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肆出来后三人都有点没精神,随便找了个方向走着,走过一阵后韩双才突然说:“忘了问那些地窟里的人怎么样了,他们最后有没有被救出来,不行,我要回去问一下才行!”
梁明玕望了一眼身后的茶肆,摇了摇扇子,“算了,老人家讲了这么长时间,也累了,韩兄弟你就不要去扰人清静了。”
“可是……”
“别可是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窟里就算有人,也早就成灰了。”梁明玕按着韩双的肩膀,硬是把他从茶肆前拉走了。
花车游街后,城里的人要么追着花车而去,要么去最热闹的坊中游玩,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街上也没有什么人气,除了他们三个外,只有风在吹拂着地上残留的花枝。
梁明玕拉着韩双,也忍不住感叹,“这灭魔国……一百多年时间竟能折腾出这么多事来。也亏它是在这么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破地儿,挟持个魔修就能抖这么久的威风。要是遇上那些实心眼的修士,拼着天打雷劈也早不顾那些保护魔修的凡人,早剐了他千回万回了。”
韩双咬紧了牙关,眼中血丝遍布,看着就是梁明玕口中“实心眼”的修士,跟他那个拼着天打雷劈也要杀了山月国国主的师尊如出一辙。
而天打雷劈的幽玄剑尊本尊——小鱼在一旁容色淡淡,在听老人讲长生军的故事时他也是最沉静的一个,丝毫没有韩双和梁明玕的激愤之态。
韩双满腔怒火无从宣泄,只觉得在这融血城里走过,每一块石砖下面都有一条在地窟中惨死的人命。
他又突然顿住,攥紧拳头怒道:“融血城中的一切不是魔祟,而是人祸!修士们就算知道炎魔作乱也不能出手,这世上的妖魔都能视人命为草芥,为什么我们这些一心向道的修士反而会受种种限制?就算我们能修到师尊那样的境界、移山填海都不在话下,还不是动不动就被天雷劈打三天三夜,修仙不为救民于水火,那还修什么仙,算什么道!”
梁明玕扇子也不摇了,一脸诧异道:“韩兄弟……”
小鱼也停下来,想了半晌后道:“我在雷云城时,也被人投入过监牢,那个地方又黑又臭,吃的只有一碗馊饭,那地方,想来跟融血城的地窟也差不多。”
不仅是韩双,连梁明玕也是一脸惊讶地看过来。
“师……鱼师弟,你怎会被人投入牢狱?”
“因为我卖鱼时,一条鱼从桶里蹦起来打了一个人的脸,那个人还是一个巡抚,我的鱼打了他的脸,他就把我关进了牢狱。”
小鱼想起那几天的日子也是直撮牙花子,“幸好他夫人的丫鬟来我这买过鱼,求个情把我给放了。不过那监牢里也是满满当当的一群人,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里面当然有杀人放火的恶人,但也有跟我一样莫名其妙被关进来的人。韩双,你说你能救得了他们吗?”
小鱼拍着韩双的肩,和缓道:“我想这融血城的事,听来沉重,其实在世间本是寻常。世事就是这样浮沉不定,我听梁兄说修仙是顺天而行,想来一切怨憎因果都是冥冥中的定数,一个人再有本事,也救不了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就算你救了他们,你也不一定是帮了他们,修士修行,也是修这一份超脱自在。”
“可、可是……”
“但是人活一世,当要活得堂堂正正、痛痛快快。看不穿参不透又如何,当年我若在此,千万人在前,也定要取那炎魔首级!”
韩双眼眶湿润重重点头,目光坚定地看向他的师尊,而小鱼也以同样坚定有力的目光回视,师徒两个执手相看泪眼,恨不得在这街上对天对地发一通誓愿。
梁明玕摇着扇子,不知为何,好像看到了一只小白兔被一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唬得心服口服。
他刚想开口叫声好,脚底就踩到了一样东西。梁明玕低头看去,发现踩着的是一束花枝。
花车刚从这里经过,梁明玕踩到了一束花也不算奇怪,可他瞧脚下的花有些异样,就挪开脚凝神细看了一阵。
这束花下竟有一滩半凝固状的黑红色液体,有点像是血,但比血更黑,在月下近似一团墨色,里面还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蠕动。
这枝白花原本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花苞,花瓣也被踩踏得看不出颜色,但沾了这滩东西,它的花苞竟然在迅速膨胀,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长出来,连花杆也变得碧绿。
梁明玕大惊失色,蹲下来仔细瞧这转瞬间重新开放的花朵,小鱼和韩双发觉了他这的异常,也停下了感天动地的师徒盟誓,跑过来看是发生了什么。
“这花……”梁明玕指着青砖上的花枝,牙齿磕碰了半天,硬是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韩双和小鱼看着这花,花的绽放已经停止,沾上的那滩黑红色液体也如活物一般游入地底。
砖面上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束白花,小鱼和韩双怎么看都看不出异常。
但他们虽跟梁明玕相识不久,也知道这人确实有些手段。
他在王宫中就能瞧出国主中蛊,现在又脸色惨白地盯着这束花,韩双和小鱼纵使瞧不出异常,也对地上的花枝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梁兄……”小鱼正要问怎么回事,就被梁明玕一把扯过去撩起袖子。
梁明玕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镶珠带玉的匕首,急匆匆地抖掉华丽非常的刀鞘,拿着银光闪闪的刀刃就要往小鱼胳膊上划——“鱼兄,借点血!”
匕首在小鱼胳膊上轻轻一划,小鱼的脸扭曲一阵,一颗殷红的血珠从伤口处冒出来,往下滴入花下的青砖里。
那些游进地底的黑红色液体又慢慢显了形,融了小鱼的血后就咕咕地冒起泡,黑红的水泡像一个个可怕的瘤子般争先鼓起。
梁明玕挤着小鱼的伤口,又往下滴了两滴血。
小鱼疼得鼻子眼都扭成了一块,问梁明玕,“这是在干嘛?”
梁明玕一脸凝重,“用血钓出这里面的东西。”
“为什么不用你的血?”
“废话!那多疼!”梁明玕说得理直气壮。
韩双闻言立刻上前,撩起袖子道:“用我的,我不怕疼!”
“不用不用,这里面的东西已经被钓出来了。”梁明玕说,自己也后退了一步。
小鱼的两滴血落下去后,沸腾的血泡中竟爬出了一条摇头摆尾的黑红色大虫,
大虫身体两侧长着无数细腿,黑乎乎的身体上从头到脚长着一排红色的眼睛。
这般丑陋恶心的东西,乍一看到,连有所准备的梁明玕都忍不住腿抖了两抖。
韩双立即一蹦三尺高,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多腿的虫子,一看这条黑红色大虫便觉得全身的汗毛全数立起。
他哆哆嗦嗦地拔出自己的本命佩剑指向那只虫子,剑尖闪现出暴烈的灵流,“如如如如如此邪物,鱼师弟你退远些,看我现在就除掉它!”
小鱼不仅没有退远,还想伸手去抓。
梁明玕倒抽着冷气,匕首对着虫子刺下,黑红色的大虫在匕首尖连扭动都没有就化作一泼鲜红的血水,跟其它的液体一起被匕首尖尽数吸收。
眨眼间,匕首下只有一块出现数道裂痕的青砖,砖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虫子和液体像是人脑中生出的幻觉。
小鱼抓起地上的花枝,它在迅速衰败,饱满的花冠蜷缩成一团褐色球状物,先前的绿茎也失去了所有颜色和水分。
梁明玕没有收起匕首,而是心惊胆战地指着韩双说:“把你剑收起来啊,你指的可是我们,要是手一抖我和你鱼师弟可全部玩完了啊!你看你手这么抖,再抖我们真要死你剑下了!”
韩双长舒口气,收回剑,嗫嚅着道歉。
韩双收起剑,梁明玕也能跟他们解释这滩东西到底是什么——“这是蛊虫,蛊是下到活物体内,顺着血脉流通的。这是洒下的血,因为体内有蛊,这些血里才有蛊虫。”
为什么街上会有血水洒落?什么人的血里会有这样可怕的蛊虫?
小鱼问:“这是什么蛊?”
梁明玕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是什么蛊。王宫里的国主被下了蛊,街上又有蛊血,想来这两件事都是同一人做的。”
小鱼凝目看向手中枯萎的花枝,道:“这枝花沾上这滩血能重新绽放,这蛊说不定也是这个功效,花能这样,人也说不定能起死回生。”
“鱼兄是说,这蛊的作用是能起死回生?那流下这滩血的,是一个死而复活的人?”
小鱼丢下手里的花枝,直起身道:“很有可能。”
夜风吹过这片寂静的街角,屋檐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着,给周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
融血城笼在这一层红光里,仿佛又回到几十年前血光遍布的一天。
刚听完老人讲的故事,又是在灭魔节这样特殊的日子,看着灯笼的红光,小鱼和梁明玕心底都微微发寒,感觉到融血城上空又一次被熟悉的阴影笼罩。
只是这一次在背后搅弄风云的,是魔,还是人?
韩双咬了咬唇,思量半天还是道:“也许……是猫妖岁离回来了。”
“猫妖岁离?”梁明玕怔怔的,想了一会才道,“一百多年前跟炎魔来到这里建立融血城,又被炎魔赶走的……猫妖岁离?炎魔赶走她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这几十年她又在别地出现过……韩兄弟,你怎么会觉得这些蛊血跟猫妖岁离有关系?”
“我不知道这些蛊血跟猫妖岁离有没有关系。只是——”韩双斟酌一阵,才逐字逐句道,“只是饕餮何蛮与我同为华阳门弟子,她的为人我也知道一些,向来低调稳重,现在却出现在融血城外扬言屠城,这跟她平日的言行不符,我猜应该是遇上了猫妖,她跟猫妖间有深仇大恨,不是猫妖,她断不会如此。”
猫妖岁离……如果真是她回了融血城,那流下这滩蛊血的人又会是……
三人都是一阵沉默,良久,梁明玕才狠狠打了个哆嗦,轻声问:“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位仙长……他办完事回来找你们吧……”
小鱼和韩双还未答话,就听见一个急急呼唤他们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三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匆匆踏着屋檐赶来的竟是在王宫内就消失不见的何照。
他从屋顶翻身而下,落地时差点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忙捂着胸口,一瘸一拐来到三人面前。
“那辆花车有古怪,我跟了它半天,发现它一路上都有诡异的血水滴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