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死死的盯着郁衍,灯光亮起的那一瞬,他看到对方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但很快又消弭于一片平静。

  他看着郁衍将手里的钥匙放在玄关柜子上,而后缓步走进客厅,期间对方的视线未在他身上停留一刻。

  ——就好像他的出现并不会在郁衍心里引起任何的波澜。

  “是不是我在你眼中,跟空气一样可有可无,从始至终都是?”李时问。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颤抖,迸发出来的情绪几乎要从眼前人身上撕下一块血肉。

  郁衍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回头,他看向李时的眼神隔着一层漠然。

  “你可以在这里住一晚。”郁衍语气淡然:“回国的票待会儿我会帮你定好。”

  李时听着这话,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他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太多情绪,有了然,有自嘲,还有隐隐的疯狂之色。

  李时笑了几声停下,他看着郁衍的背影,“不问问我来做什么吗?”

  郁衍恍若未闻,他越过李时,走到橱柜前拿出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随即才淡淡抬眼,“李时,这样没意——”

  话才到一半,“砰”得一声,李时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他跟前,一把将攥住郁衍的衣领,将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柜子上。

  水瓶在冲撞之中滚落在地,水泼洒出来,那块昂贵的手工地毯很快被流出来的水洇湿了一大片。

  李时卡住郁衍的脖子,怒目瞪着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拆入腹中。

  “为什么又一次的、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你就这么急于摆脱我吗!”

  郁衍的目光落在他的眼角上,渐渐向下,他们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李时的呼吸剧烈的打在他的脸上。

  对方看起来很糟糕,头发长了许多,嘴唇干裂,下巴带着一圈青色的胡茬,那双正在盯着他的双眼里,带着明显的红血丝。

  郁衍眼神微顿,片刻后从李时脸上挪开了目光。

  “说话!”李时逼问道。

  半响,郁衍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我以为上次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我再说一遍。”

  “七年前我们就结束了,我没有义务向你报备我的行程。”

  胸口的力气骤然收紧,郁衍喉间跟着一窒。

  李时扯着郁衍的衣领强迫对方将视线转向自己,他一字一顿道:“本来我不想问了,也觉得没意思,但既然你提到七年前....七年前我们还在一起吧,那你走的时候是不是有义务和我交代一句?”

  郁衍抿唇不语。

  李时继续道,像是问郁衍又像是问自己:“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是不是因为我被抓了,在你这里没有了价值,所以才——”

  “为了钱。”郁衍打断道:“这个问题上次我也回答过了。”

  “那个人可以给我提供给我更好的条件,外公也好,学业也好,包括将来的发展——”郁衍看向李时,声音很轻:“这个选择很难做吗?”

  李时握着郁衍的衣服的手一松。

  这个答案他想过的,可他始终不愿意承认,郁衍那样一个清高自傲的人真的会这样做。

  是的,这种简单的选择谁都会做,但是独独郁衍不会做,他连自己的一点帮助都不愿意接受,更何况那个抛妻弃子的人渣。

  李时看向郁衍,眼神里带上了迷茫:“我说过,外公我可以照顾,钱我也会赚,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我们当初都计划好了的,一起去A城,一起生活,我们明明都说好了的,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

  “等等你?”郁衍口中像是发出一声带着嘲意的笑声:“之后呢?你能做什么?打一份工?打三份工?或者干脆铤而走险去那种地方赚那些卖命的钱?”

  “辍学、进赌场、从始至终你都是一副施舍者的姿态,擅自做主的为我好、”说到这里,郁衍像是动了真怒,他一个用力,反手将愣在原地的李时反摁在墙上。

  “我说过不止一次,我厌恶极了这样的你。”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李时被撞得有些发蒙,他手还搭在郁衍的胳膊上,此刻正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而郁衍的情绪也就爆发了这么一瞬,片刻后被他收敛了回去,松开钳制李时的手,站直了身体。

  “李时。”郁衍淡声道:“七年前没有和你说一句分手就离开,是我的疏忽,事情到现在已经无可更改,如果你不甘心,我也只能说声抱歉。”

  “现在,我们到此为止,之后也各自安好吧。”

  说罢,郁衍转身,不再去看还半靠在柜子前的李时。

  “二楼右手边的房间你今晚可以用,明天我会送你去机场。”郁衍离开的脚步顿了下,语气也稍稍缓和:“早点休息。”

  听到郁衍的话,李时像是才反应过来般,他头低垂下去,让人看不清表情,片刻后再抬头,脸上只余下一片的冷漠。

  他看了眼几步之外的郁衍,伸出手,从一旁的红酒架上取下一瓶酒。

  李时几步追上郁衍,举起酒瓶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

  “砰——!”

  酒瓶碎裂,玻璃渣子混着红色的酒液溅的满地都是,郁衍并没立刻倒下,而是缓缓转头,他脖子里、衬衫上沾满了斑驳的红色液体。

  他看向李时,微微张了张嘴,还未发出一个音节,接着就是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意识再度恢复之时,郁衍就先感受到从后脑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呻0吟了一声音,随后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郁衍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辨认出自己现在身处在公寓的卧室。

  “你醒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郁衍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眼下的情况。

  他循着声音去看,就见李时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对方还穿着昨天那件灰蓝色的外套,上面还沾染着一片片暗红色的污渍,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脑袋又传来一阵疼痛,郁衍难耐地蹙眉,想要活动一下身体,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了。

  他皱眉转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副手铐拷在在床头。

  郁衍只挣扎了一下,片刻后冷静下来,他转向李时:“你想做什么?”

  “你终于开始关心我想要做什么了吗?”李时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如你所见,我把你绑起来了。”

  郁衍脸色极其难看,看向李时的眼神带上了明显的冷意。

  李时毫无所觉,继续平静道:“我本来想和你慢慢来的,可我发现我错了。”

  “像你这种人,要想把你留在身边,最好的办法是捆起来。”

  说到这里,李时像是想到什么般笑笑:“你看,就像现在这样,我永远不会担心你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被发现了,会面临怎样的指控吗?”郁衍声音极其冷硬。

  李时丝毫不以为意:“违法吗?我本来就是个烂人了,不怕再多这么一条罪名。”

  “今天九点钟,我有一个预定好了的会面,如果我不出现,就会有人察觉异常。”郁衍冷静道。

  李时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懒散的仰靠回椅子上:“我以为你至少应该了解我,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

  郁衍沉下脸色:“你疯了。”

  这次李时没有作答,只沉默的抽着烟。

  公寓卧室里一片昏暗,仅有一道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地板上,白色的烟雾在这道光线里缓慢的腾空,扭曲。

  室内一片静谧。

  很久。

  烟雾里传来李时模糊不清的声音:“或许吧。”

  郁衍被锁在这所公寓整整三天。

  李时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根脚链,给郁衍换上了。郁衍这才能稍微多一些活动空间,但还是超不出卧室的范围。

  换锁链的时候,郁衍连挣扎都没有,就那样任由李时将那条细细的锁链扣在了自己的脚腕处,只是在李时弄完时,说了一句。

  “李时,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李时起身的动作一顿,随后仰头看向郁衍,平静的问:“一会儿想吃什么?”

  郁衍不再说话。

  李时也并没有指望从对方口中得到回答,他自顾自的说:“我看冰箱里还有...恩,那是饺子吧,外国这些洋玩意儿我是看不懂,我看着弄吧。”

  一个小时后,李时端上来一盘像模像样的食物,郁衍没有拒绝,接过李时递过的餐具。

  李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一旁的郁衍吃饭,单手拉开一罐啤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郁衍头上的伤已经被他包扎过了,白色的绷带规整的在郁衍头上绕了一圈,最后在末尾处细致的打了一个结。

  全赖他过往总是受伤,这种包扎的事情他做的倒是得心应手。

  包扎用的药物和绷带都是他出门买的,这所公寓所处位置还算繁华,便利店药店都在附近。

  李时对英语一窍不通,单靠着手机里的在线翻译器,也能将该买的东西都买回来。

  冰箱里被他填满了各色的水果蔬菜,李时甚至还在经过花店的时候买了一盆看起来很像是玫瑰的盆栽花。

  店员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李时听不懂的英文,最后重复了几遍花的名字“nowa”。

  他将那盆开的正是热闹的花摆在了郁衍的床头的柜子上,对一旁看书的郁衍说。

  “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盆多肉吗?”

  郁衍翻开书页的手顿了下,视线放在那盆花上一秒,而后又收了回来。

  “其实那会我更想送的是玫瑰。”李时随意的摆弄了下那盆花的叶子:“我一直很想送你玫瑰,最好是红色的...”

  说到这里,李时又很轻的笑了笑:“我知道你很宝贝那盆多肉,虽然你不说,可我知道你是在意的,不然也不会偷偷查资料,研究怎么养护的方法。”

  笑了两声,李时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可惜那会只顾着找你,没顾上它,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干的不成样子了,怎么救都救不回来了。”

  “之后我去了很多店,找了很多地方,但再也找不到一盆一模一样的了。”

  李时说完后,空气里安静了很久。

  “李时。”半响,郁衍开口,他说道:“你已经不是十八岁了,爱情不应该是你人生的全部。”

  李时不在意的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开口反驳郁衍。

  郁衍与他,怎么能仅仅是爱情这么简单呢?如果只是爱情,那不至于让他执着了七年。

  他其实也不清楚,对方与他意义,非要说个所以然的话,以他贫瘠的知识素养想象,大概就是水与鱼,土壤与花朵的意义。

  七年的时间,都没消磨了的爱与恨,化成了他人眼中不顾一切的偏执。

  可对李时来说,他只是想回到他的水里,扎根进他的土壤里。

  日子又不紧不慢的过了两天,除了郁衍有些沉默,两人相处还算和谐。

  郁衍除去第一天试图要求让李时放开他,被拒绝后再也没有提高这个要求,他情绪很平静,甚至帮助李时给他的导师发了一条请假的信息。

  但两人都清楚,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太久,李时不可能真将郁衍锁在这里一辈子。

  而这天很快就来了。

  严明逸到公寓的时候,公寓里只有郁衍一人。

  郁衍坐在床边,手里翻看着一本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柜子上的那盆花开的正艳,端的一派的岁月静好。

  严明逸将肩上的挎包随意的丢在一旁,视线在郁衍的头上的伤和脚腕上的链子来回了几次,嘴里发出了一声轻嘶。

  “该说不说还是你们小年轻会玩儿啊。”

  “你来了。”郁衍放下手里的书。

  “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爱情游戏?”严明逸嘴上说着,脚下优哉游哉走到郁衍面前。

  他捡起地上那条细细的铁链,嘴里啧啧称奇:“我说郁衍,这种东西还真能锁住你啊?我怎么记得当初我们被人绑架的时候,你一手绝技,开锁开的挺溜的啊。”

  郁衍没有说话,只问:“你来这边有什么事?”

  “肯定是有事啊...”严明逸说着站起身,四下看看,问:“李时呢?”

  “出去买东西了。”郁衍回答道。

  严明逸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床上的郁衍:“你可真不够意思啊,我在国内累死累活,你到好,你在这边跟你的旧情人亲亲我我,住的还是我的地方,要不你提前给我发信息让我跟我导师说一声,这会儿李时早就在警察局了。”

  说着严明逸有些感慨:“有时候我也挺想替李时问问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说你要不喜欢他吧,按照你的处事方式,不至于让他能追着你这么久,但要说你喜欢他吧,你倒是跟人家和好啊,这算怎么回事?情趣吗?”

  郁衍没有回答,只淡淡的瞟了严明逸一眼,里面警告意味十足。

  “行吧,我不问了。”严明逸耸耸肩,“说正事。”

  “嗯。”

  “封诀回来了。”严明逸言简意赅:“其中流传的各个版本的豪门恩怨我就不说了,你应该知道封诀回来代表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郁衍神色微缓,他当然知道着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他可以继续和封氏合作,之前很多无解的问题迎刃而解。

  “得抓紧回国了啊。”严明逸拉长了声音:“不过在此之前,先得去我导师那里一趟,有些实验数据我需要和他对一对。”

  郁衍点了点头。

  随后严明逸帮着郁衍弄开了链子,又等郁衍收拾妥当,两人一起下楼。

  “我们现在走,你要不要给李时发个信息?”严明逸问。

  郁衍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听不出语气的回:“联系方式在你那里。”

  严明逸愣了下,随即哈哈笑了两声:“拜托我的学弟,你能不能坦诚一点?我才发现你竟然是这么个别扭的性子,果然爱情令人降智吗?”

  郁衍没有答话,冷着脸径直下楼去。

  身后严明逸的笑声愈发的夸张。

  两人前后脚刚到一楼,就听见门口处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严明逸停下笑声,看到门口的人,他嘴里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哇哦~”

  李时站在公寓门口,手里还拎着买回来的东西,他看向郁衍二人的眼神沉沉,开口语气冰冷。

  “你又要一声不响的消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