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希听完魏大为的故事深深叹了口气。
这人真是挺倒霉的。
每一个向上攀登的人生节点都遇到不可预料的意外, 导致魏大为永远无法完成心中最大的那个愿望。
如果没有资格就算了，有资格却被不可抗力破坏原本的梦想，也难怪它会生出执念, 身后带着怨气, 迟迟不肯去转世投胎。
这么一说，魏大为身后那股灰色的雾气也就可以解释了－－估计就是传说的晦气。
它生前是个倒霉人，现在死了鬼魂还带着那股子晦气。
魏大为的倒霉也通过办公室这个介质传给了来这里办公的人，让他们诸事不顺, 不但身体小病小灾不断，创业也注定失败。
杨茉莉租下办公室才几天，就被这股倒霉的气场影响，摔跤缝了针。
“我就不懂了。”魏大为带着无奈和绝望，“我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命格，做什么都那么倒霉。”
杜小希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 只有我最惨！我一向和善待人，却落得个不满三十岁就死掉的下场。”说着说着，魏大为又有些激动起来，它眼眶红红，泪水差点又要憋不住夺眶而出。
杜小希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幽幽开口, “这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太多。有人考上大学却被亲爹卖到穷乡僻壤, 最后被坏人杀死；还有人好不容易创立了事业却被丈夫背叛，人财两空，绝望自杀。还有人孩子被人贩子拐跑，两口子散尽家财寻子，结果孩子没找回来, 夫妻双双得病无钱医治死在家里。”
魏大为停止了抱怨，也停止了哭泣。
他看着杜小希，无比震惊，“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杜小希点点头，面色深沉，“它们都是我遇见过的鬼魂，也就是我说的鬼朋友。最终它们都放下执念，投胎去了。”
“太惨了……”魏大为物伤其类般地摇摇头，“它们的命也太苦了，我根本不敢想象。我虽然运气不好，却有疼我的父母，有两肋插刀的朋友。其实死之前我一直心态还挺积极的，死了反倒越来越想不通，钻了牛角尖。”
说着它叹了口气，“这么惨的鬼怨气肯定很大，它们真的愿意去投胎吗？”
“它们都已经走了。”杜小希说，“报了该报的仇，找到失散多年的娃，放下执念与往昔，走向新的未来。”
说着她伸出手，“我身体内有它们送的鬼泪，不信你可以看看。”
魏大为睁大眼睛，愕然半晌。
随后它慢慢走向杜小希，伸出手，按住她的手腕。
……嗯，这熟悉的操作。
被鬼把脉好几次，现在杜小希已经可以淡然处之。
魏大为的手指有些冰凉，但它的力气远没有之前那几位鬼大。
由此可见，它的力量并不强。
“它们真的把鬼泪都给你了。”魏大为充满惊讶地看着杜小希，“你一定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
杜小希笑了笑，正欲说话，却一下子惊住。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后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魏先生，你身后……”
“我身后？”魏大为疑惑不已，他挠挠头，“我身后怎么了？”
“你身后那股灰色雾气消失了。”杜小希有些激动地解释，“你身后原本除了怨气还有一股灰色的雾气，那雾气我推断就是影响你运势的晦气。但现在，你身后只剩鬼的怨气了。”
“我的天！”魏大为惊叹，“我小时候因为经常生病，我妈就找了个很准的算命先生给我算命。它说我自带晦气，已经成型了，一辈子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倒霉。除了大罗金仙，恐怕没人能给我转运。没想到那个算命的居然说得那么准。”
“我活着的时候有晦气缠身，死了那股力量都不放过我？”魏大为又沧桑地叹了口气。
“别急，现在那股灰色的雾气已经消失了。”杜小希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却掩盖不住内心的兴奋，她问：“魏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心里那股憋闷烦躁的情绪减少不少？”
魏大为先是一愣，五官都凝固一般。
下一刻，它那惨白发青的脸浮现出一丝喜悦，连连点头，“好神奇，我好像真没那么难受了。其实刚才你对我讲述那些鬼的可怜人生的时候，我还半信半疑。但探到你的鬼泪，发现你不是普通人后，我全都信了。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魏大为自嘲地苦笑着：“我这辈子虽然在关键点很倒霉，其实还是在往上走的。哪怕我的母校并不是我最向往的那一所，却也是很多人的奋斗目标。我的父母慈爱，朋友仗义，虽然是个单身狗，但我也并不羡慕有对象的人，短短的二十六年，回想起来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过得很快乐。其实最后过劳死也是我自己作的，明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还不顾医生的叮嘱长期熬夜。再看看那些真正身世坎坷的苦命人，我又算什么？”
“你这不是矫情。”杜小希宽慰他，“每个人都有想不通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倒霉的人的时候，这很正常。关键是不要被自己的心魔所束缚，画地为牢才是对自己永恒的折磨。跟自己和解吧。”
魏大为看着杜小希，突然笑了出来。
杜小希被它这一出整得有点懵。
她说的是很严肃的事情啊，为啥发笑？
“对不起，我刚才太冒失了。”魏大为收起笑容，“妹子，你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为什么就有如此大彻大悟的释然心态？好像已经看透了生死一样。”
杜小希也不避讳，“因为我就是从鬼门关走出来的呀。”
接着她把自己生病失业穷途末路到参加真人秀录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魏大为听得连连称奇，“这就是传说中的向死而生么。人人都避讳的邪灵鬼魂，却让你的绝症得到治愈。“
杜小希点点头，“所以我也想为它们做一点事情。魏先生，也包括你。”
她认真：“我是真心希望你放下执念，去转世轮回。你身后的灰色雾气已经彻底消失，现在去投胎的话，不会再有霉运影响到你。你这辈子没做过坏事，一定能再世为人。”
“现代社会还有你这样心怀世间大爱的人，太难得了。”魏大为眼眶再度湿润，“妹子，我知你力量很强大。明明可以直接消灭我的，那样恐怕更省事。但你却耐心地听我发牢骚，认真地劝我放下执念。”
“你又不是恶鬼，我为什么要消灭你呢。”杜小希笑了笑，“你并不是故意将霉运带给别人的。”
“谢谢你。”魏大为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脸上是释然的浅浅笑容，“我现在想通了。我这辈子虽然短暂，却也一直在努力拼搏，无憾了。如果下辈子还能做人的话，我会继续努力，一件一件地完成我的梦想。”
说这话的时候，它苍白发青的脸有了红润之色，原本萎靡无神的眼中有熊熊火光燃起。
“一定会的。”杜小希不禁也受到感触，“魏先生，你下辈子一定能出人头地，做出大事业。”
魏大为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
它漂浮到空中，身体上有细细的金光闪烁。
杜小希惊愕：“魏先生，你……”
魏大为轻轻点头，“是的，我该走了。在世上耗了这么久，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要早点去投胎。这样我才能更早地与这个世界再相见。”
“……”杜小希心中简直万分惊愕。
她的劝说效果这么显著的吗？
竟然当场让鬼放下执念去投胎？
窗户被缓缓打开，冷风疯狂涌进来。
冻得杜小希一激灵，整个人也清醒过来。
她回过神，对男鬼挥挥手，“魏先生，再见了。”
魏大为点点头，正要从窗口飘出去，却又突然回头。
“你劝说我放下执念不说，还让我魂魄中的晦气也消失了，是我的恩人。”它说着朝脸上抹了一把，紧接着往杜小希这里一扔，“妹子，接住。”
杜小希不明所以，只看见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黑夜中飞向自己。
她现在的视力实在太好，好到随便一下子就接到了这个小玩意。
亮晶晶的，在杜小希的掌心中闪闪发亮。
鬼泪。
下一秒鬼泪便与她的掌心皮肤融于一体，再无痕迹。
“我走啦，拜拜。”魏大为留下一句话，轻松飞出了窗外。
杜小希快步走到窗边，看着逐渐远去的黑雾，露出会心微笑。
－－魏先生，你下次创业一定能成功。
……
送走了魏大为，屋子的温度上升不少。
杜小希重新开灯，拧开取暖器。
一片光亮温暖。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一点。
这时候杨茉莉一定没有睡，一定还在担心自己。
想到此，杜小希赶紧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茉莉，一切都搞定了。」
这丫头果然没睡，秒回短信。
「杨茉莉：真的吗？姐你现在怎么样？过程还顺利吗？没有受伤吧？」
「杜小希：放心，全程和平对话，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杨茉莉：啊啊啊啊太棒了！杜小希，yyds！」
杜小希笑喷，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吹了，快睡吧，我也要睡了。」
「杨茉莉：对了姐，你明天不是还有一天假期吗，来我家吃个饭吧，我爸和我阿姨都惦念你呢。」
杜小希心也行，顺便把办公室的钥匙给她带去。
「没问题，明天见。」
「杨茉莉：明天早上九点我让付叔叔来接你哦，就这样说定了，晚安安～！」
杜小希窝进沙发，盖上被子，露出满足的笑容。
－－起码还能安安稳稳睡个下半宿，挺好。
她闭上眼睛，开始复盘刚才发生的事情。
魏大为这只鬼有点意思，来的时候静悄悄，走的时候那么干脆洒脱。
－－就连送给她鬼泪的方式都那么特别。
其实由始至终，它需要战胜的，只有自己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所以才能毫无遗憾地离开吧。
回忆了一遍事情的原委，唯一让杜小希有些迷惑的是为什么魏大为身后的晦气突然间就消失了。
难真的跟自己有关？
算了，自己想也想不通，不如天亮之后打电话问问无所不知的胡导。
杜小希如此想着，迅速进入梦乡。
……
园区绿化好，早上各种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特别欢快。
天然闹钟把杜小希闹醒的那一刹那，她竟然有种这并不是冬天，而是春夏的错觉。
杜小希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自打她开始拍真人秀，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她逐渐形成在哪儿都能睡得很好的特殊能力。
杨茉莉租的办公室旁边就是卫生间，可以进行简单洗漱。昨天她还非常细心地给杜小希买了牙刷牙膏和毛巾。
此时才刚刚八点，还没到上班时间。走廊空空荡荡，只有朝阳陪着杜小希一起洗漱。
洗漱完毕，杜小希将办公室收拾了一下，杨茉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司机师傅已经出发，大约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园区大门口。
杜小希挂了杨茉莉的电话，锁门离开。
忙碌的都市男女们迎着阳光前来上班，而她则往反方向走。
这情景，果然是蛮好笑的。
但也算是一种特别的体验吧。
杜小希去便利店买了杯咖啡，一边走路一边跟胡烁打电话。
她言简意赅地把昨天的一切都向自家老板讲述了一遍。
“胡导，这是怎么回事呢？”杜小希求教：“这种情况以前没有发生过。”
胡烁此时应该是在办公室，杜小希听到那头有沏茶的声音。
“很简单啊。”胡烁的声音温和平缓，就像初冬的阳光一般，“你的能力持续进化，或许现在具备了某种可以消灭鬼身上附带的消极情绪的治愈能力。”
“啥？”杜小希停下步子，找了个僻静处，用手挡住电话听筒，“消极情绪？可魏大为的身上是有着实实在在的灰色雾气的啊。这难不是它命中注定的灾劫么？”
“我觉得这事儿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他自己身上。”胡烁慢条斯理：“他信了算命先生的话，心中种下了自己很倒霉的思想。这种思想随着他长大遭遇一次次的意外逐渐加深，最终成为影响他运势甚至生命的负能量。因为这种思想根深蒂固，导致他死了还被这种负面情绪所影响。这股负能量强大到可以让活人也跟着倒霉。”
杜小希大为震撼。
这番话乍听上去就像在扯淡，可好像仔细一琢磨，又莫名有说服力。
“小希，真正的命格几乎是不可能依靠外力修改的。”胡烁耐心十足地向她解释，“如果那只鬼真的命中带衰神，这辈子是不可能考上重点大学的，更别提白手起家创立公司。更重要的是，如果它是天生霉运，就算你现在能力超群，也不可能消除那股灰色雾气。”
“我明白了。”杜小希唏嘘不已，“您的意思是运气不好是它的心魔，对吗？“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胡烁轻叹，“负能量最终成为它的心魔，硬生生嵌入了魏大为人生命运的齿轮之中。”
“但是小希。”他语气上扬，变得愉悦起来，“你消除了它的心魔，让一只迷茫的鬼回归正途，这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而且你的这种能力非常棒，可以消除鬼魂负面情绪安抚它们情绪的人，据我所知，这世上也没几个。”
杜小希一时语塞。
“副导演也办不到吗？”半晌后，她弱弱发问。
“对啊。”胡烁笑眯眯，“副导演也办不到。这不是学学法术玄学就可以办到的，这靠的是机缘与悟性。”
杜小希：……
在她心中，副导演已经是很厉害的存在了。可是副导演没有这种能力，她却有？？
胡烁意识到这个信息量已经让杜小希的脑瓜子死了机，赶忙祭出安慰大法，“小希，不要有心理负担。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遇事随心而动就行。能力增加是好事，但绝对不能让好事变成束缚你的心结，更不能成为你的负担。”
“您真的太厉害了。”杜小希着实佩服，胡烁像是能洞悉人心，总能一下子说中她的顾虑与怯懦。
“你开开心心拍戏拍真人秀，在演艺圈继续攀登。”胡烁笑呵呵，“还没拿影后呢，怎么能被这些虚无的东西束缚住。”
杜小希一下子笑了出来。
好嘛，她的老板还没忘记要让她做影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