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剑尊失忆后>第109章 直教人生死相许

  谢衍第一次寻找季寒,是在他们回到华阳门后不久。

  季寒没能拜得了剑仙为师,还差点被剑仙一剑诛杀。岳松庭知道此事后,就将季寒送到了华阳门外门。

  外门都是一些无法修出真元的弟子,只会一些拳脚功夫,也可以在学宫内学习礼仪文化。

  外门弟子成年后可以选择留在华阳门,也可以到别的地方定居。

  说是外门,其实已经跟修行无关了。

  季寒被送过去后,谢衍被岳松庭带去闭关了一段时日,出关之后,他才有功夫去找季寒。

  他带了一兜的小玩意儿来到季寒的居所,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找来管事的人一问,才知道季寒已经走了。

  谢衍一兜的玩意掉了满地,他顾不得捡,急急忙忙就去追。

  季寒半个月前就下了山,谢衍那时也只是一个奶娃娃,找也不知从何去找。

  急过一阵后,谢衍就去找师哥,在他面前又哭又闹了一阵,才逼得岳霖帮他找人。

  他们找了三天,才在一座山上找到了季寒。

  季寒骑坐在一匹骡子上,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给他牵骡子。

  谢衍像只乌龟一样趴在地上,死活不让季寒过去。

  岳霖觉得丢人,早就跑一边躲着去了,小娃娃的事,就让娃娃们自己解决,他才不要插手。

  还是个孩子的谢衍没有别的心思,他只知道季寒无处可去,又没有亲人好友,如果离开了华阳门,他难道还得回天火城城外的破庙住?

  谢衍想到季寒独自回到破庙,晚上还得听着山外的狼嚎入眠,白天还得一刻不停的干活——他就难过得要哭了。

  谢衍哭得在地上打滚,死后不让季寒过去。

  季寒在骡子上看这个小无赖,气得肺疼。

  他不理谢衍,自顾自走了,他走到哪,谢衍就跟着哭到哪,哭得一抽一抽的,也不知这小身板里哪来这么多的眼泪。

  直到谢衍发了高烧,哭也哭不动了,像只快要断气的小猫崽一样扯着季寒的衣角。

  季寒瞪他,谢衍哭得红肿的眼睛又湿润起来。

  季寒没有办法,只好从岳霖怀里把谢衍接过来。

  季寒本来就无处可去,他离开华阳门,是因为外门的弟子不知从哪听说了些风言风语,说他是妖祟,暗地里欺负他,季寒气不过才离开。

  而且他在外门也学不到什么,他就想去别的门派看看,能不能收下他。

  只是仙门学宫未开,他也进不去。

  谢衍扯着他的衣角,一抽一抽地说:“以后师父教你什么,我就教你什么,谁要打你,我就替你打回去,你跟着我,我一定好好护你。”

  才不到成人大腿高的小白团子,哭得脸蛋坨红,长长的眼睫毛粘成一团,还能一边打着嗝,一边认真地说——“我会护着你。”

  季寒面无表情的想,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谢衍挤开了给季寒牵骡子的小童,自顾自顶了他的位置,小白团子一走一晃,差点被骡子顶个跟头。

  季寒在骡子上双手抱怀,面色阴沉,无数句尖酸刻薄的话从喉头滚过……

  谢衍回头,对他讨好一笑,小脸上还有几颗没擦干净的泪珠。

  骡子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直到他们回到华阳门,走过万重山的千层石阶,季寒还是没有说出来这些话。

  回到华阳门,季寒的身份也十分尴尬,小白团子继续跟他的师父师叔们耍赖打滚,才让季寒留下,名义是谢衍的侍从,实际是谢衍请回来的祖宗。

  然后就是十几年后的冬至,季寒再一次不告而别。

  谢衍认认真真地考虑了许多,他想着——季寒走了,肯定是他不好意思了!他突然亲了自己一口,还说要跟自己结为道侣,季寒脸皮那么薄,肯定是不好意思承认才走的。

  谢衍没有急着去找季寒,而是思量他们既要结成道侣,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立业再成家,他也不能像以前那么吊儿郎当,而是要做出一番事业才行。

  于是谢衍便迅速稳重、可靠起来,不再整日胡闹,兢兢业业地修行、做功课,岳松庭还疑心他是被哪来的精怪夺了舍,死活都要给他办一场驱魔仪式。

  那几年,谢衍的脾气也格外的好,时不时会旁若无人的傻笑,笑得身边的人毛骨悚然。

  好不容易在青牛镇遇到季寒,接着是谢衍闭死关,两人又是十六年未见。

  谢衍破关后,又找了季寒半年。

  自己好像一直在找季寒,不是在找他,就是在找他的路上。

  小鱼被风吹得迷迷糊糊,云海上除了他,就只有他座下的黄鹤。他能对一只玉兽说什么心思?只好喃喃自问:“你跟我在一起,是不开心么?所以才总是要走?”

  黄鹤一声清唳,提醒背上的人大风到来。

  小鱼迷迷瞪瞪地看着前方的龙卷风,看到大风,反而松开了鹤羽。

  大风刮来,像吹一片树叶,将小鱼从黄鹤背上吹落下去。

  黄鹤连忙去追,但还是追不上被狂风裹挟的小鱼。

  小鱼被吹到底下的楼阁中,停泊在岸边的乌篷船里飞身窜出了一个白衣僧人,足尖轻点,逆风而上,用一杆银枪挑住了小鱼的衣领。

  大风过去,黄鹤围着他们两个飞舞盘旋,僧人拽着小鱼的衣领,带着他回到了岸边的乌篷船。

  小鱼眼中还有血泪,他勉力睁大眼睛看着这僧人,却还是看不清他的样貌,只是看到僧人拿着的银枪,就知道他是谁了。

  “白魄?”

  僧人有些纳闷,摸着自己的大光头道:“剑尊?你怎么越混越不如了?”

  白魄在船里炖了鱼汤,还翻出了一瓶黄酒,想跟小鱼在船里边吃边聊。

  小鱼还想乘上黄鹤去找人,被白魄按下了——“还去找人?看你这样子风一吹都要散架,好歹是一位尊者,死于高空坠亡,这多丢人?”

  白魄掰着小鱼的下巴,硬是灌了一大口酒进去。

  小鱼咳嗽了几下,夺过酒瓶,一口将这瓶酒喝了个干净。

  “哎呦,这是我最后一瓶酒了,你都喝光了——得赔,一分不少的赔给我。”

  小鱼又来到炖汤的锅边,拿起筷子吃热腾腾的鱼肉。

  他这几天都在乘着黄鹤找人,没时间吃东西,渴了只喝一点云中的露水。拿起筷子吃得犹如饿死鬼投胎。

  白魄又道:“这是我花五文钱买来的鲤鱼,你吃可以,要付一半的钱。”

  小鱼摸着口袋,摸出了一袋银两,看也不看就抛给了白魄。

  白魄眉开眼笑地拿了银两出去,再回来时,手上提了几个纸袋和两坛子酒。

  小鱼喝完锅里的最后一口汤,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扔回锅里。

  白魄将锅移到一边,摆上带回来的纸袋和酒,纸袋拆开后,里面都是些下酒的小菜。

  小鱼的眼睛好了一些,他看着白魄锃亮的脑袋,还有身上的僧衣,“你去冥府一趟看破红尘了?”

  白魄大口吃肉喝酒,道:“那可不,和尚我现在已经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了。”

  小鱼:“……你这和尚当的,见了佛祖,也得刮下人家三两银钱不可。”

  白魄嘻嘻笑着,摸摸自己的光头不以为意。“我现在真的看破红尘了,以前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干不了,也不想干,就想磋磨一下人生。”

  白魄想起一事,问他:“你不是去找你师哥了吗?找到了吗?”

  小鱼目光转为黯淡,他闷头喝了一口酒,才道:“找到了,留不住。”

  “留不住就留不住吧。”白魄靠坐在船舱上,仰头望着天边的流云,“那老龙在东海边日啖八千人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们,反正都要一起死了,还纠结那些干什么呢?”

  白魄哼着小曲,从船舱里堆积的一堆物件中拿出一个摆弄。

  小鱼坐在桌边,抱着个酒坛发愣。

  乌篷船随波逐流,经过青石桥地,进入烟雨如画的江南小镇。

  “你看,好不好看?”白魄递过来一个东西,差点把小鱼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

  白魄递过来的是一个傀儡娃娃,穿着红袄,脚上一双绿鞋,头上还扎着一朵紫花,两边脸蛋红艳艳的,五官歪七扭八。

  一个字,就是丑,丑到难以直视,丑到难以形容。

  白魄双眼殷殷地等着他的回答,小鱼只好违心道:“还不错。”

  白魄喜滋滋的收回傀儡娃娃,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就是我以后的营生了。”

  什么营生?吓人的营生么?小鱼想,这魔修还是死性不改,要靠这法子来害人?

  白魄继续道:“我要去演傀儡戏了,尊上,以后再见面,别忘了照顾照顾我的生意。”

  “……哦。”小鱼看着白魄手中那索命怨鬼似的傀儡,道,“好志向,比当魔修好。”

  白魄笑着继续缝手上的傀儡,“我也这么觉得。”

  他可能是以前缝自己的胳膊腿缝出了心得,缝娃娃的动作也做得相当熟练。

  一个大名鼎鼎的魔修,去了一趟冥界后不仅出家做了和尚,还要换营生来演傀儡戏,这件事应该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

  如果是以前的小鱼,他面上还能维持着不动声色,内里一定好奇得抓心挠肝,总会在话里套几个圈子,让白魄自己讲出来原因才行。

  只是现在小鱼倚在船篷上,面色苍白,眼珠定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俨然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也就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了。

  而且岳霖都能入魔,季寒能在人间消失得无踪无影,白魄只不过转了个性子,这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鱼望向乌篷船外的天,天色昏暗,仿佛随时都有一场大雨。

  他有些疲倦、又有些冷漠的想着,就是这天要塌了,那又算得了什么。

  乌篷船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白魄缝好了傀儡娃娃,自己就在那拿着娃娃排练傀儡戏。

  他从船里又拿出了一个傀儡娃娃,这个娃娃也同样是丑到惨不忍睹,穿着一身白色的不知是麻袋还是袍子的玩意,

  他一手拿着一个娃娃,欢欢喜喜打量了半天,举起之前那个头戴紫花的娃娃说,掐尖了嗓音说:“你说的,你说要对我好的,你可不能骗人啊。”

  他又举起左手的傀儡,压低声音说:“我当然不骗人。”

  头戴紫花的娃娃双手捂脸,娇羞道:“那好,我其实也早就心悦于你,你可千万不要惹我伤心,惹我伤心了,我的心就要裂开了,我的心要是裂开,那我就活不了了。”

  “我要惹你难过,就将自己千刀万剐让你消气!”

  “哎呀!你这个呆子!都说了让你不要让我伤心了,你还是这样蠢!”女娃娃生气地跑了。

  白魄排演的傀儡戏到此停顿,他呆呆看着手中的两个傀儡,白魄的手慢慢垂下来,挺直的背脊也弯成一把弓的模样。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苍老了许多。

  小鱼要走了,他从船舱里出来,掷出玉兽,黄鹤翩翩飞舞一圈,落到船前。

  白魄笑眯眯地冲他挥手,小鱼也行礼告别,骑到黄鹤背上时,小鱼突然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白魄将傀儡的头发一缕缕挑平,也说了这么一句。

  他们在青牛镇时,两个为情所困的家伙经常蹲在桥下感叹情是何物。白魄叹完,谢衍又叹一句。

  季寒从桥上走过,谢衍眼巴巴地看着,稍不注意,就会被一旁的白魄踹进水里。

  何蛮会捂住眼睛,不看自己师傅的蠢样,季寒会瞟一眼过来,唇角似笑非笑。

  白魄凝视着手中的傀儡娃娃,微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尊上。”

  他的胳膊又掉了下来,白魄习以为常地捡起胳膊,剩下的一只手还牢牢抓着自己的娃娃。

  乌篷船渐渐远去,小鱼也乘着黄鹤,又回到云层之中。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狂风过后,阴霾散去,万里浩渺的云雾中,有一线天光洒下。几行大雁追在小鱼身后,不停鸣叫。

  小鱼忽然想到了青牛镇,见到白魄后,又让他回忆起了在青牛镇的那段日子。

  他曾经住过的桥洞,季寒走过成百上千次的青石桥。

  他突然让黄鹤调转方向,往青牛镇的方向飞去。

  青牛镇地处江南,小鱼乘着黄鹤,飞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远远望去,镇子里荒无人烟,野草没过人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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