薄漂亮的手掌中留下了一个干净的血窟窿。

  椅子腿擦过地面,发出一声锐响,桌布牵动碗碟和杯具,瓷器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晏南几乎疯了,一瞬间站起,“雪兰!”

  雪兰微垂着眼睫看自己的左手,蜷起手指握拳又放开,像是不知道痛。随着他的动作,血液滴答而下,落在了身前雪白的桌布上,和他煮了两小时的香甜的南瓜汤里。

  目光钉在雪兰脸上,晏南大脑嗡嗡作响,胸膛起伏着,就要往他那里走,可他一动,站在桌对面的雪兰便跟着移动,以餐桌为格挡躲避着他的靠近。

  这是个长三米,宽一米五的餐桌,晏南餐桌正中走到一角,与雪兰的距离没有拉进,反而变得更远。

  发现这样没有任何帮助,晏南蓦然停步,眉心深锁,隔着餐桌望着对角的雪兰,压着火斥道:“……把枪放下!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神色,雪兰顶着一张苍白脱色的脸,一点点露出了笑容。“你输了,晏南。”他慢吞吞地说着,眉眼飞扬,骄傲得像是角斗场上获胜的勇士。

  比划着,他将还在散热的枪口缓缓对准了自己的左肩,对着面色郁沉的晏南,平静地继续,“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否则我会继续对自己开枪。”

  雪兰扯下桌边叠好的一条餐巾,用左手握住了,问晏南说:“解剖我有认真学,你猜我能撑几枪?”

  雪兰轻松得像在玩游戏,但晏南明显没有配合的意思,盯着他沉声说:“你忘了我有灵能?”

  “别这样,长官,”雪兰软了嗓音,“这样没意思的,你把我击晕了绑起来,我就只能咬舌撞墙了,比起那种方式,我更倾向于用枪。”

  他抬了抬鲜血淋漓的左手,“我真的很想去处理伤口,晏南,我们不要继续耽误时间了。”

  雪兰还未提要求,晏南便已能猜出七八,不外乎是放了弗瑞,不再翻案,让他走,每一项都难,都是胁迫着要他剜肉放血。

  他咬紧了牙关,心里深知,事情越是千钧一发之时,越是要千百倍地冷静。

  “兰兰,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死了弗瑞也活不了,”晏南盯着他道,“我的底线不会动摇,你这样只是在平白受苦。”

  “之前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再过三个月,我会放了弗瑞,”晏南看着他的眼睛,稍微缓和了语气,“你没必要这样,宝贝,把枪放下。”

  晏南说话时,雪兰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待他说完后,微微偏了头,“可是,我不想等了,也不想弗瑞继续受苦了,已经太久了,这一切该结束了。”

  像是厌烦了握紧餐巾的动作,他随手将被血浸透的餐巾丢在了餐桌上,顿时血水从他掌心的洞中成股涌出。

  曾经白瓷般的手指已被血色染红,晏南不受控制地直直盯着他的手,心脏几乎快不跳了,失了语一般,再说不出半个字。

  “晏南,”雪兰很轻软地唤了他一声,将那双失了神的灰眸唤了回来,“我要的不多,甚至我还能帮你,你不是说你证据不够翻案吗,我有关于罗浮的罪证,可以给你,帮晏少峰翻案,但我也需要你来帮帮我。”

  看着那双眼睛,雪兰缓慢而清晰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让我走,把弗瑞放出来,把他的存在从你已有的证据链中抹除。”

  不断的失血已令雪兰有些头晕,静了片刻,他用受伤的左手拉开椅子,坐下继续道:“这不难的,换个替罪羊就是了,”扯着嘴角笑了下,他给了个提议,“当年那个诓骗了你的律师就不错,你说呢。”

  雪兰后半段话晏南并未听进去,前半段已让他陷入困境。

  对方提出的要求,除了他已经承诺的,其余两项都不可能答应。不答应就要求死,多么幼稚可笑,可这人却硬生生把闹剧变成了现实。

  雪兰的状态已愈发变差,本是跟他没关系的事,可他却像刀被抵在喉前,被逼得进退两难。

  房间内静得出奇,晏南目光凝在雪兰脸上,长时间地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雪兰掌心滴落的血在脚下聚成一滩时,他沉沉开了口,“你自己的命,不要指望别人来珍惜。人都是自私的,我再喜欢你,我要做的事也在你的诉求之前。要开枪就开吧,你死了我会让弗瑞给你陪葬。”

  隔着长桌,军团长淡淡看着他,目光像过去做出每一个艰难决策的时刻一样坚定,不会为任何人和任何事而生出动摇。

  雪兰轻轻眨了下眼,“好。”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再次扣动了扳机。

  冲击力将他带得后仰撞在了椅背上,他粗喘着,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你知道我是赌徒,输得越惨,加注越狠,”他缓缓抬起头,发颤的手指拿枪对准了额角,“我敢全压,你敢赌吗?”

  晏南脸上没有表情,一动不动站得笔直,凝视着对方的那双眼睛却在不知何时浸了水,湿漉得像要掉下泪来。

  迎向对方的目光,雪兰扣下保险,“最后一次机会,晏南,做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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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寂静无声,时间已不知过去多久,雪兰迟迟没有等到回答,他身体已越来越冷,如果再不止血,不需要开枪,他也会因失血而陷入昏迷。

  “时间到了。”雪兰不想再等,撑着椅子起身。他想站直,身体却在打晃。出了口气,他便道:“我不倒数了,没意思,就这样吧——”

  晏南的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静怔地想着,头两枪都开得突然,没有倒数,没有铺垫,说开枪就开枪了,这次会例外吗?

  他本可以用灵能将对方击昏,可他早没有这么做,如今已来不及,那根纤细的手指就这么压在扳机上,随时都会扣下。那是他的枪,他知道,一点压力就足矣走火。用灵能冲击,万一走火了怎么办?

  雪兰开第二枪时,他曾惶然掉泪,那种感觉像是一脚踏空,毫无防备地开始坠落,恐惧得不由自主。

  雪兰也许是认真的,也许是在吓他,但他不敢赌。

  他是真的怕了。

  听着雪兰说“就这样吧”,已被恫吓了两回的大脑倏然发了麻,惊恐强烈得令心跳骤停,还未回神便已脱口而出,“我答应你!”

  下一刻枪声没有响起。

  背上已被冷汗浸湿,他深深进了口气,喘息沉重,压着桌子重复,“放下枪,我答应了。”

  雪兰脸色苍白难看,眉眼间却尽是得意。身型晃了晃,他手指松开,枪从手中脱落坠下,一声脆响砸在了地板上。

  眼前阵阵发黑,雪兰再也站不住,倒下时听见对方冲向他的脚步声,瞬息后,他被一双手小心地接住了。

  意识已不太清醒,雪兰却强撑着掀开眼皮看向晏南,“……我知道你会答应,”他用受伤的左手将对方拉近了,对望着那双灰眸,悄悄道,“因为你比你想象得更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