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加乐听来, 敲门喊话那人的语音语调听着有些耳熟，可大概因为是在幻境里的缘故，声音从门外传来像是隔了一层膜, 朦胧不清, 他隐约听到了那人在喊殷乐平, 知道那应该是千年前的故人，却想不起来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可是，明明幻境里的近月山几天前就已经毁了, 现在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唐加乐问楚庭：“这是谁？近月山不是不在了吗？怎么还会有人？”
楚庭的注意力从院子外转回来，只挑唐加乐的一串问题里, 他愿意答的答：“幻境就是我意识的延伸，之前近月山的动荡也是我无力支撑意识导致的，现在应该就是因为我暂时死不了了, 之前幻境里消失的东西又渐渐冒了一些出来。”
听着院子外一刻不歇的叫喊声, 楚庭眉头渐紧，问唐加乐：“吃饱了吗？”
他的神色太过深沉严肃, 唐加乐的心情也跟他沉甸甸的, 脸色也沉了下来。
见状，楚庭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便如春风轻拂过山岚一般，极轻地笑了, 拨开唐加乐手边的碗碟：“算了，别吃了。白粥有什么好吃的，等我们出去了，就去吃大餐。”
“现在出去？”唐加乐错愕, “可你早上明明……”
早上明明说吃点东西歇一歇, 明明不惜损耗元气熬粥做菜, 看起来就像是要为破境再做一两天准备的，怎么会一顿饭都没还没吃完，就仓促地说要冲破幻境呢？
外面的敲门声，是不是代表了发生什么意外？
唐加乐的疑惑还没说出口，楚庭已经了然，接过话茬：“这个院子外的人与物都在慢慢重建，如果幻境再次恢复到整座近月山的规模，要找到它的边界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们趁着现在出去，事半功倍。”
唐加乐不疑有他：“那我现在应该做点什么？”
楚庭盯着唐加乐身上那身古意盎然的衣服，眉心一跳。
这是幻境里的衣物，稍后强行摧毁幻境，幻境中构造幻化出来的这些东西会随着之消失，到时候，他们身上的这身衣裳自然也就荡然无存！
想到这里，他拉起唐加乐就往卧室走：“现在，你得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卧室被唐加乐简单收拾了一下。
他也不是个多勤快的人，不过是把床单被褥拉平整些，把地上的衣服捡到椅子上，将满室的暧昧狼藉稍加整理，不至于一走进房里来，就被提醒着想起昨晚肉薄骨并，激烈厮杀的场景。
所以，被唐加乐从地上潦草捡起来堆在椅子上的那团衣物还是纠缠在一块儿。
冬天的衣服里里外外好几层，纠缠在一起，拆解起来也颇费点功夫。在此期间，院子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重，每隔一会儿，院外那人就要喊一遍殷乐平的名字。
每过一遍，那人的声音就清楚一点，楚庭的神色就显得着急一点。
一直到门外那人清清楚楚地喊出：“殷乐平，如今人族有难，你真的忘了师门的教诲，不忠不义，跟着这只半妖躲在这里作壁上观吗？”唐加乐才把这人与楚庭之前说的故事串在一起——
楚庭说过，殷乐平是为了阻止入魔的邪妖屠杀人族，以身献阵，被剜尽血肉的。
幻境里的种种源于楚庭的执念，楚庭等他千年，毫无疑问，这段往事会是楚庭最深的执念之一。所以幻境里的时间线应该与千年前邪妖与人族的纷争重合，此时秋乌已经入魔，近月山下乱如炼狱，近月山却已经宁静祥和。
殷乐平住在山顶的这方小院子里，自然对山外的事一无所知，也自然不会施以援手。因此师门才会派人来找他，要他加入战局。
幻境里此时发生的一切，楚庭都是经历过的。
所以，他当然知道院外敲门的是谁，是什么目的，也当然不希望唐加乐和当年一样被带走。所以，敲门声一响，一向从容淡静、风雨不惊的人，神色里竟透出来一些连唐加乐都能看出来的急躁。
唐加乐忙穿好衣服，转身去找楚庭。
楚庭动作比他快些，已经穿好衣服，正站在窗边，盯着院门发呆，目光冰冷阴鸷。
“楚庭。”唐加乐站到他身边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这只是幻境，我不会跟他下山，不会摆阵，也不会再死一次了。”
楚庭缓缓回过头来，看着身边人白净的脸，清澈的眼，目光依旧是冷的。
千年前的场景与事件里，站着千年后的人，他一时有些恍惚。
“会没事的，我们就要出去了。”唐加乐第一回 主动抱他，觉得这人抱起来比看起来还要瘦，隔着衣服都能摸到一块块突兀的脊骨，“出去之后，我们就会回芳华里，我陪你住在芳华里，哪儿也不去，好不好？”
楚庭琥珀色的眸光轻轻颤了一下：“唐嘉阳醒了，你也还是会留在芳华里吗？”
唐加乐点头：“当然，难道出了幻境，你就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楚庭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偏过头吻住他。
那个吻不深也不浅，他冰凉的气息在唐加乐唇齿间流连片刻，唐加乐只觉得嘴唇上微微一痛，楚庭在那处疼痛的地方轻轻吮吸了一下，便松开了他。
唐加乐抬手抹了一下嘴唇上的痛处，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血色，又看了看楚庭苍白的嘴唇上沾着的零星艳色，微微皱起眉头。
一个吻的功夫，楚庭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伸手揽过唐加乐：“再借几滴你的血用用。”
唐加乐心里清楚，楚庭不会无缘无故伤他，突然要他的血，一定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他没有追根究底地问，但隐隐地觉得不安：“你没事吧？”
“没事。”
“摧毁幻境，会不会伤到你？”
楚庭想了一下：“可能会，所以你要听话一点。”
看着唐加乐脸色霎时雪白，如临大敌的模样，楚庭没再逗下去，抬手覆上他的眼睛：“只是可能，不用太担心。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现在，听话，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出去了。”
唐加乐配合地闭上眼，睫毛轻轻扫过楚庭的掌心，眼珠隔着薄薄的一层眼皮时不时动一下，昭示着主人的紧张不安。
“听话，闭好眼睛了。”楚庭撤下覆唐加乐眼睛上的手掌，在他兀自轻颤的眼睫上轻啄了一口，“你不会有事的，别怕。”
唐加乐摸索着捉到他的手：“你也不能有事。”
“嗯，会的。”楚庭轻轻扯下他的手，反过来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我们都能活着出去，我不会骗你。”
随着楚庭的话音落下，唐加乐觉得到有一蓬盛大的光霎时绽开。他闭着眼，依旧能感受到如盛夏正午的阳光一般强迫耀眼的亮光，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光线被皮肉间的血液滤去其他色彩，他看不见四下发生了什么，只感知到眼前有一片血色的艳丽。
明明只是一束光，不冷不热，温和无害，可唐加乐的心仿佛被什么牵引着沉了一下。
“楚庭！”唐加乐翻转手腕，与楚庭十指相扣，“你没事吧！”
经历了楚庭命悬一线的时刻，唐加乐犹如惊弓之鸟，怕楚庭受伤，怕楚庭体力难支，更怕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我没事。你的眼睛受不住幻境破裂时的强光，你别睁眼。”
“知道了，你自己小心，别操心我。”
这之后，楚庭就没有再回应他。
唐加乐只听见院子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响。大概太久没有得到回应，外面的人怒意升腾，敲门越加用力，唐加乐能感觉厚实的木门已经被拍打得摇摇欲坠。
木门确实没有支撑多久，随着“砰”的一声，木门被外面的人拍倒。
片刻后，他们站立的这个地方开始摇晃了起来，四周有物品掉落的声音，有植物倾倒枝干折断的声音，有屋外砖墙砸落的声音，听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嘈杂而凌乱。
这片兵荒马乱的声音中，那个破门而入的已经阴魂不散，锲而不舍地喊着殷乐平的名字。
这人究竟是谁？
唐加乐的好奇越来越强烈。
可他很快就顾不得好奇了，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手心贴着一片微凉的湿意，那时楚庭掌心里沁出的一层冷汗。他凝神感受，心惊地发现，楚庭与自己相扣的那只手极轻微地颤抖着。
“楚庭？”
在他开口的同时，楚庭闷声低咳，声音发哑：“乐乐，得再跟你要点血。”
接着，唐加乐就感觉有道人影挡住那道刺眼的光。楚庭的身影渐渐靠近，他觉得唇上又是一凉，刚刚被咬破的嘴角再次被楚庭的唇齿轻轻撕开。
这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只流连在他的唇上。
楚庭轻吮着唐加乐温热柔软的唇，一点一点抿去从他嘴角的伤口冒出来的血珠。
大概是这一回楚庭吸走了太多血，一吻终了，唐加乐有些脱力站不稳，随着土地面的震荡摇摇晃晃，竟歪歪斜斜地朝地面跌下去。
可他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唐加乐原本以为那是楚庭，可一直在楚庭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才发现，以自己与楚庭十指相扣的角度，楚庭不可能翻折过身子，以这样的方式稳稳将他接在怀里。
楚庭的声音冷厉异常：“雍宁，松开他！”
雍宁说：“他必须跟我走。”
此时离得近，听得分明，唐加乐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雍宁的声音耳熟——
这个雍宁说话的语音语调，和唐嘉阳一模一样！
他心中积攒多时的好奇在此时到达了顶峰，一时竟忘了楚庭三申五令地要求他不许睁眼，心念一动，便睁开了眼睛。
此时，已经没有近月山，也没有小院子，唐加乐一半身子被笼罩在一个形如倒扣圆碗的白色结界里，另一半身子摔出了结界，被那个叫雍宁的人接在怀中。
正如楚庭所说，冲破幻境时光线太强，人类躯体太过脆弱，唐加乐睁开暴露在强光中不过几十秒便觉得眼睛剧痛，眼前的景象稍纵即逝，很快被一层浓稠的白雾覆盖过去。
之后，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可那短短几十秒的所见，已足够唐加乐惊魂难定。
他看见，那个将他接在怀里、声音像唐嘉阳的雍宁，也长着一张与唐嘉阳一模一样的脸。
而楚庭正不停地出掌打在雍宁身上，没打出一掌击在雍宁身上，他的身体就像是钢化玻璃一般，会被打出一层蛛网状的裂纹。
楚庭毫不犹豫扫开那层“碎玻璃”，马不停蹄地再挥出一掌，再次击碎雍宁的身体，再次扫除雍宁的身体上裂出的那层“碎玻璃”。
如此往复，不知何时停止……
作者有话说：
乐乐亲眼看到楚庭一次又一次把唐嘉阳打碎，这还不得发疯！
差不多慢慢要开始最后的这波狗血身心一起虐啦
周六好好过年，就不更啦，周二见啦~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啦~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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