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百井变杜若>第十一章 苏泠

一旦开始回想,思绪便被记忆淹没。记忆真是种奇怪的东西,有些人,有些事,淡忘了淡忘了,多少年也想不起来,其实如同冰封下的暗流,不知何处开裂的一道细缝,便猝不及防地喷涌而出。玉叶想起那个冬日的午后,清晰得仿佛历历在目。那时的玉叶比现在年轻几百岁,但也足够老。早上好友诞下一双孪生儿,那新父亲以前曾经对玉叶说,让我一生一世爱护你。一生一世的誓言,浓缩到几年就结束了。很难说清心里的滋味,但是玉叶已经活过了那么久,余峨的日子再单纯,也看过了那么多事。所以,去道贺,微笑,对那男人说,恭喜。走出好友家的门,那男人的身影就淡了,仿佛连个囫囵模样都拼凑不出来。反倒是那两个初生婴儿,红扑扑的脸蛋儿一直在眼前。其实很丑,像一对儿还没长出毛的小猫,然而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细细绵绵的,打动着她。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或许,里面有些她想要的味道,结婚,生子,家的味道。玉叶漫无目的地走。那天雪很大,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色,看不清前路。余峨的结界由上古神器镇守,外人要进余峨很难,但是余峨的人要出去并不是很难。尤其玉叶时常进进出出,开启结界对于她而言就像自然的身体反应。所以当她踏上几乎干燥的泥土,才发觉自己已经离开了余峨,站在那棵大树下。大雪对于东荒和余峨一视同仁,但是那棵树实在太大了,只有零星的雪花穿过繁茂的枝叶,落下来,立时融化,无影无踪。远处,鹅毛大雪,纷纷洒洒,山坡上连树木都分辨不出,只有高高低低连绵起伏的雪。玉叶远远地望着,像站在一个天地,遥望另一个天地。那种感觉,有点儿像午夜梦回,再也睡不着的时候,独自回首过去的人生。疏离而清晰。玉叶站着看了会儿,又往前走。原本漫无目的,走走就走到了山坡上。山坡的另一面,几个小孩子在雪堆里钻来钻去地玩。都是余峨的孩子,其实山是一样的山,雪是一样的雪,但是外面的总比家门口的好玩一些,玉叶小时候也是这样。孩子们在玩捉迷藏,在雪地上挖洞,然后把自己藏进去。挖来挖去,忽然传出一声尖叫。玉叶正沿着山脊往前走,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回来。走到近前,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孩子,惊惶失措,手指着地下:“死人……死人……”玉叶低头,那雪洞深处,露出一只惨白的手。修长的手指,攥住掌心里一块乳白色的石头,攥得那样紧,关节狰狞地突起,仿佛他临死前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握住这块石头。玉叶把他从雪里挖出来。他浑身是血。整个人就像是浸在血泊里,然后又冻结成一个血色的躯体。当他倒在雪地里的时候,身上一定还在不停地流血,冰雪凝固了血迹,鲜红的颜色覆盖在已经紫黑的血渍上,斑驳而可怖。玉叶一时分辨不出他究竟伤在哪里,只是惊讶一个人居然能流这么多血。余峨是个清净的地方,玉叶从小见过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在密林中看见邪兽吞食东荒的流浪者。但那也不过是远远的,模糊的望见。而眼前这个人——玉叶蹲下来,用雪擦去他脸上的血污,一张年轻的脸庞渐渐清晰。惨白的脸色,乌黑的头发,鲜红的血迹,令那张脸看起来无比夺目和诡异。然而,这也是玉叶曾见过最英俊的脸。奇怪的是,流了这么多血死去,在这个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痛苦的表情。他的眼睑轻柔地合在一起,宛如只是沉睡过去一般。甚至,他的嘴角,还含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只是薄雾般的笑容,却令他惨白的面容看去那么温柔。身后探过一只小手,轻轻拉扯玉叶的衣袖,“我怕……”玉叶回头,几个孩子抱成一堆,瑟瑟发抖。这样的场面,对小孩子来说,委实太过恐怖。“我们回去。”玉叶说。至于这个人,玉叶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毕竟他已经死了。她站起来,挪开脚步。无意间脚触到什么,低头,正看见那人手里的石头倏地变色。本来那乳白色的石头看起来平淡无奇,然而一瞬间,却忽然变得晶莹剔透,光彩夺目。那种盈润的光泽,仿佛从石头里往外透出,在阴暗的大雪天里,就像一颗会发光的星子,无与伦比的美,刹那间吸住了玉叶的心神。然而,那光泽一瞬而逝,转眼石头又恢复了乳白色的原状。玉叶愕然,那是什么?她俯身,想把石头从那人手里抠出来,然而,那双手握得那么紧,仿佛他最后的生命全部付诸这一握。对他而言,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以至于在死后也绝对不肯放弃。玉叶用上了两只手,很大的力气。石头终于有些松动。突然,那只手动了动。手指又收紧了。玉叶吃惊得差点跳起来。她松开手,后退,紧紧盯着那个血色的躯体。起先是完全的静止,仿佛一切都不过是她的错觉。良久,那人的另一只手动了动。他没有死?玉叶惊愕莫名,这个人居然没有死?!她又俯身,在他鼻端探试,极慢极弱的呼吸从手背拂过。忽然,那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玉叶凑过去。隔了一会儿,玉叶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呼唤。那样低弱,几乎淹没在风雪中。可是,又那样温柔。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缕微光中,他可能已经忘了一切,可是,他不肯忘记这个名字。这个女人,该是怎样地铭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才会让一个几乎死去的人,在模糊的神志中,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轻声呼唤?怎么会有这样至深至切的感情?玉叶呆呆地望着他,在她的心底深处,仿佛裂开了一条缝,某种她以为已不存在她生命中的情绪潮水般涌起,瞬间便淹没了她。她以为,已经活了那么久,该经历的也经历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却原来,并不曾真正地经历过。然而,她不是他温柔呼唤的那个人。而且,也清楚地知道,她永远不会成为那个人。那样深切的感情,没有替代的可能。可是偏偏,她却因为他呼唤着另一个女人,而怦然心动。玉叶把他带回了余峨,几千年中,他是第一个进入余峨的外人。他昏迷了十五天。十五天里,余峨所有懂点医术的人都被请来。他的身上竟然有七十多处伤口,其中有十处都足以要人的命,所有的人都无法明白,这样的伤势他怎么还能活下来。而更奇怪的是,没人能看出他是被什么伤到的。那种怪异的伤口简直不是人力所能为,甚至比野兽的撕咬更可怕百倍。所幸的是,他的身体远比一般人强健,虽然不可想象,但他活着,而且伤口也慢慢愈合。玉叶经常守着他。他在昏迷中,依然不断地呼唤着那个名字,后来,他的身体好了一点儿,他会说些话。他说:“原谅我。”还说:“回来吧。”也有的时候他说:“我一定会救你。”还有一次,他说:“我爱你。”玉叶知道,这些话他都是对着他呼唤的女人说的。关于那个女人,她心怀好奇,但是,却并不想知道。对她而言,有那样一个女人存在于他心中就是全部,至于她是什么人,长什么样,甚至是真实是虚幻,都无关紧要。就好像,当他真正醒来,她发觉他竟是一个总在嘻笑的人,这与她的想像差别巨大,以至于她时常无法把眼前的他和雪地里拣到的人合而为一,然而,无论他的性情果真如此,或者只是一个面具,对她而言,其实都无关紧要。××××××××××××然而,当纷杂的记忆蜂拥而至,数百年前曾听到过的名字,似乎第一次有了切实的意义。“苏泠……是谁?”盈姜惊异地重复:“苏泠?”玉叶微笑掩饰:“也没什么,忽然想起来……你听说过这么一个人没有?”盈姜点头,“当然,她很有名的,简直就是千年来最有名的女人——千年前精族最强的祭师,听说……”她的眼里露出一丝空茫的神情,声音低落下去,“听说也是世间最美的女人。”她不愿想起,但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说的话:和苏泠比,你像棵野草。那人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手指轻拨,一丝丝,一缕缕地挑逗,一丝丝,一缕缕地融化她的堤防,让她放松了一切的戒备,把灵魂敞开来,完全地呈现给他,这一生一世所有的全部都交给他。“你可真美……”那人在她耳畔沉醉地呢喃,落在她脖颈的吻,轻柔得像午夜的微风。手指滑下来,拂过她的脸颊,她的鼻翼,她的嘴唇。不停地拂过,让温柔包围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快要融化在这手指的温柔中。就在灵魂最软弱的时候,听见那人的叹息。“盈姜,盈姜,你真美……”他眼里满是迷恋,然而那幽幽的声音,却像一个遥远的灵魂发出来的,“真美,可还是不能和苏泠比。和苏泠比,你就像棵野草。”就像把利刃,在沉迷到最深处,一切都没有了的时候,毫无防护的灵魂被狠狠地划过。血淋淋的伤口,痛得连呼吸的力气也失去。“别这样、别这样,这里没有苏泠了……只有你。”那人拥抱她无力的身体,融化她、划伤她,然后又拥抱她,紧紧的,仿佛要把她的身体嵌进自己的,“只有你啊……盈姜。”悠长的叹息,深沉的悲哀,仿佛有魔力的声音。盈姜用手臂环住他的身体,让自己依靠着他,也让他依靠着自己。他这样地伤她,可是,在这世上,他们却是彼此的唯一。玉叶在看她,有点迷惑突如其来的沉默。盈姜微笑,“她早已不在世上,这些都是传说。”不在世上?不在?玉叶目光流转,“她死了吗?”“应该是吧。”盈姜低声,“千年之前,她去了异界,没有回来。”千年轮回的劫数,五族勇士为了解除世间的磨难共赴异界,每一次都有人永久地留在那个地方,但是也总有人历尽艰难之后回来,将他们的传奇带回世间。然而,千年前的那一次,全部的五个人都没有回来,没人知道异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能证明他们曾经到过那个地方,并且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就是又一次劫数已平静地过去。秋天微凉的风摩索着枝叶,沙沙轻响。玉叶抬头,金黄的树叶在风中挣了几挣,脱开树枝,在半空划出悠长的弧线。原来如此,她想,最后的一环也终于扣上了。××××××××××××小狸左右望望,没人,缩进屋里。门闩上,窗关紧,还是不放心,躲进帐子里。把怀里的包裹放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深紫色的龙涎果,晶润得像宝石一样。小狸手指轻轻地摸着,滚圆的果实在他指尖滚来滚去,富有弹性的果皮仿佛一按就能沁出水来。小狸的眼睛闪闪发亮。拿起一颗,放在鼻端。真香,那种香仿佛一直透入肺腑,魔力般的诱惑。嘴都张开了,想想,又放回去。这么大,这么饱满,咬一口就是两千银铢。还是去拣颗小的来尝尝。他把果实重新包好,放在枕头下面。想想,又拿出来。放在柜子里?也不好。床底下?……抱着包裹满屋子转。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一只坛子,把包裹塞进去,盖好,看看,勉强满意。刚刚转身,眼前忽然一黑。毫无征兆的,就像无星也无月的夜,突然降临。这种黑暗他很熟悉,那个在树下召唤他的人,就隐身在这样的黑暗中。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也会在这里?”立刻感到不对劲。那人的结界不仅黑暗,而且冰冷,寒意仿佛从每个毛孔渗进去,如果真的有地狱,应该就是那种感觉。但是,此刻他却没有那种感觉。眼前的黑暗,就像黑夜一样深沉和自然。有人低声笑道:“你以为是谁?”小狸认出他的声音,不由大吃一惊。但是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一只手卡住脖子,狠狠地压到墙上。小狸拼命想挣扎,然而他全身的力气在这只手底仿佛化为乌有,他的挣扎就像小鸡在鹰爪下的挣扎。他终于意识到徒劳,停下来。筋疲力尽,还无法喘息,憋得仿佛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难受。等他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卡在脖子上的手微微松开一点儿。小狸猛地透了口气,然后,他眼前出现了一点亮,银白而柔和的光晕,就像云开月出般皎洁。如果不是在这么一种情形底下,小狸说不定会大声惊叹,因为这光晕实在很迷人,但是此刻,当他望向那光晕,身体却在瞬间僵直。光晕中,有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小狸从小生长在东荒,遇到过最凶狠的强盗,也看见过最毒辣的凶犯,他们的眼睛血红,充满了野兽一样噬人的杀气!小狸一见到那样的眼睛,腿脚就变得格外利索,忙不迭地溜走。然而,看见这双眼睛,他全身变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就算没有脖子上的手,他的腿也迈不开。这双眼睛里,其实并没有杀气,简直什么都没有。这双眼睛里只有冷漠,仿佛他根本就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世间的一切都可以任凭摆布。凶狠和杀气会让人害怕,想要逃走,然而这种从容不迫的目光,却高高在上,不需要凶狠,就能够令人敬畏,就像人会自然而然地敬畏神祗,因为自己的一切在对方面前都微不足道——谁会妄想从神祗的面前逃走呢?小狸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渺小得就像只蝼蚁,惟有任人摆布,绝无逃脱的可能。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双平常总是带着轻佻笑意的眼睛,居然会变得这样令人畏惧。这一路上,他害怕那个银发剑客,也不敢靠近冷冰冰的祭师,甚至和气的罗离和总是笑眯眯的盈姜也多少让他有些顾忌,而这一位,本来是最让他感觉不到威胁的人。“说吧,”穆天慢悠悠地开口,“是谁让你暗算我们的?”“我……”小狸直觉地想回答“我不知道”,然而张了张嘴,后面的几个字却消散在喉咙里。穆天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讥笑,“放心,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付你,别忘了,在树上我只要松松手,你早就让‘棘’撕成了碎片。我只想知道,谁指使你干的?”冷汗从小狸头上冒出来,他哆嗦着嘴唇道:“我不知道……”穆天淡淡地说:“我难得出手逼供,除非你非要试试看——你是想筋断骨折一样疼上几个时辰呢,还是想让我现在就召唤‘棘’?”小狸吓得尖声惨叫:“别!——我真的不知道啊!”穆天一怔,前后想想,忍不住笑起来。他一笑起来,就好像恢复了原状。笑了会儿,他对自己叹口气,摇摇头,道:“奶奶的,老子真是大意过了头,居然会跟你这么个小鬼儿玩出岔子来。也罢,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小狸连忙招供:“他给了我金子,让我扔包药到火堆里,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真的!我要知道会招来恶灵,打死我也不干。还有,他会弄黑咕隆咚的结界,就像你这个,不,也不是,他那个冷,你的不冷。还有……”小狸拧着眉,使劲搜罗记忆,“还有,他让我找机会说,有人要杀翼风……”“等等。”穆天微微诧异,打断他,“他让你找机会说,有人要杀翼风?”“对对,那些话都是他教我说的。”穆天沉默地想了一会儿,问:“他还让你说什么?”“他还让我找机会提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挺怪的,我怕我记错了,本来想下次见了他,问问清楚再提。那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叫——”小狸想了想,努力发出两个音:“舒晨。”“舒晨、舒晨……”穆天反复念了几遍,忽然间脸色剧变。就如同被惊雷轰顶,他那双从容不迫的眼眸竟在瞬间失去了神采,变得黯淡无光。在他的脸上,是小狸无法看懂的神情,连卡在小狸脖子上的手竟也在微微颤抖。小狸完全不明白这个名字何以带来这样的变故,他从穆天的眼中,竟看到一丝惊恐。就像方才难以想像嘻嘻哈哈的神使会变成令人畏惧的穆天,他此刻也难以想象,那样一双傲然无物的眼眸里,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神情。良久,穆天松开手,拍了拍小狸的肩,勉强笑道:“流玥再修养两天就会康复,你还得给我们带路。这一回你可要小心,再出什么岔子,真的拿你去喂‘棘’!”××××××××××××罗离长长的一觉睡醒。窗纸透金,怔愣一时,才分辨出已是黄昏时分。屋里没有别人,他走出房门。太阳还未落尽,西边天空一片金黄,如连绵的锦带,悬在苍碧的树顶。深深地吸一口气,晚风中,飘浮着饭菜的香气。罗离信步往山坡上走。草地很软,厚厚绵绵地伏在脚底。余峨总共也就百十来户人,一座一座石头砌的房子散落在山坡各处。房子造得并不精致,但是房前都有树,郁郁葱葱,墙上攀着蔓藤,开着不知名的花,香气馥郁,房顶炊烟袅袅,随风飘送,让人闻了便有种温暖之意。罗离从房前走过,看见幼儿在空地上戏耍,黄狗摇尾轻吠,系围裙的母亲从里屋出来,给幼儿擦汗,母子相望的神情让他也忍不住微笑。这样的情形曾经是他的向往,曾经让他觉得做一个妖到底比当棵草有更多幸福的期待。曾经。走上山坡顶,看见翼风。他坐在树下,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握着剑。这个人好像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拿着剑。罗离走过去问:“在干什么?”翼风眼睛望着远处,回答:“随便坐坐。”罗离抓抓头皮。翼风从语气到姿态仿佛都在说:我不想说话。世上最无趣的事,莫过于跟一个不想说话的人聊天。所以,罗离决定还是往别处逛逛。翼风坐在原地,他虽然靠着大树,但背却挺得笔直,一眼望去,就宛如一座岩石雕像。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像在看什么,又像在思考什么。罗离已经走得很远,背影缩小成淡淡的一点。山顶上只剩下翼风一个人。他忽然开口,不知对着何处说道:“可以了。”他身侧的空气起了奇怪的扰动,仿佛有种力量将风凝聚起来,形成了一个圆弧。圆弧越来越大,中心忽然裂开一条黑色的缝隙,穆天从缝隙中走出来。转瞬间缝隙便已闭合,连同那圆弧一起消失了。穆天在树的另一侧坐下。翼风依旧默然不语地望着远方。过了好久,没有听到穆天开口,这才感觉诧异,回过头。穆天脸色苍白,人靠着树干,仿佛很是疲倦。翼风眼里露出一丝惊讶和关心,“怎么了?”“哎?”穆天好像从思绪中被惊醒,怔愣了一下,然后微笑,“没事。”翼风又看看他,然后移开目光。太阳沉得更低,西边的天空殷红一片。山风徐徐,隐隐有欢声笑语。翼风慢慢地开口,有些感慨,“你看他们,分明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真难以相信。”穆天听着,默不作声。翼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是,无论如何,异界的封印绝不能被毁掉。”穆天点点头,“对。”翼风道:“你刚才问出什么来了没有?”穆天摇头,“他不过是个小喽啰。”翼风不觉得意外。“但是——”穆天说了两个字,停下来,很犹豫。不是不能说,是不知道怎么说。那些话上都带着血渍,紫黑色干涸的血渍,是他这辈子擦不干净的烙印。翼风眼睛看着别处,也不问,就像没觉察他的犹豫。他一直都是这样,说了,就听着,不说,也不会追问。在别人看来,或许这是冷淡,但是穆天很清楚,翼风有多么珍视他们之间的友情,正像他自己一样。翼风不问,对别人可能是冷淡,对他,却是因为信任。所以,有些话,他绝对不会对别人说,但是翼风不同,因为翼风本就是知己。穆天说:“但是他提到了一个人。”翼风问:“谁?”穆天吸了口气,缓缓道:“素琤。”这个名字显然出乎意料,翼风惊讶地“啊”了一声,可是,他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已经能够猜到穆天此刻的想法。穆天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你这辈子做过亏心事没有?”翼风说:“也有过一两次。只不过,跟你比肯定是望尘莫及。”穆天双手抱着头,喃喃道:“这还真是朋友该说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怕冷似的把膝盖缩得更靠近身子,把头埋在胸口,看起来就像一个球。平时他虽然惫赖,但至少很精神,此刻看上去却很颓唐。翼风回头看看他,忍不住说:“我知道你现在简直想一头撞死算了,朋友一场,不如我送你块豆腐吧。”“喂!”穆天抬起头,表情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翼风自觉有点过分,叹口气说:“你想干什么我不拦着你,但是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来的,要死也应该把该做的事先做完。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你好自为之。”他说完,站起来就走。走了没几步,穆天已经追了上来,而且蹭一下就蹿到了前面。翼风奇道:“你这是要干什么?”穆天头也不回地说:“去做该做的事——喝酒!”××××××××××××罗离、盈姜和玉叶三个人坐在一起喝茶、说话。盈姜看见一个人影远远地跑过去,惊讶:“咦?穆天大人跑到庄主屋子里去干什么?”翼风走过来,坐下,自己倒茶,说:“他说去喝酒。”“哎呀!”玉叶惊跳起来,“忘了告诉他,自从他那天又进了酒窖,爹爹他……”她忽然停下来,侧耳听了听,叹口气:“迟了。”远远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几个人一起回头,只见一条人影迅捷如风地奔过,身后一大群呲牙咧嘴的恶犬,流着哈喇子狂追不止。那人影走投无路,“嗖”一下上了树,恶犬将那树团团围住,狂吠不已。盈姜侧耳分辩:“他在喊救命……翼风大人,他在叫你呢!”银发剑客面无表情地喝茶,“没听见!——我不认识这个人。”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1)正在加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