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查理的书>第163章 

    在大门口等了很久的仆从终于看到熟悉的马车,快步迎上前去。

    “少爷。“他们低声喊。

    但最先下车的并不是他们正在等待的人,而是一个身形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他刀削般的脸庞上还带着未痊愈的伤口,叫人不由得猜测他衣服覆盖之处是否也同样伤痕累累。

    但没有人敢问。

    男人亲自拉开脚踏,盯着少爷的动作一一现在才刚入秋,但今年寒潮来得特别快,再加上额外耗费的心力,这一趟外出使他的主人又有开始咳嗽的迹象,这是所有人都极力避免的。

    因为谁都知道那波利家的少爷身体不好,一旦在冬天前生病,那接下来整个冬天白桥的社交场合都离不开“法希姆能不能活到春天“这个议题。

    当然,这是不能放到台面上的话,不过法希姆本人也不是很在意。

    他走下马车,把手杖随手交给迎上来的仆人们。

    “出了什么事?“他厌倦地问。

    “老爷一直在等您。“他们只这么回答。

    “马克西姆,你把我的东西带到别馆去。“他吩咐那个脸上有伤的男人:“整理好了再过来。”

    马克西姆点头,但依旧站在原地,直到看到被众人簇拥的法希姆切实走进宅邸之后才转身重新上了马车。

    法希姆不太喜欢老宅,不仅是因为这幢大宅子有一股无论如何香薰都不能去除的陈旧、腐朽味道,还因为住在这里的人都跟那些昂贵但没有半点用处的老式手工挂毯一样使他鼻子发痒,全身不舒服。

    他管这叫蠢货过敏综合症。

    “法希姆。“那波利现任家主拉特坐在与卧室相连的一间吸烟室里,看到儿子终于回来了,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法希姆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去,也没有回应父亲,而是斜倚在门框上,视线在吸烟室里扫了一圈。

    他的父亲,爷爷,还有两个叔叔……那波利家的男人差不多都在场了。

    “法希姆,我们正在等你。“他的叔叔关切地问:“你这一次出去怎么样?顺利吗?”

    “勉强对付下来了。“法希姆终于抬脚走进吸烟室,外面的仆人忙不迭把门关上了。

    “阿莱医生呢?”拉特问:“你的脸色不太好。”

    法希姆自己找了张单人椅坐下:“我的脸色向来如此。发生了什么事?”

    以房间里唯一的晚辈身份来说,法希姆的言行实在称不上合格,他甚至不愿意掩饰自己对在场众

    人的怠慢一一哪怕他们都是法希姆的血亲。

    但其他人都默许了这一点,因为虽然那波利现任家主是拉特,但谁都知道法希姆才是这个家族的背后舵手,等明年4月法希姆成年,那波利家毫无疑问会转交到他手上。

    拉特的脸又紧紧地绷了起来:“你的姐姐出事了。”

    法希姆偏过头:“哦?”

    “她怀孕了。“法希姆的叔叔脸色也不好看:“而且福比萨家已经知悉此事。”

    福比萨是拉特为女儿定下的夫家,现在这么说,意思就是孩子并不是她的未婚夫的了一一法希姆很有点意外。

    因为他的姐姐生母是拉特的一个情妇,按理来说是不能使用那波利家的姓氏的,但法希姆的母亲身体不好不适宜继续生育,因此拉特将这个女儿领回了老宅,否则膝下只有法希姆一个孩子看起来实在太过凋敝了些。

    因为出身有些不够光彩,这个姐姐在法希姆印象里一直过于安静而怯懦,他从小到大没见过她生气,也不会拒绝任何人,包括父亲直接为她订下了结婚对象,她也顺从地接受了。

    倒是法希姆问过一嘴她对福比萨家印象如何,但她只是一言不发。

    距离订婚宴才不过两个月就显怀了,说明她在怀孕前就已经有了亲密的人。

    法希姆微微皱眉,看着又开始争执的父亲和叔叔。

     “福比萨家已经知道了,婚事必定保不住。“拉特说:“必须把她送走一一那波利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那是自然的。”拉特的兄弟说:“但福比萨家怎么办?他们必定不会忍气吞声。”

    吸烟室短暂沉默了一下。

    那波利家在法希姆的操作下重新抬头,但这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这点时间还不足以让一个家族晋升一个台阶,他们的实力严格来说比福比萨要弱一点,跟福比萨家联姻原本是他们重拾荣光的一个踏脚石,结果如今却变成了可能会导致沉船的重锚。

    如果那波利家还有适龄的女孩子,倒是可以继续联姻,可是拉特只有这两个孩子,法希姆也未婚,但拉特再怎么愚蠢也清楚,只要法希姆能活下去,就必定能走得更远一一等再过几年,法希姆的结婚对象就不必在福比萨家这个档次里选择了。

    法希姆看着一群男人为了姐姐怀孕的事情争来吵去,又开始觉得鼻子发痒。

    “我去跟福比萨家谈。“他说。

    拉特和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把法希姆紧急召回也是这个想法,但他们的脸皮还没厚到主动建议由未成年的法希姆出面平息此事。

    法希姆用一个宝石矿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他在换季时出远门正是为了那条宝石矿,那个位置有些模糊,另一个家族也在争夺,法希姆花了一番力气才把矿抓到了手里,结果还没捂热就作为赔礼换了出去,他本人还没说什么,拉特和其他人就心疼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福比萨家得了大实惠,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两家婚事突然吹了,总有人能打听出缘由。

    因此拉特无论如何都要将女儿从家族除名,好像把族谱烧出一个洞这件丑事就跟他拉特和那波利家似的。

    拉特安排那个“家族的耻辱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被秘密送出白桥,甚至没有一个亲人把她送到码头,她像个见不得光的错误,挺着肚子上了船。

    这个冬天法希姆前所未有地忙。

    失去宝石矿使他前期的准备和争夺中的损失都打了水漂,还要打起精神与福比萨家交易,虽然咳嗽没有复发,但他的皮肤和头发的颜色也更白了,在下雪的日子里,他走在路上,简直像个披上了大衣的雪人。

    “这样的长相还挺神秘的。“在壁炉前的淑女们窃窃私语。

    “都说他身体不好但那副身板有哪里不好?一定要比的话,我的未婚夫才像个需要炼油的病人。”

    “那你去邀请他。”

    “父亲会生气的,他们说法希姆活不过20岁。”

    “我小时候听说的版本是他活不过15岁。”

    “嘻嘻,如果是活不过40岁,那我可以嫁给他。”

    “他愿意吗?有人就被拒绝了。”

    “还真有要跟他结婚的啊?”

    “别装模作样了,看好他的人其实不少。”

    “我更关心谁被拒绝了……”

    法希姆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沿街别墅二楼的窗帘被迅速拉上,但花园里停放的精致马车显示那里正在举办小姐们的聚会。

    马克西姆调整了一下握伞的姿势,遮住还在下落的雪。

    “你的伤怎么样?“法希姆收回目光。

    马克西姆没有回答,上次外出他为了保护法希姆受了伤,还差点废了一只眼睛,因此法希姆把他放在别馆里养了一阵子,但马克西姆恢复得很快,这两天又复职了。

    法希姆也不需要他回答,继续说:“安排今晚的船,我去看一看她。”

    她的姐姐依旧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接受了家族对她的“处置”,顺从地搬离家里。

    那波利家在那个小城并没有产业,也没有熟人,因此“小姐被放逐的生活绝不会惬意到哪里去,等法希姆找到那栋两层石头小楼的时候,手套里的手指都要被冻僵了。

    “怎么不多雇两个人?”法希姆和姐姐坐在起居室里,马克西姆沉默地摆弄壁炉,让火烧得旺一些。

    她并非穷困至此。那波利家虽然没有派人跟着她过来,但是足以安顿生活的钱是有的,但她只雇佣了一个做饭浆洗的中年女仆,两个女人在寒冬中的生活实在有些窘迫。

    “以防万一。”她姐姐轻声说,用披肩覆盖已经隆起的肚子。

    “你怕什么?”法希姆皱眉:“我会安排好的。”

    “我知道。”她把一杯茶往法希姆手边推了推:“对不起,你已经够忙的了。”

    法希姆对所有人都挺淡漠,但她知道对方还是把自己当成姐姐,即使被逐出家族,法希姆也会继续供给她的生活。但正如她所说的,法希姆实在是太忙了。

    那波利家已经衰败了好几代,如果不是法希姆出生,说不定在他们这一代就会彻底没落下去。

    拉特以及其他人都是没有什么本身,整个家族都压在法希姆一个人身上,他每天睁眼就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天天记挂一个异母姐姐不现实,也没必要。

    但法希姆是那波利家唯一一个还会在乎她的人,如果哪天法希姆忙得暂时忘了她,她的钱又花完了,那拉特以及其他人连一张纸都不会给她,这种不安感让她下意识苛待自己。

    法希姆看了看她的肚子。

    “家里只有我和莫莉,再招男仆人我不放心。”她解释道。

    “至少再请两个女佣。”法希姆不置可否:“马克西姆,去介绍所一趟——带上钱。”

    马克西姆推门出去了,法希姆对她说:“两个人太少了,万一突然临产,连跑腿找医生的人都没有。”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她立即接受了。

    “谢谢你来看我,也谢谢你让我留下孩子。”她知道家族把自己视为耻辱,一定是想把孩子打掉的。

    法希姆说:“那是我的外甥。”

    被退婚的时候她很平静,被赶出白桥她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听到法希姆这句话,她却忍不住哭了。

    这时莫莉端着饼干进来,看到夫人泪流满面,一下子就慌了。

    “夫人,夫人。”她低声说,用手帕给她擦拭眼泪。

    “谢谢你。”她呜咽着说:“我——我是个没用的母亲。法希姆,你会保护他吗?”

    法希姆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你想保护他吗?”他问。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木柴在火中烧出的噼啪声。

    莫莉又出去了,她重新坐直身体。

    法希姆静静地看着她。

    外面又开始飘雪,法希姆坐在狭窄的起居室里,听姐姐说起孩子的父亲。

    对方不是伍尔夫或吉本的人——他只是白桥的一个过客,相貌英俊、阅历丰富、幽默体贴,像一阵温柔的风,年轻的女孩儿根本无从抵抗。

    她知道他会走,他也知道自己不会留下,所以时候无论家族如何愤怒,她都没有吐露对方的任何信息,因为这根本毫无意义。

    风是抓不住的,她一开始就明白。

    “我想要保护我的孩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怎样都无所谓。”

    她抬起头,意外看到法希姆居然笑了。

    法希姆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话,海娜。”

    海娜茫然地抬起头。

    马克西姆的效率很快,他定下了两个帮佣,还在天黑之前修好了那扇哩吱作响的门,买了足够的木柴堆在闲置的马厩里。

    海娜裹着披肩把法希姆送出大门,但马克西姆把她轻轻推了回去,不让她被夹着雪花的风吹到。

    “一个月后我再过来。”法希姆对她说:“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