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愉没有起身, 只是晃了晃手中的传音玉片,“在聊天。”

  刚才萧灼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舒愉的回应, 却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此刻又听见舒愉的回应,不免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迟疑道:“你, 有事要忙吗?”

  “是呀。忙着逗小孩儿。”舒愉懒洋洋地说道。

  萧灼脸腾地一下又红了。他不满道:“不要再说我是小孩。”

  而且,旁边还有别的人, 她怎么能用这么轻佻的口吻说话?

  只听舒愉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的记性真的很烂。萧灼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道:“为什么突然找我?”

  当年折花会一结束, 舒愉就毫不犹豫离开了。他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在舒愉眼里到底算什么。

  难道真像她所说,就是一个无聊时随便逗弄几下的小孩子吗?

  他不信。

  没有谁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子做那种事。她明明, 也是说过喜欢他的。

  即使她走的时候毫无留恋,他也不相信她心底会那么绝情。

  他本想下山去找她, 但按照门规, 他还没有资格自行下山。再然后,就是他心性出了点问题,被师尊责罚到这无心阁里面壁思过。

  算起来,不久后就是思过期满之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 出阁之后一定要寻一个机会去找她, 没想到,竟是她先联系上了他。

  心里的雀跃怎么也克制不住。

  若说她之前是搞错了,一定会伤到萧灼的心。想到他以前的可爱模样, 舒愉也不忍心看他失落,正斟酌着措辞,余光瞟到默默站立的纪兰生。

  她坐起身, 单手托腮歪着头看他。

  “你怎么没走?”她笑得促狭,“还想加入我们的聊天不成?”

  异样感又从心底浮了起来。舒愉的语气,好奇怪。

  想到她旁边有人,萧灼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和舒愉的过往,她却这样不加掩饰。

  但他又舍不得断掉传音。毕竟,他也不能确保舒愉是否还会找他。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听到她的声音,他怎么也不可能先行离开。

  那他就沉默好了。

  对上舒愉兴致勃勃的眼神,纪兰生淡笑道:“好。”

  他衣袖一挥,与舒愉面对面坐于桌前,指尖轻叩桌面,发出富有韵律的声响。

  这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很好听,萧灼一瞬间生出严重的危机感,脱口问道:“你是谁?”

  “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纪兰生还没开口,舒愉便接话道。

  老朋友?普通朋友,还是什么。萧灼惴惴不安地想着,还是不明白舒愉为什么要这样奇奇怪怪的聊天。

  只听那陌生人道:“舒愉,想起来了?他是何人?”

  想起来是什么意思?萧灼有些疑惑。难道舒愉之前不记得他么。

  他当即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舒愉的回答。

  “一个很可爱的老相好。”舒愉那温暖的声音没有停顿地流淌而出。

  她说,他是她的老……相好,意思是,他只能算作过去的人了吗?

  但她也承认了他之前的身份。他不是一个无聊时的消遣,她那个时候,是很认真地对待他的。

  而且,她还说他可爱……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会用这种软绵绵的、与他丝毫不沾边的词来形容他了。

  萧灼其实一直都不是多虑的性子,平时也最讨厌揣测人心。但只要舒愉随口说一句,就能将他吊得七上八下。

  怪不得她总嫌弃他是小孩子。

  萧灼无奈地握紧拳头朝地面捶去,快要接触之时,又连忙止住动作,只是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待舒愉听到他这里的声响,一定又会笑话他。

  这边厢,纪兰生面色如常,并没有给出半分反应。他拿出一只精致的镯子,摊在手心,对舒愉道:“戴上它,可以试试传送过去。”

  想到乌韵说过,只有宗主才有特殊的法子传送去都城,舒愉微微讶然。

  她朝纪兰生伸出手,却没有从他掌心拿起镯子,而是静止了动作,向他微微挑眉。

  舒愉此时的衣袖向上挽起了几寸,手腕空荡荡的,正缺少一件装饰品。

  纪兰生对上她不含一丝暧昧的视线,克制住心中翻涌,没有多说什么,握住镯子边缘,从她的手掌穿过,帮她戴了上去。

  他很小心,并没有触碰到她的手掌。

  舒愉抬起手腕观赏了好几番,对他笑道:“还挺好看。”

  纪兰生盯着那圆圆的手镯,淡淡一笑。很久以前,她的穿着打扮基本都是由他服务的。那时的他们亲密无间,他也无所顾忌,哪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

  她若是还愿意给他一个圈,将他套住,那该多好。

  他正沉湎于往日的温柔之中,却听到那讨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舒愉?你在做什么?”

  舒愉道:“没做什么,在看一只镯子。”

  未等萧灼回答,纪兰生突然插话道:“阁下是哪门哪派的?”

  “无方。”这抹声音和先前同舒愉交谈时截然不同,没有半点温度。

  又是无方。这倒是省事。纪兰生只笑了笑,不再作声。

  舒愉却突然想到了晏采,好奇道:“最近你们宗门可有什么新鲜事?先前,我听说那晏采仙君失踪了,他可曾回来?”

  纪兰生的手一下捏紧,又立马松开。

  只听萧灼道:“回了。”

  萧灼说完,才想起去查看一下晏采此时的情况。他抿了抿唇,唤出那个许久未用的称呼:“愉愉,你等我一下。”

  他暂时隔绝了玉片的传音,走出门外,就见晏采似乎已经清醒了过来。

  他猛然想到刚刚和舒愉聊天时,并没有隔音,不知道晏采有没有听见。

  听见应该也没什么,晏采仙君不会是那乱嚼舌根之人。而且他也是被欲念困扰,才受罚来此地。

  算起来,两人还有点同病相怜。

  他刚走出一步,就迎上了晏采寒冷刺骨的视线。

  萧灼以前虽然崇敬他,但想到刚刚差点被他杀死,对他便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敬意。要不是考虑到晏采是走火入魔,他早就报复了回去。

  两人又是同病相怜,一时之间,萧灼对他的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萧灼先作了个揖,方才冷冷道:“仙君可是清醒了?但我暂时不打算给你解开,等你什么时候彻底清醒,将修为恢复,自然便能脱离这控制。希望仙君不会同我这小弟子计较。”

  晏采站立于原地,脸上并没有被束缚的窘迫,但眸中神色颇为深沉,他看着萧灼,颔首致歉:“抱歉。”

  萧灼也轻轻点头,算是接受了晏采的歉意。他懒得再说话,转身就要往回走,却听晏采道:“你若不将欲念清除,是永远也无法通过考验,走出这无心阁的。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同那人联系,这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萧灼脚步一顿。

  晏采果然如旁人所说,身怀怜悯之心,连他这素不相识的小弟子能否出阁都要多管。

  但这番关心对他来说,着实有些多余。

  “多谢仙君关怀。但我瞧你受欲念困扰的程度比我深得多,你还是先多为自己考虑吧。”

  舒愉只道萧灼有什么事,便将玉片放置于桌上,等他得空了再说话。

  纪兰生看了那玉片一眼,道:“你若无聊,可以去北边看看。”

  舒愉打量着他,想到他近日以来一直是这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便起了口头上捉弄他的心思。

  她将那盆陪伴她许久的兰花抱到桌子上,道:“你知道我以前无聊的时候,都是怎么消遣的吗?”

  “怎么?”纪兰生随口应道,眼神一直放在那盆兰花上。

  “画小兰花。不过,虽然我画了很久,但是画功一直没有半点进步。”舒愉撇了撇嘴,盯着纪兰生的脸,观察他的表情。

  他只是笑了笑,似乎不想接话。

  舒愉深感迷惑。她实在是看不透纪兰生现在的态度。而且他油盐不进,不像别的人,她随便说句什么,对方就会大乱阵脚。

  舒愉颇觉无趣,和往常一样,轻轻抚摸那淡黄的花蕊。

  余光却瞟到纪兰生突然皱了下眉头。

  “怎么了?”她好奇道。

  纪兰生握拳轻咳一声,道:“没什么。你真的不去北方玩么?”

  “暂时没兴趣。”舒愉恹恹道,像对待玄瑜草那样,将兰花花瓣半卷,缠在小指尖。

  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一向不动声色的纪兰生脸颊迅速泛起嫣红。

  这是什么情况?

  舒愉好奇地盯着他,满脸都是不解。

  “我……”意识到他又要离开,舒愉这次反应很快,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腕,“别跑。”

  舒愉温暖的手握上来时,纪兰生心重重地漏了一拍,正是他这短暂的迟滞,让他被舒愉按在原位。

  “你跑什么?”她笑吟吟的脸近距离出现在他眼前,纪兰生不由地放缓了呼吸。

  舒愉单手托腮,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脸上轻点,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露出一个微笑,仔仔细细地将那花瓣抚过。

  然后,她十分满意地看见,纪兰生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呼吸的节奏也越来越奇怪。

  “啧,”舒愉无奈地摇摇头,“原来是这玩意儿在搞鬼啊?”

  她又凑到纪兰生面前,笑意盈盈,“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纪兰生伸出一只手,想要将舒愉的手从那兰花前拿开,堪堪要触上她之时,他又猝然缩了回来。

  他凝视着舒愉的眼睛,语气中竟罕见地带有一丝乞求:“舒愉,不要再玩闹。”

  舒愉着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克制,好似很害怕接触到她似的。她认真问道:“你现在,难受吗?”

  纪兰生淡笑道:“只要你不要再乱碰它,我就没事。”

  “哦。”舒愉了然。

  然后便放心大胆地亵玩那盛开的小兰花。

  平日里温润的人一下大变样,和舒愉百年前的记忆也大不相同。她还没见过他这眼尾、鼻头都泛红,脸上染着欲,却又小心翼翼地生怕接触她半分的模样。

  “你到底为什么怕我啊?”舒愉凑到他面前问。

  “我,”纪兰生努力说得平静,语速很缓慢,“没有怕你。”

  “那为什么你完全不敢触碰我?”舒愉继续问。

  他该如何回答呢?他不是不想,只是自卑罢了。

  不会有谁比他此时更想拥抱舒愉了,但也不会有谁像他这般卑微胆小。

  他避开舒愉的视线,喃喃道:“放过我吧。”

  舒愉却毫不在意他的感受,执拗地说道:“不。”

  纪兰生哪能不明白舒愉的想法,尽管她并不是很渴望他,也不是非要和他做什么,她很大程度上只是想逗逗他而已,

  但他意料之外的拒绝,还是让她不高兴了。她是打定主意要他服软。

  他轻轻地碰了下舒愉的指尖,虔诚地对她说道:“我换种方式帮你快乐,好不好?”

  舒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在她看来,欣赏他此刻拼命压制自己的反应,才是快乐的事。

  对上他那双微张的薄唇,她才骤然意识到,他想如何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