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耽误事的夜盲。”

  余鹤恍然回忆起旧事, 心中感慨良多,当即夹了一筷子胡萝卜放进嘴里,嚼出特属于胡萝卜的奇怪甘甜后, 又忍不住吐了出来:“还是吃不了。”

  傅云峥眉宇间满是笑意:“余少爷贵人多忘事,终于想起来了?”

  余鹤反射弧延迟了将近两年,今天可算重新获得连接, 他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傅云峥:“你那时候看上我了?”

  傅云峥平时根本不抽烟,也没烟瘾,却在明都的夜风里非要点燃那一根烟——

  “你是故意接近我?”余鹤问。

  傅云峥没否认, 坦然道:“你说你成年了。”

  余鹤有点迷茫:“那你后来怎么走了?”

  傅云峥轻笑一声,语气中似有几分怅惘:“傻瓜,因为你不是弯的啊。”

  余鹤更加茫然:“我不是弯的?”

  傅云峥有点无奈,解释道 :“我叼着烟都凑到你嘴边了,靠的那样近,你完全无动于衷, 看都不看。哪个弯的会这样?”

  余鹤低头想了一会儿。

  那时候他确实没注意,也根本没思考过自己是直是弯的问题。

  难怪傅云峥上次提起性向, 会说余鹤原本是直的,对自己带弯余鹤一事耿耿于怀。

  不知为何, 余鹤有点酸, 知道傅云峥曾经在慈善晚宴勾搭俊美少年这件事对余鹤冲击很大。

  虽然那个少年就是自己。

  可是遇见好看的、顺眼的就上前搭话, 一块儿抽烟, 还......还用那么暧昧的方式点烟,余鹤简直要醋死了。

  天知道在别的晚宴, 别的什么场合,傅云峥会不会这么去试探其他人!

  “那我要是弯的呢, 你会怎么做,那天晚上就把我带走吗?”余鹤语速很快,继续问:“如果那晚你遇见的不是我,是别人,而他又恰好是弯的......”

  傅云峥打断道:“小鹤,不会有别人,只会是你。如果你是弯的,我一定会追你。”

  余鹤心神一震。

  什么叫......不会有别人,只会是他?

  化繁为简,就像在做一道语文阅读理解题,余鹤笨拙而又精悍地抽出中心思想:应该就是傅云峥只喜欢余鹤的意思吧。

  傅云峥显然也没抱有什么余鹤能够理解的希望。他直白道:“我们相遇在彼此最耀眼的时候,后来我出车祸,你被赶出余家,都算的上急转直下,能帮助你的方法有无数种,但我偏偏选了要你陪在我身边。”

  垂下的长眸中显出些微落寞。

  傅云峥对余鹤说:“我从来都没有你想的那样高尚。你被赶出余家也好、进锦瑟台也好,对我而言都是接近你的机会,而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即便我的行为有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品格外观,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根本不是想救你,我是想要你。”

  看似临时起意,实则蓄谋已久。

  余鹤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声,他豁然间洞察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他从没想过傅云峥对自己的心思会这样深。

  原来傅云峥在抉择面前,也会普通人一样进退维谷,踌躇不前。

  从两年前在明都慈善晚宴的后门那短暂相遇开始,傅云峥就始终在等待一个接近余鹤的机会。

  他没有想要掰弯余鹤,但倘若有朝一日余鹤要弯,傅云峥必定会做第一个出现在余鹤面前的人。

  傅云峥看向余鹤:“所以不要再说应该不应该了,小鹤。掰弯你才是最不应该的事,但我还是做了。所以就算要觉得我们之间一定要有谁错的更多,那也是我。”

  余鹤连要怎么呼吸都快忘了。

  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也这样患得患失,恨不能自卑到尘埃里。

  这真是太奇怪了,余鹤觉得配不上傅云峥,而傅云峥觉得配不上余鹤。

  傅云峥的生命中怎么会有‘配不上’三个字?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傅云峥啊。

  可只要落入感情的窠臼,谁都不能免俗。

  余鹤恍然大悟:“你觉得是因为你包养我,所以我才弯的?”

  傅云峥对余鹤是直男这件事深信不疑。

  他们第一次相遇,余鹤就对同性突然的接触充满毫不设防的懵懂,后来的种种迹象也都表明,余鹤的第一性向大概率不是同性。

  傅云峥闭上眼:“至少在来傅宅前,你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人。”

  余鹤终于厘清前因后果,他不由轻叹道:“傅云峥,你对自己的感情有那么多很高级很厉害的形容,怎么到了我这儿,你就只会纠结于我究竟是直的还是弯的。”

  傅云峥的拇指无意识地在按在食指关节上,淡声说:“因为我选你的时候,你没有其他选择。”

  “好,就算和你上床这件事我没法儿选,但喜欢上你是我选的。”余鹤从餐椅上起身,半蹲在傅云峥面前,他捧起傅云峥微凉的手握在掌心:“傅云峥,这和我是直的还是弯的没有任何关系。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我不喜欢男人,我也喜欢你。”

  傅云峥长睫微颤,犹疑着抬起眼看向余鹤。

  余鹤说:“明都慈善晚宴你和我第一次见面,假如你告诉我你喜欢我,结果是一样的。”

  傅云峥蹙起眉,半信半疑问:“什么叫结果一样?”

  余鹤专注凝视傅云峥,回答:“我会做你男朋友。”

  傅云峥讶然失语,难以置信地看向余鹤,眸光散乱,好半天才说:“这不可能。”

  余鹤却很坚定:“一定会。台上台下的初次相遇,你看我的时候我也在看你,我对你的经历好奇极了,那时我可能想不到还可以用恋爱的方式和你相处,但你倘若说要和我谈恋爱......我会和你试试。”

  傅云峥:“我的经历?”

  余鹤点点头:“你站在灯光下,讲你去过的那些地方,我实在心驰神往。你不知道我那时多想和你重新走一遍,前往西南山区看望你的学生也好,到青藏线种胡杨、援助羚羊也好,甚至去缅北、去非洲、去南极......这一路那么长,也许等不到出国,我们就会在西北的寒夜里滚到一起,然后在高原的长风烈日下私定终身。”

  傅云峥脸上神情越发明显。

  他意识到自己也许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什么,很少质疑自己判断的傅云峥极力回忆那场晚宴,他印象中台下的余鹤分明是漫不经心,用敷衍的客套掩盖内心的不耐烦。

  可余鹤偏偏又对他致辞内容了如指掌,西南、青藏、缅北、非洲、南极......距离那场晚宴将近两年,余鹤不仅记得他致辞中提到的地方,甚至连顺序都不差分毫。

  余鹤是一个万事不挂心的人,能够记得这些细枝末节......余鹤真的听了他的致辞,把他所参与的公益项目全记在了心里。

  他注意到余鹤的时候,余鹤注意到了他。

  缘分难以言说,直到两年后才水落石出。

  傅云峥握紧余鹤的手:“那个无聊的致辞,原来你听了。”

  余鹤反握住傅云峥的手指,轻轻捏着手中的指腹,说:“我听的非常认真!还问身边的朋友那个青年慈善家叫什么,我是夜盲看不清,谁知道他也好不到哪去,看了半天说叫傅什么峰,三个字只认对一个,这可叫我上哪儿找你去。”

  原来傅云峥早已不是余鹤人生中的路人。

  傅云峥面露惘然追忆之色,不由感叹一句:“竟是这样错过了。”

  余鹤却不觉得是错过。

  多少人一生中只有半面之缘。

  宛若惊鸿照影,星驰浮光,只来得及匆匆一瞥。

  而他和傅云峥相遇在彼此最春风得意的年岁,擦肩而过,又能重逢于落寞之时,成为彼此慰藉,这岂不正是天缘凑巧,阴错阳差。

  那股动人心弦清风早就来了,三月的柳絮在飞。

  迷眼,更迷心。

  时隔两年,这蓬飞絮终于落到余鹤与傅云峥的掌心。

  在余鹤的人生中,傅云峥从不是过客。

  *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余鹤接到了豆芽直播官方的邀请。

  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余鹤:“余先生,在主播PK赛中,您在健身分频名列前茅,今晚线上的元宵灯节,我们邀请您和其他分区的人气选手一起在线连麦,为主播PK总决赛加油助力。”

  余鹤愣了一下:“我名列前茅?可是一共也没打几场啊。”

  工作人员说:“为您投币助力的人数达到了三十万人,而且您上热搜的那晚,豆芽直播APP下载人数猛增,提升了贡献点,这为您加了很多隐藏分。”

  “隐藏分?”余鹤看了眼傅云峥,拿着手机走出房间,在走廊里压低声音说:“是不是有人给你们钱了,暗箱操作把我换上来的?”

  工作人员微微一顿:“这不可能的,哈哈哈,我们豆芽直播是很公平公正的。”

  余鹤对此抱有怀疑:“是因为我直播打赏多,你们平台能抽成吧。”

  工作人员尴尬一笑:“您很具有商业价值。”

  余鹤说:“今晚我没时间,我要陪我男朋友看烟花。”

  工作人员:“那个余先生,这次参与连麦的主播都是各个分频的人气主播,也是一次相互认识的机会,那个您后台关注的好多主播都会参加,像什么墨墨......”

  一听有自己关注的主播,余鹤这才来了兴致,忍不住打断问:“有孟大师吗?孟大师疗养康复堂。”

  能言会道的工作人员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余鹤很是失望:“孟大师很火的,居然都没有受到邀请?看来你们平台果然不是很公平。”

  工作人员:“......”

  挂断电话后,余鹤很不满意的和傅云峥抱怨了半天,说豆芽直播有黑幕,他没办法和孟大师顶峰相见了。

  傅云峥静静倾听了一会儿:“你如果真的很想认识孟大师,我可以......”

  “不用!”余鹤坐起身:“我要凭实力和孟大师做朋友。”

  傅云峥一针见血:“可你的实力早就超过他了,他现在才二百万粉丝,你都快一千万了。”

  余鹤摇了摇头,痛心疾首:“这个世界太黑暗了,我什么都不会还有这么多粉丝,可孟大师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却得不到认可。垃圾豆芽,迟早要完。”

  正在喝水的傅云峥呛咳两声。

  他拿开水杯:“咳咳咳,还是别完吧,挺好一个平台,是有商业前景的。”

  余鹤此时还不知道傅云峥已经把豆芽直播放到了自己名下公司经营。

  因为签合同从来都不看,余鹤甚至不知道他名下有公司,从来都是傅云峥拿过来什么他就签什么,开始,傅云峥还找借口糊弄一下,后来直接用四个字打发余鹤——‘补充协议,签一下。’

  补充协议补充的是什么余鹤也不在乎。

  对于这一点,傅云峥非常头疼,他给了余鹤很多东西——资产、房产、豪车、名表、公司,还在海外的银行给余鹤开了信托基金,可是余鹤都不知道。

  之前给余鹤的卡是傅云峥自己的,傅云峥曾经试着把里面的钱转走,结果过了一个多月余鹤也没发现。

  傅云峥还是第一次觉得钱放在自己名下的银行卡很不安全,于是又要走了余鹤的身份证,重新开户、存钱。

  非常气人的是,余鹤甚至不问傅云峥要他身份证干什么,傅云峥派秘书把余鹤带到银行,秘书回来告诉傅云峥,余鹤在银行依旧是给什么签什么,一直低头玩手机,发消息。

  秘书说:“也不知道在和谁发短信,头都没抬。”

  傅云峥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秘书回公司。

  秘书临走时还隐晦地提醒傅云峥,余鹤发消息时总是在笑,有点不正常,对面的人不像是普通朋友。

  秘书挤眉弄眼:“余少爷笑的可甜蜜了,对面不会是新交的小女朋友之类的吧。”

  傅云峥静静听完,面无表情:“他在给我发消息。”

  秘书:“.......”

  回忆此节,傅云峥真心实意地问余鹤:“那天我秘书带你去银行,你知道你签的是什么吗?”

  余鹤的脸上出现瞬息空白,他努力回想,恍惚记得最后好像是给了他一张卡,他自信回答:“办卡。”

  傅云峥又问:“你知道卡里有多少钱吗?”

  余鹤很不自信,像回答班主任问题的小学生,试探着答:“......几千万?”

  傅云峥问:“几千万?”

  余鹤放弃作答,彻底摆烂,往床上一躺,耍赖道:“我肚子疼。”

  傅云峥气得笑了:“肚子疼好,晚上也别放烟花了,躺床上养着吧。”

  余鹤在床上打滚:“你现在怎么这样啊,以前你都不问我这些问题。果然男人得到了就不珍惜,之前说不管我,现在又出尔反尔还不带我放烟花。”

  傅云峥就像一个冷漠的家长,沉默地看着余鹤撒娇,等到余鹤停下来才幽幽补刀:“肚子不疼了,滚了十八圈。”

  余鹤巧舌如簧,张口就来:“我是疼得打滚。”

  傅云峥:“......很好。”

  傅云峥并不是个爱说反话的人,唯一偶尔会说的反话就是‘很好。’

  这句‘很好’决不能单纯地翻译为‘很不好’的意思,这种解释太过单一机械,余鹤对其背后蕴含的深意展开理解为:

  ‘这个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出这种话,让本大佬非常无语,你可真不错,等死吧。’

  余鹤同傅云峥的秘书谈过,知道几乎所有人都会对傅云峥这句‘很好’胆战心惊。

  余鹤不在此列,在傅云峥这里,余鹤始终在几乎之外。

  他很清楚自己于傅云峥而言是特别的。

  所以余鹤非但不怕,还敢公然对抗傅云峥的决定:“我现在就要放烟花!我的烟花等不及要上天了。”

  傅云峥把余鹤从床上拽起来:“我看是你要上天,打滚撒泼,你几岁了?”

  余鹤顺势往傅云峥怀里一靠:“明天二十。”

  “余少爷都二十了,可真看不出来。”傅云峥推开余鹤,整了整衣襟,吩咐道:“去穿外套。”

  余鹤靠在傅云峥怀里,鼻息间全是傅云峥身上的味道,他喉结上下一划,脑子里哪儿还有烟花,一对鹤爪子很不老实地摸来摸去。

  “放烟花怪冷的,咱们还是整点热乎事儿吧。”余鹤一仰头,嘴唇就蹭在傅云峥下巴上:“元宵节是古代的情人节,花灯烟火再浪漫,也没这事儿浪漫,对不对?”

  傅云峥按住余鹤的手,满脸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您就不能让我歇一天吗,余少爷。”

  余鹤指尖一勾,拨开两颗衬衫扣:“明天歇。”

  傅云峥不置可否,将扣子系好,把余鹤推回床上:“少来,明儿你生日,我能消停就怪了。”

  余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用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凝视傅云峥,委委屈屈地说:“求你了。”

  撒娇小鹤最好命,在傅云峥的纵容之下,他轻而易举如愿以偿。

  夜半时分,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余鹤俯下身把手机拿过来,手一扫,床头的纸巾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余鹤懒得捡,被屏幕白光晃的睁不开眼,给傅云峥递手机时手机好险没砸傅云峥脸上:“你手机,谁这么晚打电话?”

  “慢点,多大的人了,总是一惊一乍,”傅云峥接过手机指腹在屏幕上一划:“不是电话,是闹钟。正月十六了祖宗,起来,我有东西给你。”

  余鹤是一个热爱劳动的好同志,不愿意因过生日就放下手边的工作。

  他很不情愿地说:“傅老板,礼物不重要,工作优先,我现在加快速度争取提前完成任务,保证让老板满意。”

  傅云峥只来得及说一句‘别那么快’,就被迫和余鹤一起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