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唐加乐没有找错地方, 他们所在的这个院子只有一进，还没芳华里那座宅子大，站在天井里就能把这里头的屋子数个遍。
这里的厨房也只有一个, 就是唐加乐下午摸进去的那个。
分明是同一个厨房, 可楚庭领着唐加乐走进去, 原本还空荡荡的架子上面，菜也有了，肉也有了。
就像雨后的草地, 平白无故地长出一簇一簇的蘑菇，这个房间里莫名其妙地长出了猪肉、老鸭、小白菜、胡萝卜、青葱, 最离谱的是，厨房中央的木头方桌上，甚至还有一叠方方正正的馄饨皮和一碗调好了的肉馅。
这间厨房天赋异禀, 里头能长的东西, 可比蘑菇丰富多了。
唐加乐看着满厨房的食材，有点发懵。
楚庭站在他身后半步, 抵着唇闷闷咳了几声, 身子有些打晃，在木桌边找了张凳子慢吞吞地走过去坐下, 笑着斜眼看他：“怎么？物资太丰富，看傻了？”
唐加乐认识楚庭几个月, 已经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事习以为常。
既然楚庭说这里借灵阵演化出来的幻境，那在这片虚空之中，发生什么都不足为怪。
于是，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些凭空冒出来的食材, 胸有成竹地站到桌前, 一手托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馄饨皮, 一手拿小竹片拨了一团肉馅到面皮中央。
楚庭没吭声，手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看着。
一切如他所料，即便过了一千年，他家乐乐还是没有下厨的天分。
尽管开局气势如虹，可还没等到唐加乐把掌心里的馄饨皮合上，那一小团肉馅就忽然散开，像是盆子里满盈而出的水，肉汁裹着肉馅四散流出。
特制的馄饨皮极薄，沾湿了的面皮被唐加乐手忙脚乱地一托一挤，很快就破了，湿漉漉肉馅沾了他满手。
他拧着眉头，甩了甩满手的肉馅与面粉，盯着桌上的那团肉馅与面皮的混合物，又是嫌弃又是无措。
楚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听见动静，唐加乐眼皮微抬，不满地瞥了楚庭一眼。
明明是在给他包的馄饨，他倒好，作壁上观，幸灾乐祸！
大概是角度的缘故，唐加乐这一眼生动极了，三分薄怒，七分嗔怪，落在楚庭眼里，就是亲密无间的人才会流露出的娇嗔。
楚庭伸出干净雪白的手：“来，我教你。”
他取了一张馄饨皮摊在掌心，唐加乐也拿了一张馄饨皮摊在手心里。
“这几根手指抬一点，让馄饨皮中心窝起来。”楚庭敲敲唐加乐的手指头，边说边示范。
唐加乐倒是也学着做了，依次蜷起楚庭敲过的手指，可五指收得太紧，还没包进肉馅，就几乎把馄饨皮攥成一个收了口的包子。
于是，又换来楚庭没忍住的一声轻笑。
唐加乐有点泄气，却又不肯认输，丢了这张馄饨皮，又伸手去摸一张新的，摊在手心里。
其实，千年之前，楚庭就试图教他包馄饨的。
那回，他已经学会了八成。原本他们都说好了的，半个月后，他要从擀皮熬汤开始，给楚庭做一碗彻头彻尾由他操刀的鸡汤馄饨。
可后来楚庭不仅没有吃到那碗馄饨，差点再也没能见到他。
其实，唐加乐能包出什么样的馄饨，于楚庭而言，早就无关紧要。他活生生地坐在楚庭身边，哪怕拿馄饨皮煮一碗面片汤，楚庭也是甘之如饴。
可唐加乐的胜负欲上来，不肯放过馄饨，也不肯放过自己。
楚庭无奈，放下手里的馄饨皮，起身站到他身后去，从他身后环住他，握住他的左手，轻轻调整他姿势：“像这样，手心凹成一只小碗，就会好填入肉馅了。”
楚庭说话的声音很轻很低，气息温和地落在耳边，又热又痒。
这里是厨房，他也只是手把手教他包个馄饨，气氛却暧昧得像是芙蓉暖帐卧鸳鸯。
唐加乐不自然，低低“嗯”了一声。
偏偏教程还未过半，楚庭没有放开唐加乐，甚至得寸进尺地握住他的另一只手，领着他捏着竹片从碗里挑了一点肉馅出来，稳稳落在面皮的最中央。
他的声音很低，语调很温柔：“刚开始学，别急着放太多料，不然容易露馅儿。”
明明楚庭说的是馄饨，可听到“露馅”两个字，唐加乐没由来地觉得心虚。
楚庭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楚庭的气息也落在他耳边，唐加乐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们离得这么近，他的心事无处可藏，就像这一层薄薄的馄饨皮不经拉扯，不甚牢靠，很快就要露馅了。
心猿意马间，手上的那只馄饨便无关紧要。
唐加乐甚至没有注意楚庭是怎么快捷灵巧地给馄饨收口，眨眼间，一颗白白胖胖的馄饨已经躺在他手心里。
“不难吧？”
楚庭比唐加乐高几厘米，刚刚教他包馄饨，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下巴正擦过他的肩膀，此时侧头跟他说话，转头时，楚庭鬓角的发不经意地蹭过他的脸颊。
发丝扫过的瞬间，唐加乐似乎能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刷刷声，像一阵不知来处的风拂过无垠的草原，荡漾开层层波涛。
他知道，那是他心里再不能逃避与隐藏的悸动。
见唐加乐发愣，楚庭又多问了一句：“学会了吗？我再给你包一个？”
“不用！学会了！”唐加乐别别扭扭地动了下肩膀。
楚庭垂下眼轻轻笑了一下，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那你自己试试。”
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尽管这人从来不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却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作风，于下厨这事，无论楚庭再怎么耐心地教他，都是一窍不通的。
果然，唐加乐嘴上说着学会了，真正上手包起来，又毁了几张馄饨皮。好不容易有一只馄饨勉强成形，还没从他手上移到案板上，却就又敞着口子爆出肉馅。
折腾了半天，唐加乐颗粒无收，倒是原本该躺在床上等着鸡汤馄饨的楚庭坐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包了好些白胖可爱的馄饨，在案板上整整齐齐地码了两排。
唐加乐清咳一声，有些尴尬：“不然我还是去烧水吧。”
“好啊。”楚庭应得飞快，应完后随即想到，“你会生火吗？”
当然是不会的。
于是，唐加乐只能蹲在楚庭身边，看他往灶膛里填了几块柴火，扯了一些干草，点燃了塞进灶膛里，拿一根稍长些的木头，翻动着灶膛里着了的木头，把火烧得旺起来。
百无一用的唐加乐一声不吭地蹲在一旁，不免郁卒。
楚庭安慰他：“你没经历过要烧火的年代，不会这些正常。”
这话语意清晰，可语速却不大均匀，特别是最后几个字的尾音结束得实在是仓促突兀。唐加乐下意识地扭头看了楚庭一眼，这才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位置，此时正背对着唐加乐，手里的木棍停下翻动柴火的工作，正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戳着。
唐加乐问：“火生好了？”
楚庭没回他，身子往前倾了倾，侧着头观察起灶膛里的火势。
“乐乐。”
没多久，火星噼里啪啦的炸裂声里，传出楚庭显得缥缈的声音：“水快开了，你去把馄饨拿过来。别急，慢一点，别把馄饨弄破了。”
唐加乐应了一声“好”，而后，楚庭听见身边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待到脚步声远了，楚庭压在喉咙里的一声闷哼才缓缓吐出来。他的身子晃了晃，撑着那根长木棍，缓缓半跪到了地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抵着唇闷闷咳嗽，胸口蠢蠢欲动的腥气被勾了出来，喉头一甜，凄艳的血色兀地喷溅在手掌上。
楚庭似乎早有预料，冷静地把手上的血迹擦在干草叶上，丢进烧得正旺的灶膛里。
可这仿佛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随着血气流失，楚庭觉得妖丹牵扯着经脉，撕开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要将他浑身的经脉扯断。他疼得指尖发麻，眼前混黑，几乎又要昏厥过去。
混沌中，楚庭隐约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是被支开的唐加乐已经回来了。
厨房只有这么大，拿几只馄饨，即使来回多跑几趟，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此时楚庭只庆幸幸自己背对着唐加乐，又深深低着头，这边的动静应该落不到他眼里。
唐加乐将馄饨放在灶台上，问：“等水开就可以下锅了吗？”
“对，再，等等。”楚庭勉强应声。他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但好在火星噼啪作响，锅里的水也将要沸腾，已经噗噗地翻着小小的水泡，楚庭的声音夹在这些烟火喧嚣里，孱弱得神不知鬼不觉。
可也水一开，就没道理让唐加乐在这里无缘无故地干站着了。
于是，楚庭偷偷拨开几根柴火，让火苗弱一些，让水沸得慢一些，借着这空档的几分钟继续暗自调息。
如楚庭所愿，锅里咕噜咕噜地冒起大水泡时，他体内的妖丹终于安分地落回丹田，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剧痛终于转为似有若无的磨人钝痛。
楚庭将掌心里残余的血迹在干草上擦了擦，把那簇染血的干草揉一揉塞进灶膛里，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恰在这时，唐加乐的声音传来：“水开了。”
楚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攀着唐加乐的手臂，半是正经半是玩笑：“扶我一把，蹲太久了，腿麻。”
幻境确实不是教人学做饭的好所在，幻境里食材珍贵，也不适合拿来挥霍让唐加乐练手，所以后面煮馄饨的环节，楚庭亲自动手，只让唐加乐在旁看着。
可唐加乐关注的重点却不在馄饨上，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楚庭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碗筷，逐渐确认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楚庭把滚烫的鸡汤舀入碗中，两碗鸡汤馄饨大功告成时，唐加乐终于把自己的猜测问出了口：“这幻境其实是你心里的景象，对吗？”
唐加乐和殷乐平本就是同一个人，在这里再待一段，他自己也会有感应的。
因而，楚庭没想过要瞒唐加乐，他示意他灶台上的两碗馄饨端到餐桌上去：“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作者有话说：
冬至快乐~啊今天应该吃汤圆的，庭庭乐乐用馄饨替代吧！
乐乐的心事藏不住了，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了！
下一更周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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