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唐加乐的话, 楚庭愣了好一会。他活的时间太长，经历过的事也多，桩桩件件都存在脑子里面, 难免有遗漏。想了好一会儿, 他才想起之前寻找唐嘉阳魂魄时, 为了安慰唐加乐，他确实曾经献身说法提过这么一句，没想到竟然被仔唐加乐仔细细地记住到了现在。
他记得他那时说, 他也在找一个人的残魂，找了很久很久。
确实是找了好久好久, 一直到现在，那个人的魂魄依旧不全，该记得的, 不该记得的, 好像是统统都没记起来。
楚庭没直接回答唐加乐，反过来先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近月山的？”
唐加乐实话实说：“你把我的魂魄从藕人身上抽回来的那次, 迷糊中, 我听见有个声音提到了近月山。”
唐加乐记性好，一直都现在都记得那些话语和那个声音——
那是楚庭的声音在说“这里是近月山”。
清醒后, 唐加乐去查过近月山这个地方，可翻遍了搜索引擎都是一无所获。他就以为是因为那时自己已经对楚庭暗暗生了别的心思, 会在昏睡中这样杜撰出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大概想着要跟楚庭去什么地方双宿双飞。
一直到刚刚楚庭说起近月山的往事，唐加乐才知道，原来世上当真有过这样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也当真与楚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 他于昏沉之间听见的那些话, 应该确实是楚庭曾经说过，而不是他的幻想。
这不是他毫无依据的幻想，那么，他与近月山，与楚庭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楚庭之前没听唐加乐说起过这事，眸光微动，看向他时眼里是极力抑制的欣喜：“那一回，除了近月山，你还看到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但是一直听见你的声音。”
楚庭缓缓站起身，尽管他们坐得很近，可是楚庭想要离他更近些，起身朝他走了几步，在他面前半蹲下来，语音温缓：“听见我说什么了？”
眼前的楚庭明明与平日无异，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可他今日的温柔，竟让唐加乐心里一酸，涌上来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
可是人只有在自己极为亲近依赖的人面前才会觉得委屈。
唐加乐在唐家历尽人情冷暖，早早地给自己裹上了一层铠甲，即使是面对唐嘉阳，如今的他也很少有这样的情绪了。
唐加乐知道自己的怨怼来得毫无道理，咬了下嘴唇，佯做平静：“还听见你喊我乐乐，说人各有命劝我别难过，哄我吃鸡汤小馄饨……”
越说，他就越觉得委屈。
这种感觉，就像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被唐家年纪相仿的小孩抢了玩具，那孩子玩腻了把玩具还给他时，唐竞摁着他的头，让他跟人家道谢。
那本来就是他的玩具，他为什么要向别人道谢？
那些来自于楚庭的温柔、关切、宠溺，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他的，他为什么只能借助睡梦，才能窥探一点？
可楚庭到底没有让唐加乐委屈太久，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猝然被拉进一个怀抱里。
楚庭半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两手环在唐加乐身后，将他紧紧箍在怀中。这张凳子不高不矮恰到好处，唐加乐坐在凳子上，身子微微前倾，下巴就抵在楚庭的肩上。
楚庭问他：“你怎么都不来问我？”
“问你什么？”
“我在你梦里说了那么多话，你也不打算来问问我为什么吗？”
和唐加乐的委屈相似，楚庭的埋怨也来得毫无道理。
唐加乐哭笑不得：“哪里有人去问梦里的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梦里？”
“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我为什么要觉得奇怪？”
听到这话，楚庭忽然松开唐加乐，含着笑，微微抬头盯着他看。
唐加乐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寥寥草草地横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开，眼不见心不烦。可他忘了他整个人都还被楚庭圈在怀里，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楚庭手臂稍稍一紧，就又把人拉得近一些。
虽然换了个名字，但这人害羞起来掩耳盗铃的模样，跟以前还是一模一样。
“你们人类有句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楚庭盯着唐加乐微微泛红的耳坠，心想，反正都已经红了，索性把话说明了，省得这人心眼多脸皮薄，下回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这么刚好地入套里来。
于是，他当真是一层纱都没给唐加乐留，一本正经地说：“所以，你不觉得梦见我是件奇怪的事，是因为你白天就一直在想我。”
“我没……”
这一句反驳，楚庭依旧没有让他说完，轻声说话打断他：“你有。”
说完，大概是还觉得不够，楚庭托住唐加乐跟鸵鸟似深深埋着的头，往那双水润鲜艳的唇直直吻了上去，把他所有的口是心非都封了回去，只有唇齿间的缱绻依恋真实可感。
这个吻，和曾经出现在唐加乐梦中的一样。
楚庭的唇微微冰凉，纯良无害地轻轻贴上来，在顺利降落后，就扯下温良恭俭的伪装，析毫剖厘，寸土必争。
和近月山，和那碗加了红葱油的馄饨一样，唐加乐觉得这个吻也似曾相识。
唇齿间的缠绵是默契的，萦绕于舌尖的气息是熟悉的，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识途的老马，闭着眼都敢大步向前走去。
尽管他不知道脚下是什么路，但他就是知道，脚下是一路坦荡。
因为，楚庭一直在他身边。
一吻终了，楚庭稍稍松开唐加乐。
唐加乐这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楚庭已经坐到自己刚刚坐着的这张凳子上了。
凳子下狭小，当然挤不下两个人。于是，唐加乐是被楚庭环着腰紧紧搂着，正安安稳稳地坐在楚庭腿上的。
这画面，真是有点妖妃误国的意思。
至于谁是妖妃？反正他是人，不是妖。
这一番折腾，天都要亮了。
好在他们在幻境里的任务就是养好楚庭的伤，令他早日恢复到可以脱困的状态。因此天黑不黑，亮不亮，倒是不影响他们吃饱了，回房去睡觉。
楚庭心疼唐加乐守着自己几天没睡好，眼下的阴翳挂了老长，急急忙忙地把人带回房间里，打了个响指，就有崭新的被褥从柜子里弹出来，咕噜噜地滚到床上，乖乖巧巧地自己摊开铺好。
一直到这个时候，唐加乐才迟钝地想起来，这个院子里，只有一个房间。
这唯一的一个房间里，也只有一张床。
而这唯一的一张床，就是楚庭和他那个唯一的“例外”睡过的床。
想到这里，唐加乐不乐意了，打算从床上卷了一床被子和一床褥子，搬去外间打地铺。他刚刚叠起被子，楚庭就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不解：“这是干什么？”
“你身上还有伤，你睡床上，我去外面打地铺。”
楚庭失笑：“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挤过，怎么这时候还害羞了？”
唐加乐甩开楚庭的手，继续闷头卷被子：“不一样。”
这不像是害羞，倒像是生气。
可是从厨房回卧房，也就间隔不到十分钟，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
楚庭不得其解，试着问：“哪里不一样？”
唐加乐倒是不闷着，瞥了楚庭一眼：“李老头家虽然简陋，可人家徐尘的房间至少是干干净净，不像你这里——”
他没把话说完，意味深长地顿住，手下收拾被褥的动作却没停。
楚庭笑着从身后抱住他，凑过去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吃醋了？”
唐加乐嘴硬：“没有。”
楚庭一左一右紧紧握住他的手，令他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楚庭逼到眼前来，在他脸颊上又亲了一下：“别嘴硬，就是吃醋了。”
唐加乐白了他一眼，知道了还不来哄，只懂在旁边看着热闹吗？
他想把手从楚庭手里挣脱出来，手腕转了一下，耳边突然被一阵微凉的风扫了一下。
是楚庭在他耳边低低地笑了。
楚庭抵在唐加乐耳边轻轻说：“这里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别人，一直都只有你。”
“嗯？”唐加乐愣住，“什么意思？”
“我刚刚说的，那个破例能进这个院子的人，是你，我之前说的，我花了好长时间也没找齐残魂的人，也是你。”楚庭把唐加乐紧紧握住的一角被褥从他手里扯掉，把他的身子调转过来，目光沉沉地盯着唐加乐。
都是他。
殷乐平是他，唐加乐也是他。
“我？”唐加乐皱着眉头重复。
他将额头抵在楚庭肩上，在记忆里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遍。他的记忆是从两三岁的时候开始的，他确实是在二十多年里经历了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习字读书、初入社会等等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应该经历的所有事。
完完整整，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
他不记得之前来过近月山，也没有在二十多年的时光里找到记忆缺失的空白。
如果他是楚庭故事里的那个人，他和楚庭共同渡过的那段时光藏匿在什么地方呢？
唐加乐的声音从楚庭肩头闷闷传来：“你的意思是，我是他的转世？”
楚庭摇头：“不，你就是他。只是因为现在你的魂魄不全，记忆有失，有些往事你暂时还想不起来。”
楚庭没有明说，但唐加乐猜得到，他弄丢的，是关于楚庭的记忆。
怪不得楚庭常常看着他出神，悄然无声地总会流露出些许怅然。他心里蓦然细细地一疼，他怎么会忘了他和楚庭的往事？他怎么可以让楚庭那样难过？
越是自责着急，唐加乐就越是用力回忆。他用尽力气调用深层的记忆，在某一刻，脑海中轰然炸开一束光，而后零星的记忆碎片渐渐飘散出来，像是一幅碎成好几万片的拼图，纷繁复杂，令人眼花缭乱。
而唐加乐随意攫取来看，那些画面与声音，都是关于一个少年的——
他看见少年一身狼狈人尽可欺，也看见有人眼含热泪朝少年跪了下去，他看见少年手刃形容可怖的妖物，也看见少年与一群形态各异的妖物在草地上晒太阳，他听到有人热络地喊他少侠，他也听见有人骂他叛徒……
数不尽的凌乱信息在他脑中轰然涌出，唐加乐只觉得头疼欲裂。
在额角剧烈的抽疼中，他求助般攀着楚庭的手臂，倔强地抬起头，红着眼睛望向楚庭：“我到底是谁？我到底做过什么？我们应该早就认识了，对不对？”
“对不起。”唐加乐眼里有盈盈水光，嘴唇也在微微颤抖：“楚庭，我好像把你忘了。”
楚庭低头看他，轻轻摇头，冰冷的手指抵住他跳痛的太阳穴，边缓缓揉按着，边沉声安慰他：“别想了，没关系的，我们可以从头认识一遍。”
作者有话说：
戳破窗户纸啦！纯糖！ ȻH
我还阴着，周四应该还是可以更的，周四见！感谢在2022-12-24 23:13:18~2022-12-27 23: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40839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色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