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晚上七点,李时要去场子里,这段时间对此一向不闻不问的郁衍突然开口。

  “别去了。”

  正在穿鞋的李时转头:“怎么?”

  郁衍抿着唇不语,显然刚刚说出那句挽留的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若是平时,李时再被郁衍这样请求后,一定会点头答应,可现在王明不在,场子那边离不开他。

  “你考前紧张吗?”李时笑了笑,这会外公不在,李时毫不顾忌的凑过去吻了吻郁衍的唇,而后道。

  “放心吧,明天肯定赶得及给你送考。”

  说罢,李时也穿好了鞋,他对郁衍挥挥手:“走了。”

  李时走了,郁衍依旧站在玄关出,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那扇被关上的门,里面的情绪难辨。

  李时按照以往的时间到了场子里,刚进门就感觉出来了里面氛围不对,其实一个小弟模样的人见李时过来,立刻面带严肃的上前,喊了一声:“时哥。”

  “怎么了?”

  小弟立刻三言两语把眼下的情况交代了一下:发哥来了,在楼上和人谈事情。

  李时听后心坠了一下,面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应了一声就往场子里走。

  李时回来之前就想过会碰到发哥的情况,那会有王明在,对方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让李时和发哥再扯上关系,加之发哥也似乎真的不再将他放在眼里,李时才稍稍安了心。

  今天发哥来谈事情,谈什么李时不关心,只要发哥不找他就行,他只想安稳的赚几个月的快钱,钱一到手立刻就抽身离开。

  李时这样想着,走到了场子里的大厅,大厅里依旧和往常一样热闹,各种吆五喝六,欢呼或沮丧的声音此起彼伏,李时见怪不怪,正要转身去他长待的那个角落,就见到从二楼下来两三个人。

  这几个人恰巧堵住了李时的去路,为首的那个身影颇为熟悉,是张凯。

  张凯显然也看到了李时,他脸色先是变了变,随后又想到什么般,几步走过来,故意堵到李时面前。

  张凯摸了摸右耳那一排耳钉,对着李时阴恻恻的笑了下,嘴上说道:“李时,好久不见。”

  李时抬眼瞟了张凯一眼:“有事?”

  “没事啊。”张凯扬声:“就是没想到你能舔着脸回来,好奇罢了。”

  这样几句话对李时来说不痛不痒,他连眼神都欠奉,径直绕开对方,往一旁走去。

  张凯看着李时离去的背影,投去一个恨恨的眼神,今天发哥还在,他倒也不敢真的在场子里对李时做些什么。

  一旁的小弟见状,立刻狗腿般凑到张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张凯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他对着李时的方向吐了口口水,随后道。

  “先办事去。”

  发哥今晚有单大生意,正是用着到他的时候,眼下实在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耽搁,要是他帮发哥把事情办好了,弄死李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张凯一挥手,带着身后那两个小弟,往场子的后面走去。

  这个晚上对李时而言和平时无异,尽管发哥在,却一直没有下楼,但他心中总隐隐觉得不安,眼皮子也跳了几次。

  他想,可能还是因为发哥在楼上的原因。

  李时按下心中那点莫须有的躁意,想起今天出门时郁衍的挽留,想起明天还答应要送郁衍去考场,想起郁衍这个人,他似乎又能平静些了,一阵暖意冲淡了那点萦绕在心头的不安。

  李时照常处理了一些琐事,转眼就到了凌晨三点,大厅里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即便还在场的客人情绪也没有上半夜高涨。

  除了偶尔传来的人声,整个大厅的都冷清了下来。

  李时坐在角落里的卡座上,嘴里咬着一根未点燃的烟提神,他看了眼时间,觉得自己差不多快可以回家了,一晚上的疲惫,到这个时候,终于放松下来。

  他跟一旁的小弟交代了几句,就要起身离开,小弟看了看楼上,小心对李时说:“时哥,发哥还在呢,你不等等见见?”

  “不了。”李时将手里的烟扔到一旁的垃圾桶,从卡座上起身:“有什么事情给我电话吧,走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队人推门而入,李时皱眉看去,只看了一眼,脸色立马就变了。

  十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举着枪,快速的进来,场子里顿时一片喧哗和慌乱,其中一部分人径直上了二楼,剩下的几个警察对着李时以及大厅里剩下的那些躁动客人警告道。

  “举起手来,全部靠墙蹲下!”

  一旁的小弟见状,声音都变了,他扯了下李时,哆嗦着说:“时、时哥、条子,条子怎么来了?”

  李时此刻的脑子也是乱的,他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眼前的情况明显不对劲。

  发哥开场子这么些年了,也不是没被查过,不过发哥有点手段,表面功夫做得好,那些肮脏的生意都在暗地里进行,李时之前不止一次听王明提过,警察又来突击检查之类的话。

  但这次的阵仗,看起来又和以往的突击检查不太一样。

  不过场子经营了这么些年,到底也没出过什么事情,最多整改过几次,不过一两周就又会开业。

  “先听警察的。”李时沉声说了一句,现在也只能尽可能冷静小心的应对了。

  李时按照警察的指示跟着大厅一众人抱头蹲在了角落里,周围的人脸上都带着惶惶不安,有几个胆子小客人的都已经开始哭了起来。

  “警察,我啥都没干啊,我只是来娱乐,没有赌钱啊!”其中一个人试图狡辩,却得到了一声严厉的呵斥。

  一直跟着李时的那个小弟已经慌到六神无主了,他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时哥,怎么办啊,我会不会进监狱?我妈还在家等着我...我错了,我早就该听她的话,我混什么社会,我想回家...”

  “没事,我们什么都没做,不会有事。”李时这样说着,心里也是烦躁不已。

  话音刚落,楼上突然响起一声类爆竹的声音,一连几下,声音响的突兀,底下的人都跟着哆嗦了一下,李时脑子蒙了一瞬,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不是爆竹的声音,而是木仓声。

  看管他们的那几个警察的脸色也变了,李时还听到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警察低声骂了一句。

  楼上是发哥,李时知道发哥正在和人谈生意,具体什么生意李时不清楚,但绝对不是什么合法的生意。

  李时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大,他现在心里唯一的一个念头是。

  ——明天他能不能回去,能不能给郁衍送考,他答应了郁衍,他不能食言。

  从警察进来,再到楼上木仓声,短短几分钟,却格外的难捱,楼上到底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

  没过多久,上面再次传来了动静,李时看到从上面下来了一群人,具体来说是看到警察押着几个人下来,李时一眼看到了里面的发哥、张凯,以及几个他脸熟的人。

  发哥还好,除了面色苍白之外还能正常走路,张凯估计是吓破了胆子,脚步虚浮,几乎是挂在押送他的那个警察身上。

  靠墙的这一堆人见状,个个噤若寒蝉,埋着头想让自己存在感低一点,很多人只是过来寻个乐子的而已,不想惹什么事上身。

  被押着的那一行人终于经过李时他们这里,里面的张凯突然像是回过神儿一般抬起了头,并将视线精准的锁定了李时,他眼神带着怨毒、和一丝莫名的兴奋,伸出手颤抖的指向了李时。

  一声炸雷般的喊声几乎贯穿了李时的耳膜。

  “警察!我举报!我举报李时!他、他也参与了!东西!东西都在他的柜子了!把他也抓起来!我举报!都是他负责藏东西的!”

  李时还没反应过来张凯话中的意思,就觉察身后一股大力,压着他瞬间前倾,头在下一秒哐当一声撞在面前的墙上。

  李时被撞的脑子一阵发蒙,可依旧清楚的感受到了手腕上被一种冰凉的金属触碰。

  “我——”

  话未说完,耳边传来“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他被一旁的警察被反摁着考上了手铐。

  审讯室里,李时坐在凳子上,他手腕被拷在一旁的扶手上,而距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张空荡荡的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两名警察。

  其中中年警察一脸的严肃,他敲了敲桌子。

  “二楼的休息室的柜子是你在用吗?”

  “是。”李时声音很低,之后近乎是麻木的继续:“那些东西我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里面,你们可以查监控,是张凯陷害我,我和他有旧怨。”

  “二楼的监控全部都是坏的。”警察的声音冷冰冰的,目光却依旧犹如实质般的落在李时身上。

  李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浑身都是冰冷冷的,他该想到的,发哥在楼上既然是谈的这种事,怎么可能还会留监控。

  “对于张德发贩DU这件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参与,我只是在里面打工。”李时只能一遍遍的重复着这样的话。

  “...”

  接下来又是那一套讯问,被警察打乱顺序翻来覆去的提问,李时不知道第多少遍的回答“没有参与”“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是被陷害的”。

  将近一个小时后,李时再次被带回了那间窄小的拘留室,他靠坐在墙边,看着那排栅栏发呆。

  他食言了,他不仅没有去送考,眼下更是困在看守所连出都出不去。

  最开始那两天,他怕郁衍知道这件事情高考分心,他恳求过警察让他打个电话给郁衍,但被拒绝了。

  为此他在被讯问的时候几乎是暴躁的,身下的椅子都被拽的哗啦作响,最后差点暴起。

  但现在,他从最一开的焦躁到现在已经开始隐隐绝望,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几天了,也不知道还要继续呆上多久。

  张凯咬死了他参与了这件事,这种事情太严重了,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李时不敢想,他更不敢想如果他真的出不去了,郁衍怎么办...

  他在里面数着日子,今天郁衍高考完了,这几天应该可以查分了,再有一段时间郁衍就可以报志愿了,以郁衍的分数一定可以去A城的大学。

  他又开始后悔,他想起那天郁衍的挽留,如果他听了,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如果那天他没去场子,那他现在大概率抱着郁衍,躺在那张窄小的床上,听着头顶的风扇声,计划着去A城之后的事情。

  但万事没有如果。

  接下来的几天,李时又被带进审讯室好几次,依旧是那些问题,依旧没有一个结果。

  今天依旧如此,李时照例被带了出去,他沉着脸,跟着警察穿过那条昏暗的走廊,情绪隐隐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路过那个分叉口的时候,警察并没有走那条去审讯室的路,而是一反常态的带着李时去到了另一边。

  李时停下脚步:“这是去哪里?”

  “填东西,填完了你就可以回去了。”警察答道。

  李时愣了足足有三秒钟,等警察催促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对方刚刚话中的意思,他几乎是不相信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出去了!”

  “嗯,快点填吧。”

  接下来就是走流程,李时按照警察的要求填了一堆东西,随后又被警察教育了以后一定要遵纪守法。

  等李时踏出看守所大门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再次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简直恍若隔世,这么多天的连续审问,他还以为自己真要出不来了。

  李时迫不及待拿出警察还给他的手机,当下就要给郁衍打电话,摁了半天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好在这时路上来了一辆出租车,李时立刻招手拦下,以极快的速度上车报了小区的地址,并催促师傅开快一点。

  车窗外树木飞快的倒退,李时却依旧觉得太慢,他一路上不断的催促司机,可老天爷特意选在今天和他作对,雷声轰鸣,暴雨突来。

  豆大的雨点从空中砸下,天色暗的如同夜晚一般。

  雨天难行,一路上李时碰到了两起事故,让本该半个小时就到的车程,硬生生拖了一个半小时。

  好不容易到了小区门口,李时扔下一百块、推门下车一气呵成,顾不得司机身后喊着找钱的声音,冒着大雨飞快的往家里跑去。

  他想见郁衍,一刻都不能等。

  等李时气喘吁吁推开家门的时候,客厅黑着灯,李时愣了一下,随后拍开客厅的灯,他先是喊了声“郁衍”,并没人作答。

  李时不作他想,带着一身的雨水,快步走进两人的卧室,和客厅一样,没有开灯,更没有人在。

  李时又去外公的卧室看了看,得到一样的结果。

  他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甚至厨房浴室都看过了,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他又将手机充上电,拨通了郁衍的电话,一连三次,对面都显示关机。

  最后李时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耳边除了窗外的雨声,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声音。

  李时看着周遭和往常无异的家具摆设,兴奋情绪慢慢回落,而过往那种熟悉的恐慌迅速的蔓延至李时的四肢百骸。

  一个可怕而清晰的猜想浮了上来。

  郁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