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口中的石洞是一个山里天然形成的山洞。
石室里头被人认真布置过, 拉了电线点了灯，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亮如烈日当空。
在山洞中间被仔细平整过的空地上，最靠前的地方摆着三张桌子, 桌子的一面摆了张靠背椅子, 那三套桌椅之后, 还有三排方桌，每一排的桌子变为八张，只有桌子, 没有椅子，一共二十四张桌子整整齐齐。
楚庭他们进来的时候, 最前面的三张桌子后面都坐了人。
正中央的那位，他们还都眼熟，正是之前在凉亭里遇见的那位吟天门的赵大师。
按说这种场合, 就算不能一鸣惊人得吕先生青眼, 只要人来了，也应该尽量往前排挤挤, 混个脸熟也好。可不知为什么, 最靠前的VIP专座不算，三排桌子, 靠后的两排早早被占满了，反倒是第一排还略显冷清。
楚庭不想着引入注意, 可他们到的时候，所剩的位置已经寥寥无几。
只有第一排还有几个空位。
矮子里面拔将军，楚庭挑中了第一排最靠边的一张桌子。那张桌子有一半隐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山洞里灯光洒到这里恰好被凹凸的山石遮挡了一部分, 光影在桌子上画出崎岖的分界线, 一半敞亮, 一半幽暗。
大概是山洞里终年不见阳光，太过阴寒。
进入山洞之后，楚庭便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秋乌的妖丹这是也来凑热闹，在楚庭体内不安分地来回翻滚拉扯，疼得楚庭喉头一甜，险些呛出一口血来。
他借着山洞里的阴影，避开白风和唐加乐的视线，摸出几颗白风配的药丸服下，懒懒靠在临近桌子的石壁上，默默忍受丹田里的绞痛。
山洞里聚了很多人，可却不见喧闹，安静得离奇。
凭借着动物对于大自然天生敏锐的直觉，无论是化作人形的楚庭和白风，还是如今只能当一只猫的小淼，都觉察出这个山洞不大对劲。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白风把装着小淼的宠物笼放到桌上，目光沉沉地扫过山洞。
楚庭背抵着石壁勉强站着，伸手把唐加乐也拉到山石形成的阴影里，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白风的神情，果然很快看到白风微微皱起的眉头。
楚庭漫不经心地问：“发现了什么？”
“这些礼品盒里的东西，似乎大多有灵力。”
白风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耳朵微动了动，凝神听过一遍各张桌子上的礼品盒里的动静。
他的原身是狗，嗅觉与听觉极为敏锐，纵使无法透过包裹掩饰的礼品包装盒看清盒子里的东西，也可以凭借物种本能感知一二。
片刻后，他低声对楚庭说：“盒子里的东西我看不见，但是从气味和响动来看，有很大一部分盒子里装的是活物。我觉得，像是一些还未修成人型的小妖。只是我想不通，这位吕先生捉这么多小妖用来做什么？”
楚庭轻笑：“不用自己想，我们看戏就行。”
“看戏？”
楚庭朝山洞前方努努嘴：“喏，这不就开始了吗。”
话音刚落，只听得石室里有巨石移动的沉重的声响。白风和唐加乐看去，只见山洞正前方的一块巨大的石头正缓慢而迟钝地往左边移动，巨石后露出一个一人高的黑黢黢的洞口。
有个衣着褴褛的老人从那个黑黢黢的洞口，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竟然是他！
唐加乐心中暗暗惊呼。
那个衣着破烂的老人站到雪白的灯光下时，楚庭感觉身边的人好像僵住了，他握着的那只手在他掌心里抽搐般地颤抖了一下。
楚庭安抚地揉了揉唐加乐僵硬的手背：“你认识他？”
唐加乐迟疑了几秒，点了点头：“是，他姓张，是个专门给有钱人出旁门左道主意的神棍。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尽管唐加乐语气平稳，可从他身体僵硬的反应里，楚庭觉察出来他对那位张先生的恐惧。
乐乐为什么怕他？
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就恐惧得浑身僵硬冰冷。
为什么呢？他对乐乐做过什么？
楚庭目光深沉地盯着不远处的老头好一会儿。
他神色带上一丝冷戾，幽幽开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老头的？”
“这事有点复杂。”唐加乐犹豫了一下，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这段往事。
他跟这位张先生渊源太长了，唐家是如何衰败的？他和唐嘉阳是如何沦为没人管的野孩子的？要算起来，全拜这个人所赐。
唐加乐挑重简单说了一句：“小时候见过，被他带到这个山洞里来过。”
“你怎么来过这里？什么时候？为什么会来这么诡异的地方？”楚庭的目光再转向唐加乐时稍稍温和，可提问的语气还是冷硬，“一个人来的？唐嘉阳呢？就没跟着？”
这里不是能聊天的场合，唐加乐看着楚庭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往外抛，急得气息都不大平稳，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也许应该感动？可是为什么要感动呢？
明明楚庭来到自己身边，就带着和当年的张先生和吕先生大致一样的目的。
心里的情绪没理清楚，说话的语气也便无从把握，唐加乐死死盯着前面的老头，只是含糊糊地对楚庭说了句：“小时候跟我养父来的，具体的，等我们出去再说。”
唐加乐不愿多谈，显然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往事。
最终，楚庭还是同意他的提议，没急着追问。
“好，以后再说。”他说着，更用力地握住唐加乐的手，“不过你放心，这回有我陪着你，没人能欺负你，别怕。”
几句话的功夫，山洞的正前方多了个人——
除了衣着褴褛张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上去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
恰好，这个男人唐加乐也认得。
这就是当年唐竞一心想讨好的那位投资圈大佬。
原来，他姓吕。
已经过了十多年了，这两个人，一个穿得破破烂烂，一个打扮得一丝不苟，还是保持着当年的穿衣风格，站在一块儿，竟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吕先生戴着副金丝框眼镜，文质彬彬。他笑着向大家表示欢迎和感谢，三言两语简单地开了场，并没有多说废话，很快就进入挑选礼品的环节。
礼物是要一件一件递到吕先生和张先生面前给他们过目的。
从VIP专座后面的第一排开始，两桌为一组，依次将礼品递上去。张先生和吕先生会对感兴趣的礼品多问几句，大多都是关于何时何地取如何取得的，这样追根溯源的问题。
最终，吕先生会从两样礼品中，挑出一样中意的，摆在方才张先生走出的那个洞口的一张红桌子上。
下一轮依然递上两样礼品，若其中有令吕先生更满意的，便换下上一轮摆在红桌子上的那样礼品，若没有满意的，便换下一组递上礼品，没被选中的，不回座位，直接被请出石室。
这种车轮战式的比试，一般是越早上场越不利，怪不得所有人都往后排挤，也就是楚庭他们这种新来的不懂规矩，不争不抢地乖乖站到第一排。
细看几轮送上台的礼品，确如白风所说，有很多是刚刚修出灵性的小妖。
这些小妖已经知道悲欢忧惧，虽有灵力，但灵力不强，还隐不住妖气藏不住灵力，在人类手里讨不到好处，被带到这里来只能蜷成一团缩在笼子里，看上去可怜极了。
两桌一组，很快便轮到楚庭他们。
白风硬着头皮带小淼上前，从宠物箱里抱出小淼，递给吕、张二人看。
小淼做人的时候习惯了隐匿妖气与灵力，如今被打回原形也保留了这个好习惯。他毕竟是只修炼了千年的猫妖，今天在座的，虽也有不少捉妖术士，但包括被奉为座上宾的赵大师在内，无一是根基深厚的高人大师。他们对付修炼几百年的小妖还行，到小淼这样有千年道行的，连深浅都看不分明。
张先生拧着眉头盯着小淼看。
那位之前与他们结了一点小恩怨的赵大师借机落井下石：“这么寻常的流浪猫，简直是在浪费吕先生和张先生的时间。吕先生，如今您名气大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来这里分一杯羹，恐怕您以后还是得让人先筛选一遍，不能什么人都让进啊。”
张先生没应声，他还打算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怀里这只看似平平无奇的胖橘猫。
可他发现，这橘猫竟似能听懂人话一般，在赵大师阴阳怪气之后，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事实上，这只橘猫不仅能听懂人话，还能说人话。
小淼刚刚在亭子里被说是流浪猫，已经憋了一肚子火，现在这家伙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说一次，他不要面子的吗？
猫在气头上，就容易头脑发热不计后果。
比如，此时的小淼。
他从张先生的手里奋力扭过头，冲着赵大师龇了龇牙，恶狠狠地说：“你才是流浪猫，你全家都是流浪猫！”
在清脆但愤怒的声音里，全场静默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只“平平无奇的流浪猫”身上。
那个之前在凉亭里鼻孔朝天，不肯正眼看人的灰棉衣站在他师父赵大师身边，颤巍巍地说：“师父，那只猫，会，会说人话。”
赵大师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比他徒弟淡定多了，有些不耐烦：“知道了，我也长了耳朵，也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