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南冠客【完结番外】>第56章 设局

  小米粥在灶上熬了两个钟头,香滑浓稠,红枣几乎煮化在了里头,一点绛红色成了点缀。蛋羹是嫩生生的浅黄,淋了香油,撒着葱花芝麻和虾皮,一并搁在桌面上,蒸腾出白色的烟气。

  沈澍盛了一碗,用勺子一下下顺时针地搅着,轻声对着床上的人道,“哥哥,吃饭了。”

  他用哄小宝宝一样的语气,“吃了饭,才好吃药,不然胃又要难受了。”

  床上的被子团恍若未闻,纹丝不动。

  这几日姜裴都是这样,沈澍简直要应对出习惯来。

  他们之间好像回到了最初姜裴刚刚被绑来的时候。

  那时的姜裴也不肯理人,自顾自地藏进被子里,像是沙滩上很警惕的小寄居蟹。无论沈澍说什么,都装作听不到。

  沈澍那时拿姜裴毫无办法,现在却不同。

  他俯下身,一点点拨开被子卷,露出那样一张好看而苍白的脸来。

  唇上的齿印已经消去许多,几不可见。他在那双没什么血色的唇上亲了亲,又开口道,“哥哥是想要自己吃,还是我来喂?”

  姜裴紧闭着的薄透的一层眼睑很轻微地颤了颤。

  “哥哥不回答的话,我就当哥哥想要我喂了。”

  话音刚落,怀中人如他所料一般地睁开了眼。

  浅琥珀色的眼底映着光,剔透的,从他脸上扫过去,吝啬得很,半刻都不肯停留。

  姜裴垂着眼,微微撑起身子,越过他去端床头的碗。

  捏着汤匙,一勺一勺往口中送。

  沈澍斜斜地靠在一旁,目光掠过他一张一合的唇,蓦地轻笑了一声,“哥哥怎么学乖了?”

  他说着,伸出手指,点在姜裴唇角。“之前那样多好。”

  沈澍所说的喂食,就是自己含了米粥,一口一口哺给他。

  之前的几日,姜裴不肯吃饭,沈澍说不动,一直用的就是这样的法子。

  说是喂饭,倒像是变相地同人亲昵,一场喂下来,床上的人脸颊艳得叫人看不下去,一半是喘不过气的缘故,另一半则是恼的。

  饶是如此,姜裴依旧不曾开口同他讲过半句话。

  像是他们之间所有的话语,都在那一场雨夜里尽数消磨掉,再捡拾不回来。

  姜裴动作明显地侧过头去,避开他凑过来的手。

  沈澍怔了下,手指在他脸侧顿了顿,又收回来,微微抬起,给姜裴看自己指尖沾下来的一点粥米。

  “哥哥怎么变成小孩子了?”他恍若无事地笑,将指尖送到口中,很轻地抿了抿,“还要掉饭粒。”

  “甜的。”他对着姜裴讲,嘴角的笑勾着,又撑不住,慢慢落下去。

  姜裴只喝了半碗粥,就不肯再碰,端着碗的手腕在空中灵巧地转了个弧度,避开沈澍伸来的手。

  碗底磕在床头柜上,很轻的一声脆响。

  沈澍不自觉地将手指弯曲起来,拢住了一掌心的风,轻得很,片刻都留不住。

  他像是忘记上发条的机械木偶,缓慢地,一点点地将手收回去,随即垂下头,张开手臂,隔着被子枕在了姜裴怀里,手搂在后者的腰间。

  姜裴的腰很细,像是两只手就能拢住。前段时间好容易长了些肉,又统统消失不见。细致地摸,能碰到皮肉下突出的肋骨。

  沈澍埋在被子里,很轻地眨了眨眼,又酸又涩,像是睫毛不小心掉进去,叫人下一刻就要淌出眼泪来。

  “哥哥,”他声音低低地叫姜裴,“我好疼啊。”

  “哪里都疼。”

  “我好像生病了。”

  “这里,”他用手按在心口的地方,微微抬起下巴,眼睛红着,看向姜裴,“太疼了,哥哥。”

  “我疼的快要死掉了。”

  “你救救我,好不好?”他一点点伸出手指,去牵姜裴的衣袖,碰到了,宝贝一样地攥在掌心里。

  “哥哥,你不是最疼我的吗?”

  “你救过我,那么多次,再救我一次,好不好?”

  他像是支撑不住一样地垂下头,眼神落在那一小片衣袖上,很轻地,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你是我的了,哥哥。”

  “你已经是我的了。”

  风把纱帘掀起一道缝隙,日光落在木质地板上,投出灰蓝色的圆点,无休无止向前,像是永远奏不断的五线谱。

  房间内一片死寂。

  像过去的几天一样,没有人肯回答他。

  打破一切的是突如其来的电话。

  “沈澍,出事了。”陈量罕见地叫了他的全名,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老爷子好像知道那笔单子是我们在背后动的手脚了。”

  “沈洄正领着人过来,在办公室外头喊着说要开董事会,用手头的证据曝光你,把你赶出沈氏。”

  “老爷子派了人过来问话,指了名的要见你,我好说歹说都拦不住,只能替你先拖半个钟点。你得马上来公司一趟,这回事儿不算小,咱们商量一下对策,万一真惹恼了老爷子,以你手头现在的财力,真斗起来恐怕要伤元气。”

  电话另一端是长久的沉默,陈量有些着急,催促道,“沈澍,你说句话。”

  “这事儿不比平常,一不留神就是伤筋动骨的。咱们这些年安排筹谋着容易吗?关键时候,你别犯浑。”

  “嗯,我知道了。”沈澍终于开了口,声音里透出沉重的疲惫,“你应付一下,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沈澍有些烦躁地抬起手,捂住了脸,猛地揉搓几下,才松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哥哥,”他转过头去,那双圆圆的黑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来,柔声对姜裴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哥哥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好不好?”

  “回来之后,给哥哥带蛋糕吃。”他凑近了,按住姜裴的肩膀,很轻地在后者额上落下一个吻,“有很多草莓的那种。”

  “以后再也不和哥哥抢了。”

  “我走啦,”他握着门把手,一寸寸地将门扇合上,姜裴的身影变得狭窄,黯淡,融进了大片的阴影里。

  “哥哥再见。”

  汽车轰鸣声从窗外响起,又随着距离的拉远,一点点地隐没。

  姜裴从床上坐起身,赤脚踩在地面上,走去窗边,倚在木纹窗框下,微微垂下头,往院子里瞧。

  沈澍这几日忙着,也没有叫园丁来收拾。院子里经了一场暴雨,狼藉一片。

  忍冬藤被风刮得散落一地,枝蔓勾连着,委顿在栏杆旁。玉簪倒伏在地面上,同泥水尘灰混到了一处去。散落下来的几茎叶子边缘已经干枯发黄,眼看是活不成了。

  一切生机都被摧折,谁都没有幸存。

  他有些厌倦地拉上了窗帘,重新回到床边躺下,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汽车的轰鸣声逐渐变得清晰,随之而来的是嘈杂的人语和落在楼梯上凌乱的脚步声。

  他‘霍’地坐起身来,几乎是不可置信般地,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房门。

  下一刻,‘砰’地一声,浅褐色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他手里不可能有证据,”沈澍踏进陈量的办公室,劈头道,“以他那份脑袋,要是能将证据弄到手里,沈氏早轮不到你我说话了。”

  “我也正纳闷呢,”陈量捏了捏眉心,头疼道,“我今天早上睡得好好儿的,一个电话被人叫起来。”

  “咱们安插在沈洄那边的人说,似乎是沈洄收到了一个匿名的信封,里头塞了个U盘。沈洄看过那个U盘里头的内容后,联系了老爷子那边,接着就来沈氏堵人了。”

  陈量说着,忍不住啧啧两声道,“你这位哥哥,对着你还真是不留情,生怕你多活了一天。”

  “别乱说,”沈澍打断他道,“我没这个哥哥。”

  陈量知道他们兄弟俩间的旧怨,也不再提,正待开口说别的,抬起头来瞧见沈澍的脸,几乎吓了一跳,“我的老天,你是怎么了,少爷?”

  “这几天不睡觉连着做贼去了,脸色怎么难看成这样?”

  接着,又想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道,“总不会是为了今天的事吧?”

  “你家老爷子这么恐怖?能把你吓成这样?”

  “想什么呢?”沈澍勉强提了提嘴角,朝他笑了笑,“我是为别的事。”

  “噢,”陈量这一声拖得格外久,颇有些意味深长,“我明白了,”他对着沈澍挤眉弄眼道,“和家里那位吵架了吧?”

  陈量这句还真算是歪打正着,沈澍苦笑一声,权当默认了。

  “嗨,这算什么,”陈量十分理解地搂了搂他的肩膀,“哄一哄就好了。”

  “给人家买个小礼物,带去吃点好吃的,实在不行,态度诚恳点,跪一跪搓衣板,就都过去了。”

  他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女孩子嘛,心软得很,气消得都快。”

  “但愿吧。”沈澍拨开他的手,不想再谈论这个,问他道,“沈兆麟和沈洄呢?这会儿在哪?”

  陈量朝旁边努了怒嘴,“喏,在你办公室里呢。”

  “我叫人进去送了两回茶,据说老爷子板着脸,瞧上去气得不轻。”

  “你一个人扛得住吗?要不要我陪你一块进去?”

  “用不着。”沈澍摆了摆手,往办公室去,“我们家这堆烂摊子,你能躲多远]是多远,用不着跟着掺合,脏了手。”

  “得,那我替您鼓个掌,您一切顺利。”陈量嬉皮笑脸地举起手,象征性地拍了两下,目送着人走了进去。

  沈兆麟正坐在办公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低低地垂着,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瞧见沈澍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一旁的沈,沈洄,原本在沙发上坐着,这时‘霍’地站起身,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揪住沈澍的领子道,“沈澍,你干的好事!”

  沈澍没费什么力气地掰开他的腕子,理了理衣领,慢条斯理道,“大哥倒是说说,我究竟做了什么?我自己怎么不清楚?”

  说着,又朝着沈兆麟打了个招呼道,“不知道爷爷也在,来得晚了些。”

  沈兆麟抬起眼,略打量他两下,皱起眉道,“怎么了,瘦得这样厉害?”

  “听陈量说,你最近都在外头跑项目,是哪儿不顺利吗?”

  “没有,”沈澍淡淡道,“前两日不小心淋了雨,生了场病,刚刚好。”

  “怪不得,”沈兆麟将茶杯放去一旁,声音不由得温和了些,“也别光顾着公司,自己身体还是要注意些。”

  “说起来,你身边也该有个照顾你的人了。”

  沈澍打断他道,“不知道爷爷和大哥今天来,是出了什么事?”

  沈兆麟听他把话题岔开,面上难免带出几分不悦来,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才开口道,“也没什么。”

  “你大哥前些日子手头接了笔单子,谁知不留神出了事故,倒赔进去不少。”

  沈洄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便插嘴道,“爷爷,哪里是不留神,分明是沈澍在里头捣鬼,单子才出了岔子的。”

  “这小子就是存心使坏,见不得我们沈家好。”

  “你闭嘴。”沈兆麟喝止住他,方又对着沈澍和蔼道,“小澍啊,爷爷知道,为着这笔单子的事,你心里头同你大哥过不去。”

  “可到底,你们弟兄俩才是沈家的人,若是斗起来,难免叫外人看了笑话。那单子上次在老宅里,我还当你们都已经将话说开了。”

  “亲手足间,若是背地里使出这样的绊子,可不是沈家的做派。”

  “你老实说,这回单子的事,背后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爷爷,你还问他干嘛?”沈洄在一旁急道,“证据都给您看了,便是他咬死了不认也没用。”

  “这种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要是再留在沈氏,指不定哪天就把你和爸爸辛苦挣下的基业全败光了。”

  “还和他费什么话,让他马上收拾铺盖滚出公司就是。”

  沈兆麟并不开口,只一双眼沉沉地盯住沈澍,里头像是淬了火的刀刃。

  “我不明白大哥在说什么,”沈澍缓缓抬起头,迎着沈兆麟的目光,毫不畏惧地看过去,“爷爷也说了,单子的事情,上次在老宅就已经讲明白,事情也早早地翻过篇去。”

  “如今大哥弄砸了单子,自己面上过不去,偏要一股脑地栽到我头上来,又算什么道理?”

  他的手微微向内扣着,垂在身侧,掌心出了一层湿冷的汗。“大哥既说手中有证据,那不妨当着大家的面拿出来,也好叫弟弟认一认,究竟是谁在这里栽赃陷害。”

  “好啊,”沈洄得意地挑了挑眉,走去电脑前,打开了一段视频,“好好看一看吧,沈澍,你背地里做的那些勾当都被人拍的明明白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视频像素有些低,像是监控中截下的。里面沈澍只露了一个背影,对面站着的,正是那笔单子的甲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