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巴其斯之书>第十九章:门的另一边

  那不是黄河。

  门口的人不是黄河。玛阿塔在一瞬间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只觉得大脑空白,思维停转,绝望的感觉像把大锤子一样狠狠地撞了过来。但是,等她恢复过来一点儿就发现,事情也许还没有糟糕到顶点。来的人是古德教授。

  玛阿塔听到妮可如释重负的声音。可想而知,她刚才也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一身银装的古德教授在门口站了了片刻,缓缓走了进来。

  珠灰色的丝缎底下,他微微皱着眉,带着复杂难言的神情沉默了一阵。屋子里的学生一个一个站了起来。玛阿塔感觉她那刚才已经被压抑致死的希望猛地又活跃开来。

  “教授。”塞卡雷斯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张开嘴。但是古德教授低下了头去。

  他面前是那个几乎覆盖了半间屋子的五芒星法阵。玛阿塔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刻古德教授是能够“看”见的。玛阿塔急切地望着他,喉咙发紧——他们只需要他最后的帮助了,如果他能把黄河带到这儿来,如果——

  古德教授不动声色。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根雪亮修长的魔杖来,在空气中轻轻一挥。

  地面上,那个他们画了两个日夜几乎为之心力交瘁的阵轮闪烁了一下,消失了。

  “不——!!!”

  难以置信的一秒钟之后,塞卡雷斯愤怒地大吼一声,矮小身子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去。但是在离古德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猛然停住,就像碰到了看不见的屏障那样再也没法近前。他声嘶力竭:“不——为什么?!”

  古德教授把魔杖收起来,面对他们微微摇了摇头。“你们在干什么呀。”他轻声说。

  玛阿塔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她愣在那儿,泥塑木雕地瞪着自己敬爱的教授,心里的碎块嘎吧嘎吧地往下剥落。

  ——我们在干什么?

  “要送他回去啊……我们要……您知道的——教授,您不是一早都知道了吗?不是您一直在帮助我们吗?教授……”她无措地喃喃,哆嗦得无法成声。身旁妮可紧紧握住她的胳膊退了一步:“还是我们弄错了,你一直,你一直……”

  “我知道?”古德教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么你们确实是弄错了。要是我知道什么,就不可能允许你们把事情搞成这样。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失望冷淡的声音像锥子一样刺进玛阿塔的耳朵里。

  “是这么回事儿吗?”塞卡雷斯赤红着眼睛,声音嘶哑地叫道。“是吗?可是那些黑信封呢?是谁把失忆的事情告诉我们的?是谁让我们去跟踪水黦芫?要不是你把信封放在银月他们宿舍门口——不然你干吗要这么做呢?!还有艺术节不也是吗?是谁交给我们记忆返还咒的?!”

  古德教授显出了一些惊讶,他皱起眉头,把脸转向了玛阿塔。

  银月绝望地喘息,低声说:“不,他中了校长的咒语……”

  本能的惊恐,面对没有目光交流的“凝视”,玛阿塔想要避开,但是为时稍晚。像有一股激流从身体里通过,玛阿塔低声尖叫,身旁妮可忍无可忍地冲了过去。

  “他根本就是水黦芫一伙儿的,骗子!!你要对她干什么?!”

  但是妮可也被挡在了无形的屏障前面。斯欧?古德的念能力太强大了,这他们是知道的,可是玛阿塔从来也没想到过这股力量居然会在最后的时刻树在他们的面前,成为不可逾越的阻挡。她冷汗淋漓地跌坐在啤酒箱上。

  刚才古德透析了她的意识。这本来是她的拿手专长,但是当对方面向她的时候,她连一点儿抵抗都没能使得出来。她哆嗦着,看见空空的地面,忽然间心灰意懒。

  ——还有什么用呢。

  “是这样啊。我没想到你们是这么理解这些事情的。”古德淡淡地说。他依旧斯文沉静,甚至还挺温和,但是现在看起来,他这种说话方式实在让人火冒三丈。妮可狠狠撞着面前的屏障,似乎想要把那幅绸带从他脸上抓下来才肯罢休。

  可是还有什么用呢。

  玛阿塔闭上眼睛,默默地站了起来。那个时候她听见古德的声音。

  “你们跟我来吧。”

  * * *

  校长室。

  他们一路从生活区走到校长室的时候,引来了无数教授和同学们的侧目,因为妮可和塞卡雷斯使劲儿挣扎,几乎是半漂浮着被拖了一路的,玛阿塔和银月则沉默地跟在后面。

  不知银月怎么想,玛阿塔有几次真的想拔腿就跑,拼命拼命跑出这所学校,永远离开这些事情和他们将要面对的那个人。但是那不可能,她也不能这么做,她的朋友还在前面。她心如死灰的跟着走,没法思考任何问题。

  这一切在古德敲开校长室屋门的时候忽然发生了变化。看见水黦芫的时候,看见扔在他办公桌上的自己的日记本,她反而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她觉得可笑,也觉得必死无疑,但是她忽然不打算低下头去了。

  反正已经是这样。她想。

  校长室依旧阴暗得让人发冷。一进门,玛阿塔第二个看到的人是黄河。黄河垂着头坐在沙发上,见门开了就猛地站起来,他眼镜片后的目光茫然无措,胸口的项链还在微微发着亮光。玛阿塔望了他一眼,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居然柔声安慰了一句:“没关系的。”

  黄河嗫诺地点了下头。

  “坐吧。”

  古德把张牙舞爪的妮可和塞卡雷斯轻轻放回了地上,说到。大家站在一起,谁也没有理他。他独自走过去关上了办公室门。

  水黦芫在打电话。

  玛阿塔过了大概有半分钟才注意到这一点。听口气那似乎是外线电话——原本在校门关闭的期间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谁也没心思去好奇这一点。银月抬手碰了一下耳鬓的头发,片刻之后,忽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原本惨白的脸上霎时冷汗淋漓。

  “影血……”他用窒息一样的声音说。

  “对,影、血。”办公桌后头,水黦芫挂下了听筒,邪恶地抬起眼睛。“我们恰好谈到这个人。知道神树院打算怎么处理他?”

  半个多月的休养让水黦芫看起来好了不少,虽然依旧的干巴硬瘦,但他现在挺有精神,头发也恢复成了让人恶心的石绿色。玛阿塔昂着头强迫自己跟他对视,她太难过,以至于连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也没有理解。

  “想想神树院会怎么处理你吧。”塞卡雷斯呼呼喘息着,但是声音冷静。

  玛阿塔非常高兴地看到自己的这位伙伴复镇定了,一股力量混合着一点点年轻人的冲动涌进了她的心里。她把头抬得更高了一点儿。

  “是吗,你们还真了不起。”水黦芫冰冷地慢吞吞地说。他伸手捻起桌上的几张复印纸——玛阿塔认出这就是她夹在日记本里的那些。她握住了拳头。

  “用你的脑子想想,迪姆罗斯特,” 水黦芫认真翻着,发出一声冷笑:“要是我告诉你,这些都是神树院授权我做的,你会作何感想?”

  这句话像一个巨大浪头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玛阿塔在片刻的意识抽空之后飞快告诉自己:这怎么可能。

  塞卡雷斯也毫不示弱地冷笑了一声。

  “算了吧,校长先生,没用,您威胁不了我们,而且您也成功不了。”

  “是吗。”水黦芫冷冷扯动了一下嘴角。“真豪迈。在记忆被抹除、成为废物之前,你可以多说几句。顺便把那位影血的份儿也说了吧——禁术部长老可没我这么仁慈。”

  ……这话像是真的。太像是真的了。撇开神树院不提,水黦芫自己眨眨眼睛似乎就能够轻易做到这些。玛阿塔竭尽全力稳住身形,她不知道谁在抖——是这个世界还是自己?她无意识地向旁边伸出手去,她要扶住银月,这个时候他们说什么也得笔直地站在这里。

  塞卡雷斯面色铁青地吸了口气:“你不可能——你以为我父亲和伯父会允许——”

  “要试试看吗。他们能知道什么呢,迪姆罗斯特。”水黦芫眯起眼睛,单只镜片上寒光闪动。

  “好了,别再这么吓唬他们。”门口,斯欧?古德似乎叹了口气。

  玛阿塔脖子僵直,她没有回过头去。古德几乎无声地掠过他们身旁来到水黦芫桌前。

  “不全怪这些学生,是有人在利用他们……间接也利用了我。是他。”

  水黦芫侧过头来看了看他。古德默默点头

  玛阿塔恍惚感觉他们刚才是交换了一些思想的,她胆寒地心想得需要什么样的默契才能做到这个?他们根本就是同谋,从一开始就是,可是她自己和大家居然这么全心全意地去相信斯欧?古德这个人,他们竟然!

  “跟他们说实话吧。”古德温和地说。

  “在那之前,他们得跟我说实话。” 水黦芫再次翻了翻手中的纸页,“《巴其斯之书》……居然。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虽然号称是要“听实话”,但是这个人提问的时候似乎根本不需要别人回答。还没等塞卡雷斯把嗤之以鼻的声音发出来,他已经点了点头,第二个、第三个问题接着就来了:“有意思。空间置换是怎么破解的?……你们还知道三十年前的那段事情?哼哼……对,还留了后手,想法不错。还有谁知道这些吗?”

  再气急败坏也没法阻挡水黦芫意识透析的力量。玛阿塔咬住嘴唇竭力想把思维打乱,但是不行。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自己选择的这门专业其实是这样卑鄙——她委屈得直想哭。塞卡雷斯则猛地捂住了耳朵,仿佛这样那个该死的透析者就会少知道一些事情似的。

  “那又怎么样?罗姆在校外——他在我家!迪姆罗斯特家,你还能管得了他吗?他会告发你的,他什么都知道!你完蛋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

  水黦芫在座位里变换了一个姿势,打量着面前的这些学生们。玛阿塔眼前几乎黑了,但是她用尽全部力量跟他对视。

  “跟我那个时候一样蠢。”校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那像是自语,声音轻而厌倦,听得玛阿塔一时怔住。

  “不对,也许你们更蠢一点儿。居然想在一个地下室里头发动‘空间切割’……”他琢磨着,再次眯起了阴冷的眼睛。“给你们讲个故事——听着,听完了你们就会明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三十年前我跟你们一样大。一样在这所学校上学,一样的……无知,浅薄,顽固,和……闭嘴!”他目光像刀一样割过张口想要反驳的塞卡雷斯,“和自以为是。”

  角落的沙发上,黄河直起了身子。

  “我是从一所破烂中学里直接被当时的稻梅尔校长点名招收进这里来的。不过我算不上是个好学生,远远不算。从进校门起就惹了不少麻烦,很多,因为好奇心过分旺盛,和过分的没有自知之明。——就像现在的你们。” 水黦芫潦草而又有些烦躁似的继续说。

  “我一直感觉良好,一直都是,觉得就这样下去挺不错的。直到有一天,我干了一件无可挽回的蠢事儿。”

  “那是我在阿卡尼亚的第三年,刚刚领到念动力控制和元素分解的四星级证书,心情好得像傻子一样。于是趁着一天月假我来到人迹罕至的开花森林,试验了一个自己研究了挺多年的魔法——打开时间之门。当时我是这么以为的。”

  “那个法术是把现在的这一层时间剥离——如果层面果真存在的话——露出过去的时间层来,从而去到‘已经过往的时间’当中……跟你们说详细了也没用。我研究了七年,从十三岁开始,你们不会理解。”

  恐惧和敌意一时减弱,玛阿塔瞠目结舌地动了一下喉咙。

  “做试验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假设,我虽然意识到了那会跟空间有关,但是……最后,我倒是底是剥离出了一个层面,不过那不是时间的,而是空间。”他淡淡地说。“我把空间打开了一条缝隙。”

  玛阿塔听到了塞卡雷斯倒抽冷气的声音。

  “你自己研究?!”他震惊得声音发颤。“没看、没借助《巴其斯之书》?!”

  水黦芫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挺不错的?”

  塞卡雷斯咬着牙,似乎受了些打击,又显得很不服气。

  水黦芫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是布卡普历2907年十一月十一日……三十一年前,不会忘,那是我的生日。”他继续说,但是这一回声音放得轻了些。

  “我走进那条裂缝里头,去到另一个世界。那个时候我遇到斯欧。”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除了办公桌前的两个——都大吃了一惊。

  玛阿塔张大眼睛茫然望着沉静得像月光一样的古德教授,妮可干脆跳了起来:“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难道你想说古德教授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地、地球?!”

  黄河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脸色发灰,人像要断了气一样。

  “不是地球。”古德教授摇摇头,柔和地笑了笑。“涅恩尼亚。我的世界,我很久没有说起过这个名字了。”

  “可是您,您从来……”玛阿塔张口结舌,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世界乱七八糟。

  “我为什么要说起呢,玛阿塔。不是什么事情都值得探究,有的时候真相是伪装起来的,有的时候真相需要昂贵的代价。”他淡淡地说,一头银发像水一样流淌在两肩。“把故事听完,你会明白。”

  “那算是个意外收获,互通语言之后我跟斯欧聊了很久,就在那条裂缝的旁边。”校长继续下去。“那时候我们都想在那儿安个门。两个世界的距离就这么短,敲敲就过去了,是这么计划的……但是告别的时候出事了。”

  “后来我们知道那是空间扭曲的结果,当时只是旋涡,像要把一切都卷走似的那种旋涡。……没经历过挺遗憾是不是?要是斯欧没去拦住你们,你们现在也能体会一下儿了。”他恶意地抬起眼睛看了学生们一眼。

  这句话本身就比任何旋涡都要厉害,玛阿塔僵在那里狠狠打了个冷颤。塞卡雷斯的气场有两秒钟忽然像极了死人,玛阿塔摸索着去抓住他的肩膀。

  “可是……可是……不可能,三十年前,就是因为这个?因为空间切割?”他混乱地张大眼睛,难以置信:“肯定是你的操作出了问题,《巴其斯之书》上——”

  “《巴其斯之书》?!”校长忽然站了起来,他表情狰狞,眼神极其可怕。“我真怀疑你们到底读过《巴其斯之书》没有!它的后记部分注明了多少警告和恐怖的实例?它是什么级别的禁术、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你们都看了没有——你们居然就敢?!”

  塞卡雷斯被问得面红耳赤,细声解释:“我们……考斯粘土,我们没有复制全,恰恰是最后一点儿……”

  “真是蠢货。看看你们这伟大的运气。”水黦芫重新坐了下来,哼出一口闷气。

  玛阿塔诚惶诚恐地喘息着,她偷眼瞧瞧校长,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嘿,说我们?你自己——”妮可也恼火地反映了过来。

  “我自己?”水黦芫这回发出了一声狞笑,飞快地讲了下去。“当我和斯欧都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场旋涡当中的时候,有力量在扯着我们——牵引着,非常强韧。我们从空间的旋涡里被拉了出来,回到了这里,我的世界,开花森林。但是那个时候那儿已经不是森林了……沙漠,巨大苍白到让人想死的沙漠。我还以为自己这一趟走过了几千几万年。直到我看见稻梅尔校长。”

  “他受了伤……很重,而且精力快要不行了。那是为了我,为了弥补我干的蠢事。该尼?稻梅尔是当时占卜领域的第一人,也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能察觉到我在这里做了什么。他带着自己的两位助手赶过来……还是迟了。除了救下我一条命之外,还是迟了。”

  校长沉默了一阵。

  屋内寂静,只有放轻了的呼吸的声音。谁也无法去打扰他,谁也开不了这个口。

  “他们合三个人的力量仓促接合了空间裂缝……那两位教授死在空间破坏的巨变当中了……尸骨无存。稻梅尔校长最终也没能挺下来,我叫了救护车,但是来不及。他是死在我怀里的。临终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阿卡尼亚的秘密。”

  “对,关于《巴其斯之书》。但也不仅仅是这个。”

  说到这儿校长抬了一下眼睛,有片刻的沉默,然后他扯动嘴角笑了笑。

  “就告诉你们吧。阿卡尼亚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阵轮。”

  等所有人的表情变化都告一段落,他继续说。

  “教学区的前身是库索斯神庙,它在地面上的形状是一枚正五芒星,这谁都知道。对,这枚五芒星,它就是一个阵法——为了守护。这种守护其实从差不多三千年前就开始了,从神庙刚刚建成的时候就开始了。”

  “三千多年前正是空间学昌盛发达的时候,关于那个的书籍和卷轴简直比比皆是。因为那个年代,我们的大陆上空赫然就有一条空间裂缝,它与另一个世界相连——黄河的世界。现在它叫地球了?以前不是,《巴其斯之书》的后记上就有记载,当时人们管它叫神州。”

  玛阿塔发现黄河的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水。

  “原则上,那条空间裂缝的形态很隐蔽,肉眼是看不见的,但是它的存在让人肯本无法忽视,原因是不时有东西从神州那个世界掉到这儿来——有时候是些奇怪的物质,有时候是石块儿或者小动物,也有人,但是最豪迈的一回是一条大船从天而降……对,欧威尔船长。”

  尽管捂住嘴,玛阿塔还是惊呼了出来。

  “可那是个传说啊!”听到偶像的名字,妮可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地叫道。

  “传说跟历史本来就难以分清界限。” 水黦芫冷冷地说。“传说还表示现在的乌霭族人就是当年那批神州来客的后代。别瞪眼睛,我也怀疑,可是现在就连阿卡尼亚的图书馆里还藏着神州世界的翻版古籍呢……我让黄河辨认过了,他说那是他们世界的童话故事和流行小说儿。”

  校长说到这儿耸了耸肩,黄河则显得摸不着头脑,看来事情的前后又免不了一些“记忆抹除”、“遗忘药水”之类的东西。

  “经过大概几百年的研究,当时的魔法师们渐渐掌握了空间的一些规律。比如空间裂缝的形态几乎是每时每刻都是在变化的;比如两个世界间的通道虽然存在,但是另一个世界的连接点却总是发生着时空上的位移——这样的位移没有轨迹可寻,就比如欧威尔船长,他们是在航海的时候被一个浪头直接送进了空间裂缝,而有的时候会有些矿石从那个世界掉落下来,那分明说明空间裂缝转移到了他们世界的地下深层……而且,在欧威尔船长之前,我们偶尔得到一些书籍与文字,那上面记载的日期也不是递进式的。”

  “研究到了后来,空间学已经非常发达,人们开始不满足安守裂缝的现状,于是开始了更进一步的尝试——切割空间就是其一。但是类似于这样的研究几乎刚一进入试验步骤就被禁止了,原因……我刚才说了,它对大陆母体的伤害过于严重,哈纳克允许不了这个。”

  “人战胜不了好奇心,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值得探索的领域摆在那儿,就算明明知道是毒药有些人也照喝不误。哈纳克的研究禁令下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有些魔法师仍在偷着进行探索和试验。其中也包括了菲尔弗?霍古尔。”

  玛阿塔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本能地泛起一阵寒颤,然后她愣住,豁然明白过来菲尔弗究竟是谁——“菲尔弗?!”

  “对,别自以为你们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那位‘女鬼’可不是杜撰出来的。她真实存在过。” 水黦芫不耐烦地说。“而且算是当时相当有名望的一位魔法师。这个人同丈夫一起完成了历史上的第一次空间切割,在一个小山村旁边……他们没有死于空间扭曲,但是四个月后她自杀了。临死前她把力量全部寄托在一块黑耀石上——不用问了,恐怖之心,那块石头承载了她的忏悔与警告。那就是为了警醒后人的,就是为了阻拦那些对空间学一再觊觎的人们。所以直到现在恐怖之心会被放在咱们的图书馆里头,放在《巴其斯之书》被保存下来的地方。不过我没想到,就连这个也没拦住你们。”

  水黦芫说到这里哼了一声,摇摇头。玛阿塔他们几个一时在惭愧与自豪中挣扎不下。

  “之后没多久,哈纳克授意神树院,封闭日渐扩张的空间裂缝,并且全面禁止了这门技术。原因和利弊,我不想在这儿跟你们探究了,总之当时事情已经到了危险的程度。几个月之内,所有关于空间学的资料都被付之一炬,我们的空间领域技术一落百年,从此停滞。”

  “但是有一部,只有一部书籍被保存了下来。那算是把空间学收集概括得最全面完善的一本了,现在它就放在学校图书馆的一间密室里,由空间置换阵法保护着。那就是《巴其斯之书》。”

  “顺便告诉你们,”校长略略调整了一下右眼镜片,靠在了椅子里。“这部书的作者是当时神树院宗宜部的长老巴其斯?霍古尔,也就是他主持兴建了最初坐落在这儿的库索斯神庙。另外,他是菲尔弗的丈夫。这本书他从神庙起建的那天起就开始着笔了,最后完成于布卡普历前七十九年。那时离他妻子去世已经十一个年头。”

  玛阿塔咬紧嘴唇,静静地听着。她明白了《巴其斯之书》名字的来历,可是现在她一点儿不好奇了。校长的讲述波澜不兴,几乎没有掺杂感情,但是她能够听得出来这是怎样悲伤的一个故事。她不应该觉得菲尔弗长得难看的。她淡淡地伤心着想。

  “为什么当初要建造神庙,为什么要特别撰写这么一部书留下来,为什么留在这里——为什么我要跟你们费这么多话,听着。”念白一样提出四个问题之后,校长皱起了眉头,他目光严肃阴暗,但是近于庄严地挨个看过了面前的每个学生。

  “那是因为,空间裂缝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头顶上——这片土地的上空。别抬头,你看不见它。”冷冷地警告过妮可后,他把话说完。“从古老的神庙,到今天的阿卡尼亚,它们的存在目的都非常明确,就是镇守那条空间的缝隙。为了不让它重新扩张,为了把空间这个秘密就这样封存下去,要是你们想说得更好听一点儿,也可以说这是为了这个世界。”

  沉默。校长缓慢地换了一口气息。

  “对于世界来说,裂缝是她的伤口,人们不应该一再触摸它而是应该把它保护起来。这就是当时所有魔法师们力所能及的唯一可以弥补的办法了。《巴其斯之书》的封面上不是就表现得很明白么?如果你们肯好好看看的话。”

  办公室里面一片肃静。玛阿塔想起了那木制封皮上的裂缝。它那么触目惊心地斜在那儿,可她那时还以为那只是被一个粗心的主人用刀划伤了而已。

  黄河缓缓从沙发边上走了过来。

  “我就是……我……”他喃喃地指着自己。

  “对,很荣幸,你不是被我‘置换’过来的。”水黦芫翻动着面前的“罪证”,不屑地眯起眼睛。“你的确就是翻墙的时候跳过来的,黄河先生。不用怀疑,以后可以趾高气扬地这么告诉任何人,毕竟随便一跳脚底下就是空间裂缝,这种运气也算罕见。”

  黄河欲哭无泪地歪了一下嘴。玛阿塔一时惭愧极了。

  “可是——可是——”塞卡雷斯张口结舌,他似乎还是不能相信。“可是既然明知道……又为什么要在空间裂缝底下建一座礼堂呢?那明明……”

  “礼堂的位置是五芒星的中心论不是么。”校长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迪姆罗斯特,你居然问得出这种水平的问题。”

  “但……”塞卡雷斯脸上红得快成了紫色,平时的盛气凌人完全不见了,他左右看看玛阿塔和黄河,结结巴巴地说:“但是,那也……如果当众掉下点儿什么东西来的话,那也太显眼了,就像——”

  “就像黄河?”古德教授微笑着在旁边把话接了下来。“所以大礼堂平时永远锁着,而且校园的周边永远有这样一道一个月才开一次的围墙。它们都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大部分时间……绝大部分时间,从另一个世界偶然落下来的物体都不会被太多人发现,黄河太例外了。可就算这样两天之内所有人也都不再记得他了,对吗?当然,除了你们……”说到这儿教授的表情微微变化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到这儿,故事讲完了。”水黦芫干巴巴地说。他把露温妮送过来的复印纸拢在了一起,而后指尖碰在了玛阿塔那本淡蓝色的日记本上。他沉默了下去。

  玛阿塔在背后把双手缴在了一起。她又惭愧又紧张,并且肚子里还有一大堆问题,但是她觉得现在就开口肯定是不明智的——刚才那一分钟,校长还没有刻薄地挖苦过谁呢!就算在他们没有理亏的时候,这也不对劲,何况是现在这个情况?

  等待了片刻,水黦芫终于开口了。但是那样的语气却让玛阿塔心里忽悠地一阵沉浮。

  “没有这么长,”他说。“没有。那个时候很短暂地说完这些老校长就闭上眼睛了。还记得吗,斯欧。”他抬眼看了看古德教授,对方没有说话。

  “我一直想问他,是不是特别后悔把我这种人给招进阿卡尼亚来。看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可惜从此就没有机会。”他淡淡地说,依旧没带什么感情,似乎这个问题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已经风霜淡定,只有徒然的懊悔和自己才知道的隐隐的一些不甘。玛阿塔这个时候注意到他眼角的纹路。她才觉得难过,才觉得些微的理解,也才感觉到了与他境遇中惊人的相似和惊人的距离。她忽然有点儿想走过去抱抱自己的校长。隔着三十个年头,抱抱那个当时肯定跪在一片沙漠中哭得痛彻心肺的二十岁男孩儿。

  “他不会的。”校长身边,古德教授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声音像月光一样柔和。于是校长微笑了一下。玛阿塔咬着嘴唇觉得,看到他这样的笑容肯定比看到影血的眼泪还要难得。

  “我有无数个问题,校长。”

  塞卡雷斯组织了半天词汇,终于歪歪头,把声音憋回了纯良时特有的纤细。

  “那你闭嘴吧。” 水黦芫瞪了他一眼。

  “好、好吧,就几个……”塞卡雷斯恳求似的说,然后不等同意:“您到底在开花平原做什么呢,跟古德教授一起?我没亲眼看见,可总……总不会真是只为了吊唁老校长对吗?你们——”

  “当年我划开的空间裂缝很深,而且弥补得太仓促,经过这么多年的变化它越来越脆弱。这种事情几年前就开始了,要是斯欧感知得不错,再过十几天它就会重新裂开。”水黦芫面无表情地说完。“下一个问题。”

  “等等——”塞卡雷斯大吃一惊:“裂开?!”

  “我们会在那个时候再次把它封闭。”古德教授安慰地说。“几乎每个月都去那儿,就是为了准备这个。那轮法阵你们看到了是么?如果顺利,我们会把那条缝隙永久的闭合。”

  塞卡雷斯如痴如醉地点点头,玛阿塔则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先生——咱们上空——几个月前黄河才刚刚从他的世界掉到这儿来,校长,就是说这条裂缝始终也没有——那能不能……”

  水黦芫打断了她:“没法从原处把他送回去,不可能。咱们所在的这座五芒星守护阵法很奇妙,除非你撼动它的构架,否则不可能形成往来逆转。你用不着完全明白我的话,小姐。你只要想想万一你们真的在地下室里头把空间切了一个洞的后果就行了。”

  玛阿塔冷汗淋漓地低下头去。她觉得校长说得并不过分,他们的确差点儿酿成大错,但是……

  “那黄河就真的没办法回去了么?”妮可失望地小声问。黄河就站在他们面前,看起来摇摇晃晃的,就快要站不住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把记忆还给他呢。”水黦芫冷冰冰地说。“挺有成就感?”

  “我们……”玛阿塔委屈地咬住嘴唇。现在她对于校长的理解和同情已经衰减到接近负值了——他这个人就从来没有连续说过三句以上有人情味的话!

  “他们在反省了。”古德教授微微笑了笑,然后他转向同学们:“黄河是可以回去的。”

  从这句话里面玛阿塔听到了阳光绽放的声音。

  太重要也太及时,简单得几乎不够真切,她秉住呼吸望着古德教授,直到教授又重复了一遍:对,可以。这她才捂住嘴难以控制地欢呼了起来。身边,妮可冲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跟黄河拥抱了一下,银月颤抖着跟了上去,塞卡雷斯则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思索。

  “那怎么做呢?要怎么——怎么操作?”他兴奋得快按耐不住了。

  “开花平原上的空间缝隙破裂的时候,我们有短暂的时间把两个缝隙的接口混合连接,从而到达黄河的世界。维达可以做到这个。”他慢慢地说,忽然又意识到了这句话可能太过专业,就微笑着解释了一句:“空间的结构与知识是很复杂的,也很微妙,我们可以从万里之遥的地方找到两处缺口的联系,但是不能从已固的根基去动摇它。研究《巴其斯之书》二十年之后你们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但就算是这样,这种机会也太过难得,”他严肃地说下去。“我们不可能为了达成这种联系而故意再去弄出一个切口,要不是三十年前的这一个刚好裂开。所以,黄河的确实很有运气的。”

  “你跟他们说这个,斯欧。”水黦芫瞥了古德教授一眼。“打算带他们一起去开花林了?”

  “为什么不呢。他们做了这么多努力,其实都是为了送走黄河……无论对错与否。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在场。”教授温和地说。

  那一刻玛阿塔再也没有忍住眼泪,她颤抖地哭了起来。太奇怪了……明明刚才那么绝望害怕她都没有软弱成这样。

  妮可拥抱着拍了拍她,而后抬起头来望着古德教授:“我……教授,真的不是您一直在帮助我们吗?您实在是……”

  “不是。”教授严肃地说。“如果你指那些信封里的内容,那不是我。那些也并不叫做帮助。关于艺术节,我很遗憾,那个剧目里的故事原本是为了讲给另一个人听的,可是……他似乎没能理解我们的意思。水黦芫,”他转向了校长。“得跟他谈谈了,你亲自。”

  玛阿塔莫名所以,但是她也无心深究,她搂住妮可使劲地掉眼泪,却觉得一切这样美好。阿卡尼亚的校园里面并没有阴谋,只有守护,原来是这样的,她今天终于明白。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这么像一个傻瓜,但是她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快乐得不可思议。

  塞卡雷斯恐怕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傻乎乎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想到了一点儿能够弥补自己行为的办法,急切地说道:“对了,校长,先生……卧底!其实神树院——”

  “卧底?”水黦芫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称呼它吗?行,谢谢你跟我说这个,不过我得告诉你,那不叫卧底,叫助手。”

  “什么……?”塞卡雷斯愣愣地说。

  “三千年前,空间学的禁令是哈纳克授意神树院下达的,库索斯神庙的建立,包括它的搬迁和改建都是得到了哈纳克的旨意,你认为神树院会不知道这回事儿?”水黦芫带着一种“我实在高估了你”的表情朝他摇了摇头。“他们会为每一任的神庙大祭祀——现在是校长,派来助手,协助守护的工作,顺便建立神树院与这里的联接。那些人物,跟你们这些小子不一样,用不着你们来操心。”

  “就是说,欧威尔先生他其实……”

  水黦芫万分疲倦地叹了口。“你们到现在还以是为他吗。”

  “可是——”塞卡雷斯看起来完全糊涂了,两秒钟之后,他忽然蹦起来:“不!该死的!”

  校长哼笑了一声,也没打算继续解释下去。

  “嗯,其实……”妮可在旁边犹豫着,水黦芫看了她一眼,她终于脱口而出:“忠诚法鉴,香菜先生,我记得那上面没有您说的那位稻梅尔校长的名字,如果他是第二十九任的话……”

  玛阿塔惊恐地拉了拉妮可的衣服。倒不是为了别的——香菜?!她居然把这个叫出来了!

  水黦芫倒是没怎么介意。“是没有。”他说。“你现在再去749号柜子里看看,会有更大的发现。我的名字和记录也消失了。”

  玛阿塔和妮可双双愕然,她们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身后,始终沉默的银感激地喏喏了一声:“因为您把一切告诉了我们……是吗?”

  “忠诚法鉴是为了这里的秘密而存在的。”校长轻描淡写地说。“有资格知道它的人只有历届校长,也就是守护这条空间裂缝的人。三十年前老校长把这一切告诉了我,现在我告诉你们。我没认为‘资格’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忠诚’也不过是写在纸上的形势。遇到这种状况,我们都违背了在法鉴上契约的忠诚,不过……不过。”

  说到这儿他板着脸皱了一下眉,似乎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呢……”妮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水黦芫难以置信地瞧了她一眼:“布鲁维小姐,不然呢?”

  ——我也觉得应该把你们变成植物人才像话,可是当年的老校长就并没有这样做。他宽容我,拯救我……他对我说,阿卡尼亚在等着你。你们也是,傻瓜。

  ……玛阿塔无意之间把自己的意识透析发挥到了最伟大的境界,于是刚才的那番话,校长没有说出来的那些,她默默的明白了。默默地感动得再一次泪眼朦胧。

  “校长,我不明白,还是不明白。”塞卡雷斯依旧在喋喋不休。“第一个空间裂缝是怎么来的呢,咱们上空的这个?恩,还有,既然它存在,我们当时难道就没和另外一个世界构成联络吗?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就是——噢最后的问题了,真的是最后一个,我们的记忆!您能不能告诉我们——我死也弄不懂,全校的学生都失忆了,那个时候,那是怎么回事儿?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我就是……”

  “够了,这是个秘密。”水黦芫淡定而严厉地将他打断。“斯欧说你们在反省了,我看没有,至少你没有,迪姆罗斯特。别跟我说黄河,我知道你们的出发点是不错,但是给我好好想想,这当中你们就没有掺杂个人的情绪吗?没有赌气的成分,没有冲动,没有一丁点儿的出风头的念头?你们知道事关重大,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上报神树院?觉得自己能解决?全看你们了?这种自信本来就是一种愚蠢——关于这个世界你们究竟看到了多少,就敢这样妄下结论?”

  他停了一会儿,看着学生们一个个哑口无言。

  “所以现在,收起你的好奇心和个人英雄主义,听着。阿卡尼亚的校园里头有太多的秘密,你们已经知道了其中的一个,但并不是每个你们都能知道。好了,你们就没觉得这是福气吗?现在……”

  他抬起眼睛,冷冷地说完了最后一句。

  “趁着心情还算轻松,从我这儿滚出去吧。”

?

  离开校长室的时候,玛阿塔只觉得像是大梦一场。现在他们从噩梦当中走出来了,再翻回头去看看刚刚进门时的视死如归,自己都会觉得是这样白痴和滑稽。

  “真没想到,整件事儿原来有这么多的内情……谁能料得到啊?” 妮可眼神迷离地说。“我以为他肯定会抹光我们的记忆呢。”

  “他会的。”塞卡雷斯闷闷地说。

  玛阿塔诧异地转过头来。

  “至少《巴其斯之书》的知识这一部分。我研究了一个月,知道了不少不该知道的东西……既然神树院有规定,那现在必须还给他。这点我明白。”

  玛阿塔恍然,试探地微笑了一下。“甘心吗?”

  塞卡雷斯别扭地沉默一阵,终于“嗯”了一声。

  “没什么了不起的。想要研究这本书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来,哼。”他不屑地吐了口气。玛阿塔微微感动,抱抱他的肩膀,觉得实在无需多言。

  推开楼道大门,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玛阿塔用手挡在额前,教学区恢宏美丽,这样的亲切,她安静看着,忽然惊喜得跳了起来。

  “影血!”她叫到。

  影血站在不远处的阳光底下,两手插在裤袋里朝他们耸耸肩。银月无声地跑了过去。而紧跟着的居然是塞卡雷斯!玛阿塔万般诧异地跟妮可对视了一眼。

  塞卡雷斯气喘吁吁,瞪着眼睛对影血左看右看:“禁术部长老没真的对你怎么样吧?没消除你的记忆?嘿……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那时影血正跟银月拥抱,他鄙视地瞧了一眼塞卡雷斯:“废话,你死了我也认得出来,烧成灰比别人少半斤。”

  塞卡雷斯面红耳赤地正要发作,影血忽然笑了。

  “嗨。”他说。“谢谢你的家徽。不管咱们这回的计划到底有多傻,这个倒是挺好用。”他说着从口袋里把那枚金灿灿的徽章掏了出来,递在了塞卡雷斯手里。

  小个子咳嗽了一声,昂首收下。

  “这么说,你也知道了?神树院的人告诉你的?”银月离开影血,无奈地微笑了一下。

  “神树院,都邪门了,问都没问就直接联系水黦芫,我觉得像是完全掉进了圈套里,差点儿弄出大篓子。最后是维达接我回来的,他告诉我事情的因果……呵,不提了。你们怎么样?”影血甩了一下儿头发,看起来那肯定不是一段愉快的经历,玛阿塔深表同情。

  “维达?”塞卡雷斯敏感地挑起眉毛。“他?”

  影血迟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不过……”他再次耸耸肩。

  “我就知道是他!”塞卡雷斯恨恨地哼了一声。

  “嘿,什么呀?”妮可不满地问。

  “卧底——不,助手。”塞卡雷斯撇撇嘴,十分不情愿地回答。

  静默三秒,玛阿塔缓缓把嘴型张成了一个圆圈,妮可则瞬间爆发。

  “他?!”

  “就是他。”影血扒了一下头发,自嘲一笑。“他一路说了二百多遍,让我保守秘密让我低调。那的确是在装蒜,不过,没有骗人。”

  震惊之余,玛阿塔心里忽然掠过了一层阴云。她沉默片刻,担心地看了看妮可。妮可咬住了嘴唇。

  “另外还有一件事儿。”影血在上衣口袋里摸索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含在唇上,言语微微模糊。“黄河是可以回去了吧?讲这件事儿的时候维达无意中跟我说起……”他看了看妮可,“他说,这回好了,这回曼尼也可以一起回家。”

  妮可震动地抬起眼睛。

  影血把目光转向别处,轻轻点燃烟支。

  * * *

  螃蟹酒吧今天没有营业。生活区的那条街上失去了这一处巨大的音乐来源,多少显得有些冷清。妮可在盈盈灯火之中穿行而过,独自来到了螃蟹酒吧的门口。

  她犹豫片刻,忽然抬起头,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酒吧里空气糟糕,灯光昏暗,她站在门口只能看见吧台后面的阴影里隐约坐着一个人影。那个人在抽烟,火光明灭,不时勾勒出他下颌的轮廓。

  “今天没有酒。”

  一个沙哑疲倦的声音响了起来,但是在尾音处嘎然而止。妮可走了过去。

  “曼尼。”她说。

  曼尼?欧威尔没有挪动地方。看着妮可走到跟前,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复:“今天没酒,姑娘。”

  “我想了很长时间才来找你。老曼尼。”妮可有着难以控制的颤抖。她有点儿伤心,只好努力平定语气:“为什么你要骗我们?”

  “骗?”欧委尔飞快地笑了一声。“我哪一句话骗了你们?”

  “黑色信封根本就不是古德教授给我们的,是你!”

  “我说过是他吗?”欧威尔懒洋洋地吸了口烟。

  “可是你模仿他的笔迹,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妮可又愤怒又难过地盯着他。“无非是想误导我们——可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呢?如果我们知道你和黄河一样,也是……也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人,你以为我们会放着你不管吗?”

  “说实话?”欧威尔淡淡地抽动了一下嘴角。“怎么说?我随便说出任何一个字儿你们那该死的校长都会知道,他威胁我会变成八抓鱼威胁了十三年!”

  说到这里他声音嘶哑地发出一声干笑,慢慢地把脸转向妮可:“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不是。十三年前我就掉下来了,这个鬼地方,你们知道吗?看看你们,多关心那个叫黄河的小子啊,成天围着他团团转。可是我——那个时候我才十九岁,亲爱的姑娘,有谁理我吗?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只是蒸汽,烟灰,我就是角落里的一点儿灰尘——我用了所有的办法想引起人们的一点儿注意,我不能说,所以只好用欧威尔,那个该死的什么欧威尔船长来提醒人们——他不是穿越过来的吗?我跟他一样,我就是想说这个,亲爱的!可是没人明白,你们也不明白——欧威尔,滚吧!”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两个字,他恶狠狠地把雪茄扭歪在了吧台上。妮可脸色苍白地落下一滴冷汗。

  “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儿,但是……”

  “我相信你们的校长,”不容打断,欧威尔声嘶力竭地继续说下去。“我相信那个老杂毛儿,一直都是。他告诉我我是不可能回去的,我信了,他妈的信了,也答应他在这屁大一点儿的学校里过一辈子——我相信了快十三年!可是,瞧,哈哈,那个叫做黄河的小子掉下来了——空间裂缝,对么?不可能回去,对么?那都是狗屁,姑娘,我被骗了,那条什么鬼裂缝一直都联结着我的世界,它联结着我家!可是我蹲在这儿像只苍蝇一样嗡嗡了到了现在!”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不,别打岔。”说到这儿欧威尔站了起来,诡异地微笑着,眼睛里面的光芒近于癫狂。“我去找校长了,立刻就去了——他当然心虚,他和斯欧?古德,那个伪善的妖精,一起消除了我的记忆……”

  听到这儿妮可恼火地跳了起来:“别侮辱古德教授,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姑娘,”欧威尔大笑起来。他扑到台子旁边狠狠地翻了一通,碰倒无数酒瓶子和高脚杯之后,他抽出了一叠酒单摔在了妮可面前:“我不明白?看看这个!我就知道他们有这一招儿,不单是记忆,有的时候连挨边儿的文字都会凭空被他们鼓捣没了,所以我也有自己的准备。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知道吗?”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酒单上,用力戳了两戳。妮可看见那是两行血红的笔迹,她曾经见过的——

  “当天雷勾动地火时,末日第二次降临了

  蜡烛苗熄灭,醋被点燃,柠檬汁乘以三”

  “我来给你翻译,我告诉你,这是只有我自己才能看懂的密码:有人第二次从另一个世界掉了下来,第二次!阴谋,骗局——我的记忆!这一切都有解释,对,去找校长之前我写好了这个,一觉醒来,我就明白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还能怎么做呢?姑娘,我还能怎么做?”

  他的喘息喷到了妮可的脸上,妮可咬牙与他对视。

  “我知道……”她艰难地说。“这对你挺不公平,老曼尼,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得知道教授和校长他们也是没办法,你那个时候的确……”

  “别给我扯这个,妮可,你别也给我扯这个!”欧威尔叫了起来。“你们能送黄河走,不是没有办法,别以为我是傻子!”

  “那是我们的错误,那行不通!”妮可终于也叫了起来,她跺着脚解释:“万一我们真的那么干了,这座学校就毁了——我们的世界禁不起这个!”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这难道不是办法吗?”欧威尔嘶声吼道。

  妮可一下子愣住了。她望着欧威尔,目光震惊而愤怒,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你知道?”

  “知道‘水黦芫’是干什么用的吗?”欧威尔咧开嘴冰冷地笑了一下。“听说过微型助听器这种东西吗?科学类的,对,不然你们以为我是没事儿闲得养只苍蝇解闷儿?”

  妮可摇着头退了一步。“你知道……你知道我们做的一切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是你依然怂恿我们……曼尼……曼尼?欧威尔。”她声音颤抖,终于难以抑制:“不是帮助,古德教授说对了,你只不过想要利用我们把黄河送回家,这样你也就可以回去!你连其他人、连我们大地的死活都不管,欧威尔,你这个混蛋!”

  她眼前发黑,狠狠地转过身朝着门口大步走去——她气坏了,原本“好好谈谈”的意愿霎时间化为乌有。这个时候欧威尔探过身子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臂。

  妮可疼得惊叫了一声,用力挣扎:“放开!”

  “等等,妮可,你站住!”

  “叫你放开!”

  “轰”的一声,欧威尔朝后摔了出去,他撞在酒柜上,各种各样玻璃瓶子砸了下来,有一个在他头顶上开了花,琥珀色的液体和鲜血霎时间淌满了他一脸一身。妮可惊恐地定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欧维尔气喘吁吁地自玻璃渣子里头爬了起来。他望着妮可,头发打着柳,脸上鲜血狰狞。

  “我不想伤着你。”他淡淡地说,然后提起手臂在额头上胡乱抹了一把。妮可颤抖地看着他。

  “我想告诉你,我跟‘水黦芫’分享了生命力,大概是十年的。为了把它变成我的宠物,我费了不少劲,妮可。”欧威尔像是忽然被撞得冷静了一样,声音低低地说到。

  “很多事儿我也知道得很晚,可能跟你们一样晚。我是想让你们帮我回家来着,可是我没想让你们谁因为这个而遇到危险。我本来没想。”

  “好吧我骗了你们。可那也是因为我实在没法说实话。把我逼上绝路了,什么没我都得试试。”

  “妮可,你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我吓着你了,对吧?可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好色的——只是蹲在这里十几年了,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妮可……我只是想回家。”

  妮可被这样的语气猝然击倒。

  * * *

  十二天之后,七月四日,开花平原。

  “行了,都说没人怪你了,用不着每天都道一回歉。”影血站在凹地的砂岩上白了欧威尔一眼。话虽这么说,看得出来他还是相当介意被欺骗感情这种事儿。

  “听着,老曼尼,你非得带这么多东西走吗?这也太多了!我怀疑你能不能从维达教授的门前头挤过去啊……”妮可掐着腰跟欧威尔交待:“没用的扔了它——那箱黑啤绝对不行!还有,别忘了,门打开的时候你要跟黄河一起一步跨过去。你来得太久了……也许那边的时空已经发生了变化,这很难说,但是,不管怎么说,那还是你的世界啊。”

  曼尼?欧威尔坐在自己巨大的两堆行李上,紧张得浑身哆嗦,就这一点上来说多活了近十个年头的他表现一点儿也没比黄河出息多少。他不停地捋着头发,深黑的眼睛焦虑地轮番望着妮可和不远处那座巨大的银白色阵轮。

  ——他的确得到了大家的原谅,在妮可原原本本地把他的所作所为与处境讲述了一遍之后。玛阿塔善良地觉得,虽然整个故事里头诸多欺骗和利用,但是事情开始的时候,也多亏了是他把大家记忆的证据给与了他们——要不是这样的话,他们就会像所有人一样平平淡淡地忘记一切,哪儿还能走到一起建立起这样难得的友谊呢?也更不会一起经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了。说起来,那该多遗憾啊!

  关于引发一切后事的导火索——银月的那份新闻手稿,妮可向他问了很久之后欧维尔才透露,那是他让“水黦芫”先行探路之后,自己从维达公寓里头偷出来的。

  “幸亏你当时想起来去采访他,银月。”欧威尔指出:“膝盖想也知道了,维达那人,你稿子上提了他的名字,他还说了挺豪迈一段儿话,能舍得就这么让人把这些消除吗?他是要留着那个做纪念呐。”

  现在,十三年的煎熬就要结束了,他终于马上能够回家。不过他看起来气色可并不怎么样,妮可担忧得直摇头。

  另一边,玛阿塔和银月在跟黄河告别。

  黄河穿着他刚刚来到这里时的那套衣服,看起来依旧是那样古怪和别扭。但是他也随身拿了一套阿卡尼亚实习教师的灰色长袍。这是他唯一要从这个世界带走的东西。

  “别紧张。”玛阿塔微笑着最后一次说。银月用手指触摸了一下黄河领口的挂坠,那小东西徐徐亮起,黄河低下头去。

  “我学会了。”他不好意思地说。“谢谢,等我回家……我一辈子都收藏这个。就算到时候没法联系了,我也不会忘了你们。真的谢谢。”

  玛阿塔强迫自己把一点儿伤感给逼退了回去。他们得笑着送黄河回家,这是早就说好了的。

  塞卡雷斯缠着古德教授。虽然反省了十几天,可是他依然有一大堆问题憋不住要问出来。

  “是这样,是这样……可是,教授,在和地球空间建立连接之前,本来与这儿相连的您的那个世界会漏出来吗?”

  “不会。”教授淡淡地摇了摇头。

  “那样您不是就回不去了吗……您说过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塞卡雷斯细声说。很难听出他到底是遗憾还是庆幸。

  玛阿塔转身望着古德教授,身后,黄河显得很惶恐。“那我……其实您是把机会让给了我……”

  教授微笑的面向他们。“别这么觉得。不是在为谁牺牲,没这回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转头去“望”着远处茫茫的沙漠。玛阿塔觉得他是在寻找自己当初来时的那个地方。

  “这边的世界我生活了三十年,已经离不开了。”教授轻声说。“如果真的回去,又是一次离别。也许到头来我会更舍不得这里。谁知道。”

  不远处的欧威尔呆呆地听着这些话,若有所思。

  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维达已经把一扇独立门架放在了镇轮中心,他在那儿蹲了足有两个小时,直到现在还在紧张地调试。

  水黦芫背着双手眺望沙漠深处。他和古德教授早在几个月前就布置好了一些一切,只等着裂缝的张开。

  古德教授也不再说话。他用魔杖临时在沙地上画出了一个五芒星,叫学生们站进去,这在执行空间阵法的时候能够起到屏障作用。然后他走到巨大的阵轮边缘,伸手解下了遮住眼睛的绸带。

  这又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古德教授居然不是盲人!玛阿塔吃惊地张大眼睛,而后她不得不把目光转开了一点儿——教授的双眼太明亮了,那是一种水晶一样美丽而淡雅的紫色,当它们张开的时候,里面的光彩像液体一样滚滚流动。

  “别看。”水黦芫警告他们。“除非真想变成植物人。”

  古德教授这回是真正望着天空了。看他表情的变化,似乎是能够清晰地瞧见那条即将张开的裂缝。

  黄河被带到了阵轮边上。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校长问他。

  黄河点了点头。玛阿塔努力呼吸,平静着自己的心情。这有点儿难……也许大家都这么觉得,每个人的气场中都波涛汹涌。

  水黦芫的目光转向了欧威尔。

  妮可紧紧握着他的手,这会儿向前推了推他。“嘿,快过去。”她轻声说。

  欧威尔只是把手握得更用力了些。

  “老曼尼,快点儿。”妮可无奈地拽着他。

  忽然,殴威尔绝望似的大叫一声:“够了!够了够了,我不走了!”

  玛阿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校长眯起眼睛,妮可则干脆傻在了那里。

  “你说什么呀……”她吃惊地喃喃。

  “不走了。”欧威尔这回下定了决心,死活不肯放开妮可的手。“你们教授说得对,他三十年,我十三年了,我也离不开这儿……会后悔的,我知道回去之后肯定我会后悔。”

  “留在这儿就不会了吗?”塞卡雷斯理智地提醒他。

  “可能也会。”欧威尔一抹头发,干脆地说。“不过那我也决定了,我不想冒险,不想了。谁知道我回去之后那边儿成了什么样子……十三年了,上帝。这儿……至少,至少我不会因为想念心爱的姑娘而痛苦了,对!”

  妮可面红耳赤,看了他半天,难以理解地失声叫道:“可是你这么多的阴谋……对不起,这么多的心思,都是为了什么呀?!”

  “为了来到最后作这个选择。”欧威尔肯定地说。“现在我选择了,就是你,妮可。”

  “一点儿都不感人!!”妮可忍无可忍地逃到了一边儿去,躲进了玛阿塔的怀里。玛阿塔抱紧她,手指却碰到了她滚烫的脸蛋儿和湿润的眼角。这一下玛阿塔明白了,她花了两三秒钟来接受这个事实,然后,认输地笑了。

  水黦芫似乎翻了一下眼睛,他则过头来审视黄河:“你还需要选择一下儿么?”

  黄河赶快摇头。但是莫名所以的,他回过身来看了玛阿塔一眼,又飞快地转了过去。

  “快了……做好准备。”

  古德教授发出了讯号。

  “这边没问题了。”维达做了一个完成的手势,朝黄河灿烂一笑:“亲爱的助手,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啦——开门的时候稳着点儿,我是说,最好别弄伤了它,楠木的门框可不便宜。”

  水黦芫把右手横在身侧,使用了一个召唤咒,一柄光彩夺目的大法师手杖从一团光芒当中幻化而出,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擎着那个举步走到了逆星角正对的位置。维达后退几步,站在了与他对应的地方。

  玛阿塔把手搁在胸前,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挂坠。

  大概十分钟之后,古德教授猛地闭上了眼睛。

  “来了。”

  一轮强光自地表放射而出,三位法师的长袍瞬间被风吹鼓在身后,他们头发飞扬,神情庄严,水黦芫宣读起了低沉奇妙的咒语。

  黄河深吸口气,他迈步向着那扇孤零零的门走了过去。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回过头来。

  强光当中黄河被模糊成一个影子,玛阿塔看不真切,她只听到他说——“我会写出来的。我回去就把它写出来,写成剧本!那个故事它叫作《阿卡尼亚》。我会记得你们每一个人——听见了吗?谢谢你们——”

  玛阿塔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身边的朋友们都在挥动手臂,连欧威尔也是,于是她带着眼泪向黄河微笑招手。

  门轻轻地开启了。那一个瞬间,门的另一边光芒夺目。

结尾:

  送别黄河的场面让玛阿塔忘记了一件她原本非常在意的事情——这个阵法对于施术者的伤害究竟有多大。所以当阵法结束、她看到校长先生突然倒下的时候实在是大惊失色。

  水黦芫是向前扑倒的,他暗绿色的头发几乎是眼看着变成了苍灰。同学们惊呆了两秒,纷纷喊着校长的名字冲了上去。古德教授伸手阻止住他们,和维达一起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那个时候校长的模样可怕极了,他脸上的皮肤干瘪了下去,显得苍老瘦弱,他大口喘息,看样子根本像是要活不成了。玛阿塔难过得几乎不敢看下去。不过几分钟之后,校长居然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把手杖收掉,跟维达教授说:“慕,把车开过来。”

  “坐车,这怎么行。”维达教授夸张地连连摇头。“你的身体受不了!特殊情况,让我来吧,这儿有门——现成的是不是?一次空间转换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听着,别固执了!让我送你到我的医务室去。”

  古德教授合着双眼,朝维达点了点头。维达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把门搬了过来。

  他握住门把手呆了一会儿,然后拉开,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古德教授扶着校长迈过了门槛。

  “来吧,一起过来。”维达敞开门等着学生们。

  塞卡雷斯心有余悸,玛阿塔和其他人倒是非常好奇,他们一个一个地从门里走了进去,最后欧威尔拖着它巨大的行李包,也迈过了门槛。

  一阵微微的眩晕之后,玛阿塔发现自己果然没有落脚在茫茫沙海里头,但是左右看看,这也绝不可能是医务室啊!她茫然转头去找校长和教授。

  古德教授叹了口气,无奈问道:“慕,你把我们带到大礼堂来干什么。”

  维达诧异地掠了一下头发:“这么说还是有点儿误差。没关系,我可以再试一次——”

  “等等,你——你还是过来吧,扶一下校长,我去开大门,这里是锁着的。”

  但是古德教授刚刚走出了两步就顿住了,他怔了一下,豁然回过头来——“水黦芫!!”

  迅雷不及掩耳,轰隆一声,一件物体从天而降,笔直地砸在了校长的身上。那时可怜的校长先生刚刚推开维达想要自己站立,结果受到迎头一击,连气也没吭就咣当一下被砸在了底下。

  有那么一瞬间,玛阿塔的脑海完全是空白的,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渐渐看明白了——校长身上坐着的,那好像是个人。那人年龄不大,一头漆黑的头发,深色眼镜,皮肤是蜜色的,带着一副小小的眼镜,现在捂着后脑勺哎哎直叫。

  “黄河——?!”她和塞卡雷斯同一时间脱口喊出。

  小男孩儿抬起头来,一脸诧异:“谁叫我爸爸?”

  静默片刻,影血走过去把那男孩儿从校长身上提了起来。于是玛阿塔才发现,那孩子比黄河矮一些,年龄也更小,长得也许更可爱点儿,不过五官轮廓真是惊人的相像。她望着他深深吸气,然后说:“你……爸爸?”

  “主神。”身后古德教授轻轻地说,他扶着额头走了过来。

  “我来了吗?是这儿吗?真的是这儿?天呀!”现在那个男孩儿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了,他张大眼睛挨个儿看着身边的人:“这是什么年代了?谁告诉我这是什么年代了?那个谁——水黦芫校长,他还活着吗?”

  “本来……活着的,现在不一定了。”维达满脸错愕地蹲在地上看着脸朝下的校长,声音如在梦里。

  可是小男孩儿没听见他这句话,一连串地叫道:“还有玛、玛阿塔阿姨,妮可阿姨,影血、银月叔叔,还有塞卡雷斯哥哥——你们有谁知道他们吗?哎呀,说到底,这儿是阿卡尼亚魔法学院,对吗?我没来错吧?”

  “我……我就是玛阿塔……”

  “你管谁叫阿姨啊!”

  “为什么我是哥哥?!”

  “呃……影血,你别打他……”

  为时三分钟的混乱过后,小男孩儿被勒令站在大家面前自我介绍。他眨眨眼睛大大方方地清了下嗓子。

  “我叫黄山!”

  这是第一句话。玛阿塔把眼睛闭上吸了口气,她觉得现在再也不可能有问题了,这个人是黄河的儿子,千真万确。

  果然,下一句话是:“我爸是黄河,他年轻的时候来过你们这儿——他老给我讲这个故事。他遇到了特别好的朋友,见到好多新鲜事儿,他是跳墙过去的,在这个世界呆了几个月,被送回去的时候就直接趴在墙底下啦。我从小就说我也想来,他说好啊,能去也不错,就教我说你们这儿的话,还给我指他当年‘掉下去’的地方——以前那是个学校,现在拆了,成一小公园儿,他说反正就是这溜儿墙的某一处。我就找,我从上小学就开始跳那堵墙啦!跳得中学都快毕业了就没有一次成过,没想到——我就说,果然还是得跳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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