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愉眉毛拧作一团, “我连养了多年的小兰花都不舍得扔,直接杀自己喜欢过的人,恐怕是狠不下心。”

  “花又不会害你, 人却会害你。”乌韵打量她几番, 面露狐疑之色,“你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吗?”

  舒愉又狠狠拧了下眉毛, “当然不是。只是我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些犹豫罢了。”

  “你且说与我听听?”乌韵颇为好奇。魔灵界的新奇故事可是太少了, 难得遇上舒愉这么个经历丰富的人形故事库。

  舒愉简单给她讲了讲自己与晏采的经历,听得乌韵连连赞叹:“看上了就抢, 你这行事作风很对我胃口。

  我觉得吧,完全不必纠结,假如你还喜欢, 就将那人再抢过来,封了他的嘴, 他还怎么泄露你的身份?不喜欢的话, 那就更好办,直接做掉。”

  “是。”舒愉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说到底, 还是我实力不济。不管是抢过来也好, 还是做掉也好,我现在的修为境界可能都办不到。”

  乌韵道:“听你先前的讲述,那人可能还没放下对你的情意。你找个机会诱他出来, 给他设个圈套将他拿下,不就行了?”

  舒愉此前从未以这种名头诱骗过谁,但她不得不承认, 乌韵的提议是极为合理的。若找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她便只得这样做。

  晏采是修真界培养出来的,最为信奉正道准则的那一批人。从她变成魔修开始,她就注定与晏采势同水火,不可能再相容。

  “其实我很好奇,”乌韵继续道,“按你的说法,此人对一切不齿之事都是憎恶至极。那他为何轻易就被你折辱了?”

  舒愉凝神思考着,揣测道:“或许是他并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么有底线?而且,也不是很轻易嘛,我明明花了不少功夫的。”

  “行吧,兴许真像你所说。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身上的那些名头都是别人塞给他的。又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女子,一时失守本心,倒也还说得过去。”

  乌韵顿了顿,又道,“都怪你,开始讲之前,给他冠上那么多头衔,导致我高看了他。果然,大部分人都是不值得高看的。不过是一个徒有其名的修真界的男人罢了。你们修真界就喜欢这样。像我们魔灵界,从来不吹捧谁。”

  舒愉微微一笑,晏采也不是完全徒有其名。他确实在凡俗界做了不少事,对于普通人来说,他和天神没有太多区别,“仙君”的称呼都是众人自发的。

  无方将他推出来,也委实提升了宗门威望。

  晏采自出生起,就承载了太多。但天下真有完完全全的圣人么?

  被他人仰视惯了的人,一朝跌入泥潭,模样真是好看。

  舒愉不禁回想起了一些过往,眼睛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但想到他罔顾她的意愿,私自离开,她瞬间又失去了兴致。

  乌韵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打断她的思绪道:“我看你这样子,真正恋恋不舍的人,是你吧?你连旧情人都放不下,那宗主怎么办?”

  “纪兰生?”舒愉摇摇头道,“我现在对他,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虽然他上次那般帮她纾解时,她并没有反对。但她对他,可能就只剩这么一点欲念了,百无聊赖之时产生的一点欲念。

  纪兰生并不是不好。只是她和他待的时日实在是太久,即使隔绝了百年,她也很难再对他真正心动。

  闻言,乌韵凑到舒愉耳边,悄声道:“其实我也觉得宗主太过于无趣。你不知道,自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他有过什么不一样的情绪变化。”

  舒愉噗嗤一笑,斜眼瞧她,“原来你也会说他坏话。”

  乌韵瞪她一眼,“这哪算坏话?明明是大实话。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他就像一个假人,可能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受得住魔灵界的清苦吧。”

  “那你呢?你平时怎么消磨寂寞?”舒愉问道。

  乌韵长叹道:“没法消磨。不过是像现在这样,找人说闲话,以及打斗比拼罢了。这里没有千奇百怪的妖兽,也没有各种各样的秘境,人又少,连趣闻都没有。所以吧,大部分魔修心理上或多或少都有点儿问题。像我这样的好人,可是不常见。”

  听她自夸,舒愉又是一笑,却突然感到一股陌生的气息霎那间逼近。

  她侧身闪过那道凌厉的攻击,冷冷看向来人。只见那是一个扎着两条长辫的女子,神色颇为倨傲,她斜睨舒愉一眼,没有说话,一柄横刀向舒愉砍去。

  “荆千雁!”乌韵大叫一声,来人却无任何回应。

  她双手叉腰,无奈道:“行吧,先打再说。”

  舒愉也没有说话,只是冷静地避开她的攻击。

  这个女子的灵力给人的感觉十分雄浑厚重,每一刀都让舒愉感到大山压顶一般的压力。

  舒愉自己修炼的功法则是以轻盈敏捷为主,两人近身缠斗,倒像是凡俗界以拳脚作战的普通武者。

  魔灵界的人虽然不多,但每一个拎出来都有着极强的战斗力,舒愉与她刚接触,就感知到她的境界并不比自己差多少。经过这一番交手,更是觉得她攻势猛烈,大开大合,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看来,天天切磋打斗是很有用的。

  修真界虽然也常有各种试炼,但最讲究的还是平心静气地修心。在他们眼中,频繁的打斗并不利于心境的培养。

  要不是仗着境界比这人略高一层,舒愉觉得自己说不定早就败在了她的手中。

  看见荆千雁那一道直取舒愉面门的攻击,乌韵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荆千雁,你是在搞生死决斗吗!”

  舒愉也没想到此人与她素未谋面,出手竟这般狠辣,不免生出些怒火,数片草叶如利刃齐发,瞬息而跃百米,无声无息地割掉来人半根乌黑长辫。

  “你!”荆千雁降落在地,一手指着舒愉,一手握着自己的半截辫子,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

  见到此情此景,乌韵也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舒愉挠了挠头,冲她微微一笑,“回礼嘛。”

  荆千雁冷冷看了笑得讨好的舒愉一眼,道:“罢了,是我技不如人。”

  乌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对舒愉道:“你不知道她多宝贵她那两条辫子,每天都要耐心呵护无数遍,各种乱七八糟的保养法子都往上堆。有一次我就是轻轻摸了一下,她就作势要砍断我一只手!你倒好,直接给她削掉了。我本来以为她会发大脾气,没想到就这样灰溜溜地走了?”

  “你说了这么多,就不解释下,她为何一上来就冲我不要命地招呼?”舒愉满脸无奈。

  “荆千雁就是这样的人。我和你说过的,魔修的脾性大都不怎么样。荆千雁除了爱她那两条辫子,最爱的莫过于与修士比拼了,算得上好斗成痴吧。你爱与男子调情,她喜欢打架,这都不奇怪。至于你说的不要命,也是她的作风,不管是和平的切磋还是什么,只要进入战斗状态,她的战意就会达到顶峰。”

  乌韵解释道,“她好不容易逮着一张陌生面孔,嗯……就这样了。”

  “我在修真界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她这般见了人就不要命的打法,能活到现在也是稀奇。她就没误伤过谁么?”舒愉好奇道。

  “有吧,伤了再治。反正没打死就行。”乌韵道。

  闻言,舒愉难得地说不出话来。

  乌韵补充道:“真打死了人,她也会出事。宗主早就规定,禁止魔修互相残杀。”

  舒愉点点头,表示这项措施极为必要。

  不然,魔灵界可能早早就会迎来灭亡的那一天。

  想到荆千雁那既恼怒又心疼的表情,舒愉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好笑,“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这个人还挺好玩。一边打打杀杀,一边保养辫子。我想,肯定有很多人在和她切磋的时候,对着她的辫子攻击吧。”

  “是的。而且这样的人,最后往往都被她收拾得很惨。所以我说很奇怪嘛,看到你削她辫子那一刻,我心都提起来了。没想到她竟这般草草揭过。”乌韵非常不解。

  舒愉猜测:“莫不是因为纪兰生?”

  “应当不是。”乌韵摇了摇头,指着舒愉腕上的镯子,“假如她顾忌到宗主,压根不会对你发起攻击。要不然把你打成重伤该怎么办?”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舒愉认真道。

  乌韵望着她,“什么?”

  “我面相太讨喜,”舒愉指着自己的脸,笑道,“她发不出火。”

  乌韵定定地看向她,终是点头道:“你说得对。”

  回到小院后,舒愉联系上舒欢,让她帮忙查探一下同心灯以及晏采的消息。

  舒欢自是没有推辞,只是让她不要过于急切。

  虽然舒愉想在秋天之前就解决好修为不稳的问题,但她也知道这不能强求。

  想了想,舒愉还是问道:“修真界的魔修有什么异动吗?”魔灵界看起来平和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个体之间的厮打根本不算什么。总体而言,这里并没有修真者所说的那般混乱。

  “最近没听说有堕魔者在闹事。为何这么问?”

  舒愉:“没什么,只是觉得死了个诸星岛的长老就没有后文了,着实有点奇怪。”

  “嗯,我知道你的猜测。但是最近确实没有不寻常的事发生。看样子,柳逢的死,诸星岛的人也没有怀疑到无方头上。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已在私下了结。”

  舒愉本想联系一下路景声,却发现自己携带的传音玉上没有记录他的传音灵力,遂只能作罢。

  正准备放下玉片的时候,却又想到了萧灼。

  先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让她稍等一下,因为纪兰生,她干脆隔绝了传音。

  这么久了,他也没有重新联系回来。

  眼看玉片闪烁了两下,舒愉笑道:“喂。”

  “嗯。”还是那般不咸不淡的声音。

  舒愉:“你之前在忙什么?”

  “处理那个走火入魔的人。”萧灼顿了顿,道,“没有耽搁多久,我回来后,就联系不上你了。”

  舒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时候她还在温柔乡里。她轻咳一声:“处理得怎么样?告知你的师尊了吗?”

  “没有。”对面又顿了顿,“其实,我因为受罚,被拘在浮阳峰中。要不然,这么些年,我不会一直在无方的。”

  不在无方,还想来找她不成?舒愉道:“对于你现在来说,专心修炼才是正事。”

  玉片安静许久,才传来一道略显怨怼的声音:“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我是怎么说的?”

  “我……我说不出口。”萧灼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意味。

  舒愉没忍住一笑,又道:“你身边没有别的人了吗?那个走火入魔的人,只能你自己处理?”

  “嗯,你不必担心,他已经稳定了。”

  舒愉笑眯眯道:“啧,还是小灼厉害。你的同门未免太不争气,都被关禁闭了,还能走火入魔。”

  听见她这番话,萧灼都能想象出她那双动人的眼睛如月牙般弯弯的样子。

  来自于她的夸赞,萧灼自然是直接收下:“嗯。”

  “说的平淡,某些狼的尾巴都能翘上天了吧?”

  萧灼脸上一红,反驳道:“瞎说。”

  “小孩子嘛,傲气一点没什么。”

  萧灼已懒得再强调让她不要再用“小孩子”这个称呼,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随口问道:“你还会来无方么?”

  “不久后可能会吧。”

  舒愉的话音刚落,萧灼就听到外面传来奇怪的声响,他连喜悦之情都来不及生出,牢牢把玉片握在手心,打开门查看又是什么异动。

  却是晏采解开了绳索束缚,萧灼难免一惊。

  只见晏采脸色略微有些发白,视线牢牢盯住从他手心露出的一点玉色。

  萧灼负手于身后,冷冷道:“仙君在看什么?”

  晏采目光未变,嘴唇动了动,方问出一句:“你,还在传音吗?”

  “你怎能用神识窥探我的私下交流?”萧灼脸色有些难看,再不多言,回到小屋之中,努力想着用什么法子才能避免这样近距离的窥探。

  舒愉已经陷入怔愣之中,她压根没想过,萧灼先前提的那个走火入魔的人,竟是晏采。

  晏采受罚了?还走火入魔了?

  难道,和她有关么?

  假如他一直被关在浮阳峰,她就很难按原先的计划找时机将他骗出来。

  他竟然会被无方关禁闭,简直是不可思议。

  舒愉问道:“萧灼,你受的是什么罚?”

  听到这个问题,萧灼只觉得难以启齿,但他又不想骗她,干脆沉默。

  “在我面前也会不好意思?”舒愉笑道。

  “我被关在无心阁。”勉强说了这几个字后,萧灼再也不想多说一句,不管舒愉是否知道无心阁是什么地方。

  舒愉的声音没有一点不对:“哦,这里啊。年轻人嘛,难免气血不稳,很正常的。”

  “不是这个原因!”萧灼连忙反驳。他不想舒愉把他看作一个纵情声色,不知克制的年轻人。“晏采仙君年纪那么大,不也照旧被关在此处?”

  舒愉没忍住笑,“他年纪很大么?”

  “反正比我大很多轮。”萧灼冷冷地说着,完全没有说人坏话的羞愧,“也不比我这个‘小孩’,好到哪里去。”

  在‘小孩’两个字上,萧灼特地加重了语气。

  “嗯嗯,小狼说得对。”舒愉认真附和。

  想到晏采竟然是因为这个才受罚,舒愉心中泛起了一丝愧疚,不过也就仅限于一丝丝了。

  归根结底,还是怪他自己道心不坚定,竟然把自己搞到关禁闭的程度。

  想到他走火入魔,舒愉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问道:“他先前走火入魔的时候,有没有伤害到你?”毕竟以晏采的境界,失去神智后肯定会造成极强的破坏力。

  “没有。”萧灼说得冷静。

  “真厉害。”舒愉一点也不吝啬于赞美,“下次再见的时候,给你奖励。”

  “嗯。”萧灼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会很快出去的。”

  “嗯,我知道。”舒愉说得那般真诚,仿佛萧灼说的一切都能做到一般。

  萧灼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肯定,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舒愉这样,虽然嘴上总说他幼稚,但其实没有半点看不起他。她在他面前,一向是平视着他的。

  他没忍住对着玉片露出一抹笑意。

  舒愉却不禁想,晏采听到他们的对话,会是什么滋味呢?

  反正不管他如何,她暂时都不会与他多说一句。

  在这无心阁里,是要断情绝爱么?舒愉轻笑一声,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些不太道德但很有趣的想法。

  “小狼,你们无方的那位仙君,可是能听到我们的话?”

  “但凡他有点格调,就不会偷听。”萧灼冷淡地说着。此处空间不大,以晏采的神识,想要偷听,自是很容易。但正常人谁会做这种事?

  除非是那种癖好奇怪的下流之徒。

  “哦,那就好。”舒愉悠悠地说着,“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当,当然……你说这个做什么?”

  舒愉哈哈笑道:“你怎么就磕巴了?想歪了吧你。你以为的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萧灼对着玉片,看见自己的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他赶紧挪开视线,语气尽可能平静地说道:“难道,不是你把我囚禁起来的那次?”

  “哦。囚禁啊?”

  舒愉慢悠悠拖长了语调,很是满意地听见一道微小的,明显不属于萧灼的动静,“小狼,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萧灼眉头一皱。不管晏采是不是发疯,他都不会再出去多看一眼。

  舒愉道:“你记错了。那不是第一次见。其实,在那之前很久,我就注意到你了。”

  “是么。”萧灼觉得有些欣喜,又有些遗憾,那个时候他专注于比试,而且目空一切,根本没在意旁的人。即使舒愉带队问天宗,他也没有对她产生多余的印象。

  “是呀。你出了多少风头,自己不会不记得了吧?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冷酷,但私底下一定很有意思。你在我眼中,很鲜活,比那些成名已久的修士有趣得多。”

  “是么。”一直听着舒愉的夸奖,萧灼已有些词穷。他不太好意思地道,“因为你喜欢我,你才会那样看我。”

  舒愉笑声明媚,没有否认,“是的吧。那时喜欢你,所以看你总觉得不一样。”

  时隔这么久,终于再次听到她说喜欢,萧灼觉得自己仿佛又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整颗心都被舒愉攥得紧紧的。

  心跳犹如轰隆的鼓点,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响起。

  突然,这鼓点化作了一道道叩门声。

  他滚烫的心一下子冷静下来,走到屋门前,打开一条缝。果不其然,外面是晏采那张苍白未减的脸。

  萧灼不知道,平日里看起来难以接近的晏采,竟比那些没有分寸的同门还要烦人。他冷冷看着他,未发一言。

  晏采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弟子。

  鲜活么?

  他看不出任何区别。

  舒愉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稚子?

  涌现这个疑问后,晏采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舒愉她,谁都喜欢。

  她喜欢的人,可以从栖源主峰山脚,排到山顶去。

  她的心,比整个修真界还要广阔。说不定连魔灵界都装不下她。

  看着晏采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萧灼只觉得十分诡异。他刚想关上门,就听晏采问道:“你是哪一代弟子,叫什么名字。”

  萧灼皱了下眉头,不想理会他这审讯一般的问话。

  他还没合上门,却感到一股灵力袭来。他一惊,就见自己的传音玉不听话地飞到晏采手中。

  只见晏采手指轻轻一动,那块薄薄的玉片就化作了粉末,风一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若想早日出去,就不要再同她联系。”

  面对这突兀的一幕,萧灼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