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吴法马上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崔珏, “好,我陪你去。”
虽然崔珏为了保护玄律而背叛了地府,但死后地府还是在英灵殿设了他的牌位。
吴法带着玄律到了英灵殿, 那里供奉着地府历代英魂,都是为了维护冥界安稳而牺牲的人。
当然, 其中也有不少是死在玄律手下的。
这里静谧无声, 也无人看守,长明灯照亮一个个沉寂的姓名。
黑猫从玄律肩上跳下来,跟在他们身边,影子被灯光拉得扭曲而阴暗。
玄律找到了师父的牌位,将其取下,拿在手中,认真地擦拭上面的灰尘。
吴法在后面静静地等着他, 黑猫和他站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眼黑猫,脚尖轻轻踢了踢猫屁股。
猫:“……”
猫扭头瞪了他一眼, 应该是瞪了。
而后它走上前, 蹭了蹭站如雕像的玄律, 竖着尾巴绕着他打转,不住地在他身上蹭, 与此同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玄律拿着那牌位:“我能把它带走吗?”
“可以, ”吴法点头,“阎王大帝批准了。”
玄律朝他微微欠身, 客气地说:“那, 谢谢英明神武的阎王大帝。”
“不谢不谢。”吴法笑笑, “跟我还客气什么。”
玄律将那牌位装进了自己的随身空间里, 而后两人带着猫出来。
“接下来去哪里?”吴法说, “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探索,要继续吗?”
“今天就到这里吧,”玄律说,“有点累了。”
“那就休息。”吴法说,“可以到我的寝殿休息,那里也有网。”
玄律的表情有些犹豫。
老实说,虽然接受了吴法,但是让他地府睡觉,他还是没什么安全感。他怕自己一觉醒来人就没了……
这里毕竟是地府啊,是他们的主场。
而这里的牛马蛇神全都想他死,除了吴法。
但是他已经决定信任吴法了,又觉得应当不会出事。
吴法会保护他的。
于是他点点头:“行。”
两人再一次骑上乌鸦,飞回了宏伟的酆都大帝宫。
吴法带着玄律进入自己的寝宫,这里的布置还是古典的。卧室和古装剧里一样,大木床,上面罩着黑色的蚊帐。不过浴室就很现代化了,毕竟会方便很多。
玄律借他的浴室洗了澡,随后穿着吴法递进去的黑色睡袍,从里面出来,躺到了那张大得吓人足够能躺四个吴法的床上。
房内暖色的烛光微微晃动,摇摇曳曳。
吴法坐在床边,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睡吧。”
玄律问:“你做什么?”
“处理点工作上的事,”吴法指了指旁边的屏风,那后面有书桌和电脑,“我在那儿看看生死簿2.0的报告。等会儿就来。”
玄律闭上眼睛,困倦地说:“你不来也行的。”
吴法笑了笑,帮他盖好被子,而后灭了床边的灯,走到了屏风后面。
他打开电脑,点开邮箱,一大堆未读邮件。大多是曹稷已经处理好了的,单纯给他看看而已。还有很多垃圾邮件,各种乱七八糟的广告。
吴法先找到了陆之道发的报告,认真地看,又写了几个问题进行回复。
玄律则是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然后坠入噩梦之中。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在地府过夜了,更何况在这里睡觉。这里有太多太多恐怖的回忆。躺在这里,他就梦到了小时候被疯狂虐待的画面。
有人抱着幼小的他,声音温和:“小律乖,不要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随后锋利的长剑刺入他胸口,他痛苦大叫,一张嘴吐出鲜红的血。
他拼命挣扎,那人却抱紧他,急促地哄着:“小律乖,别动……马上就结束了……”
剑刺得更深了,还转动了角度,毫不留情地剜着他的心脏。
他痛得昏了过去。
他听到有人在哭,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从清亮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好像长高了一点点,但还是很瘦,被绑住了手脚,站在了池塘边缘,整个人摇摇欲坠。
瘦弱的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挡住了。
他扭过头,一座山一样的身影挡在他后面,不让他退后。
那人低垂目光,一脸冷漠:“下去吧。”
说着他被推进了池塘里,噗通一声,坠入了冰冷的水里。他不住地扑腾,本能般地想要往上游,但手脚都被绑着,根本无法自救,只能绝望地坠落,坠落……
污浊的水涌入他的口鼻,填满他的肺腑,他瘦小的身体沉入了泥泞之中,缓缓地停止了挣扎……
有模糊的身影扑到池塘边,撕心裂肺地喊着:“小律!小律!”
有人把那人拉走,严厉地呵斥:“崔判!你不能徇私!他是邪祟!不能留他!”
那个沙哑的声音怒吼:“他只是个孩子!一个无辜可怜的孩子!”
“你清醒点!他不是人!他是生死簿的意志!”
“他那么小,能呼吸,有心跳,他就是一个小孩儿!”
两个人争执不休,放肆地吼叫着,但玄律已经听不到了……
“轰隆”一声巨响,他再次被惊醒。
口鼻里还有水草的味道。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捆绑在一根柱子上,头顶电闪雷鸣,让人心惊胆战。
不等他搞清状况,便有一道紫色的雷劈了下来。他顿时浑身抽搐,痛苦不堪,连发丝都被电得炸开了。
他拼命挣扎,想要挣脱那锁链,旁边却有人冷冷道:“不要动,不要做徒劳的挣扎。”
玄律不听,焦急地扯动手臂,想要躲开。
但第二道雷很快劈了下来,他被劈得皮开肉绽,浑身流血。
那雷仿佛劈了他的灵魂,令他痛不欲生,但他又不愿去死。
第三道雷在漆黑的天空中酝酿,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玄律仰头看着,眼里满是绝望。
“不要……”眼泪崩落,他无助地求饶,“不要劈我……”
“师父!”他拼尽全力,大声呼喊,“师父!!师父——”
滚滚雷声遮掩了他的呼救,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雷声炸响,他等待着灵魂被撕裂。但在万道狂雷下,有人拨动着琵琶,音浪击退闪电,冲到他跟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而后那铺天盖地的雷落在了那人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亿万年,那万道雷才结束。
玄律怔怔地抬起头。那张慈祥的面孔看着他,带着笑容,一张嘴,鲜血从唇齿间涌出。
“小律……”他声音沙哑,“师父来了,别怕……”
“师父……”玄律嘴唇颤抖,满眼是泪,“师父!”
他对生死最为敏感,马上判断出他的师父要死了。
师父被雷劈得皮开肉绽,颤抖着帮他解开锁链,他的魂魄已经在飞散了,身体还在凭着最后的意识在哄他,颤声说着:“别怕……”
然后他血淋淋的身体向后倒下,那一刻,幼小的玄律感觉好像他的天塌了。
他扑到师父身上,放声大哭,继而怒不可遏,朝着苍天和那躲在天上的神明怒吼:“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邪气在他体内爆发,他双眼赤红,拿起了师父的琵琶,想要毁灭一切。
但是他的师父,拉住了他。
“不要……不要去……”师父摇摇头,带着温和的笑容,“小律,你要……做一个善良的孩子……”
然后他的手松开,魂魄在闪电的余威下灰飞烟灭。
玄律连忙扑向那四散的灵魂灰烬,想要抓住,想要挽留,但最终什么也留不住。
年幼的他跌落在地,只能看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发出痛苦的哀嚎:“师父!师父——”
他沉浸在他巨大的悲痛中,恨意从心底觉醒,就要毁天灭地。
突然一道温暖的光辉照进了他心里。
“玄律……”有人在温柔的唤他的名字。
随后是急切又慌乱的猫叫:“喵呜——喵呜!”
玄律缓缓睁眼,心里一片堵塞。
好半天之后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躺在吴法怀里,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卧室,现代化的风格。
吴法帮他擦着眼角的泪,煤球在旁边用爪子轻轻拍拍他手臂,十分担忧地看着他。
“你做噩梦了,”吴法的语气充满内疚,“抱歉,我不该让你在地府过夜的。这里是新启航商场,我在阳间的住处。到这里就没事了。”
玄律坐起来,感觉很沉闷。
吴法给他递了一杯水,他喝了一半。而后吴法带他出去透气。猫也跟着出来了。
阳间已经入夜了,城市里灯红酒绿,十分热闹。各种混杂的气味飘来,是人间烟火气。玄律站在护栏边吹风,吴法在旁边陪着他,手放在他后背,半搂着他:“梦到你师父了?”
“嗯,”玄律轻轻点头,苦笑着说,“很多年没梦到他了……”
他之前当然也想过去找师父的转世,但地府那些人说他师父彻底没了。没有转世,没有轮回。因为崔珏是当着他的面魂飞魄散的。
魂飞魄散又拿什么去转世呢?
他之前也试过在地府寻找师父的一缕幽魂,只要能找到,凭他的天赋,一定可以想办法复活对方。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吴法说:“他可能化作星光,一直在默默地守护你。”
煤球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但玄律知道,他的师父没有化作星星,早已经魂归天地了。
他倒是没有陷在这悲伤里,喝完了那杯水,就进屋了。
“你忙完了吗?”他问。
“忙完了。”吴法落在后面,“我关一下电脑,马上来。”
玄律率先进入房间。
黑猫还在外面,独自坐在空中花园的长椅上,沉默着,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湿润。
吴法走过来,摸了摸它脑袋,轻轻一声叹。
他转身进屋,将落地门拉上,在门里探出脑袋:“给你留个门缝。”
黑猫流着眼泪,没有搭理他。吴法就先进卧室了。
一只乌鸦从黑暗中飞出来,不近不远地落在了树枝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静静地看着黑猫。
房间里,吴法躺到了被窝,抱住了玄律。
他的身体干燥温暖,玄律枕着他的手臂,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
等平复下来后,玄律又忽然意识到,这种姿势这种状态有点难为情……他以前从来没跟人这么亲密,这么腻歪。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开始别别扭扭。
他有点想退开一点,吴法的手臂却抱紧了他,从容不迫地说:“不准跑,适应一下。”
是的,的确是需要适应。
玄律于是放松下来,手放到对方袒露的胸膛,努力习惯这种亲密的关系。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吴法身上在发烫。
“你不怕冷了?”他问。
吴法说:“天天晒太阳,早就好了。”
他身体稍稍侧了一点:“我现在还经常感觉燥热……”
“为什么?”玄律手就放在他胸口,感觉他体内很热。他抬头看着对方的脸:“你的元神怎么像一颗火球?”
“我也不知道,”吴法说,“可能天气太热了吧。”
玄律感觉很奇怪,他怎么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了??之前冷死,现在热死。
但是他用灵力检查了一下,又没感觉到对方现在身体有什么问题。
吴法说:“还需要几次。”
玄律抬头:“几次什么?”
吴法摸着他的头发:“你体内有一道封印,一道朝曦火制成的锁,让你被迫向善,被迫爱世间,这个你知道吗?”
玄律稍微有点惊讶,随后说:“知道。”
吴法说:“再双修几次,就可以帮你解掉它了”
玄律:“???”
他皱起眉头:“竟是这种解法?!”
“嗯,”吴法点点头,“第一次跟你亲密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小事一桩,不用担心。上次已经解得差不多了。问题不大。”
玄律:“什么??”
看他一脸震惊,吴法的声音弱了下去:“七天是有点……那什么……下次不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玄律是震惊于,困扰了自己这么久的问题,竟然用这种方法来解决?
他今天还在想着如果不杀吴法,自己要怎么自救……
“这么简单?”
“对啊,”吴法语气轻松地说,“你的问题没那么复杂,之前太过艰难是因为没遇到我。有我在,一切都能解决。”
他轻轻揉了揉玄律的发顶:“把它消融掉,你就不用再担心了。你先休息几天,养养身体。过几天咱们再——”
玄律捂住了他的嘴:“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这有什么?”吴法被他按着嘴,嗡嗡地说,“很正常……的事。”
“是很正常,”玄律手上用力,再次捂住他,“但是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打住。”
吴法点头。
玄律松开手,心情格外复杂。
几分钟后,他又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能帮我解?”
吴法理所应当地说:“因为我爱你啊。”
玄律:“爱?”
“对。”吴法说,“你还记得吗?之前那只白泽,当时它就告诉我,要用爱来解决问题。那会儿还以为它耍我……现在看来,果然是正确的指引。”
玄律都快忘记了,经他提醒想起来,当初梁澄被骗去一个废弃游乐园,吴法在那里发现了一只被囚禁的白泽。两人联手救了它。各自朝他问了一个问题。吴法大概是问怎么救他,结果白泽在秘境中给他比了个心……
他开始发散思维:“那,其他人爱我,也能帮我吗?”
“当然不能!”吴法瞬间否认,急道,“他们怎么可能有我这么爱你?我才是最爱你的。只有最爱你才能做到。只有我能做到,不可能是别人。”
“哦……”玄律忍不住笑,手往上,捏住对方下巴,“你知道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吗?你现在懂了吗?”
“当然,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吴法说,“你还需要我再证明一次吗?”
玄律玩味地说:“也不是不行……”
吴法又犹豫起来,握着他的手:“你可以吗?”
玄律说:“都要人间浩劫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吴法于是把他抱到了身上,让他趴在自己胸口。
这一次,两个人谁都没喝酒,都是最为清醒的,可以好好地感受对方的一切……
一个小时后,玄律喘着气:“好了……可以了……我知道你爱我了。”
吴法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不,你还不知道。”
玄律也有点意犹未尽,就没再说什么。
又两个小时过去,他感觉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我真的……真的知道了。”
吴法从后面亲吻他耳朵:“你还不完全知道。”
不知过了过久,窗帘外逐渐亮了起来。
玄律跪在沙发上,声音沙哑:“我……我错了……”
“你没错,”吴法抱着他,扳过他下巴,蹭了蹭他鼻尖,“是我的错,让你心里产生疑虑,是我的问题。”
……
结束后,玄律像死过一次,彻底没了力气,根本走不出卧室的门,只能躺在吴法床上休养。
吴法每天守在他身边,时不时回地府办事,又很快回来。
至于猫……吴法说,煤球骑着自己的乌鸦,飞回酒吧去了。
玄律为此感到很羞愧。
总有种背着猫猫干坏事的罪恶感。
五天后,玄律总算是慢慢缓了过来,他向吴法告别:“我得回去了。”
“回哪里去?”吴法说,“留在我这里不好吗?”
“不好,”玄律没好气地说,“你天天晚上都要折腾,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把我弄死!这是不是你们地府的阴谋?!”
“怎么可能?”吴法放下手上的工作,抬头看他,认真地说,“跟地府无关,纯属我个人行为。人间的情侣不都这样吗?”
“谁跟你都这样?!”玄律要被气死,“凡人哪有像是这样精力旺盛做七天都不带歇的?!你根本就不是人!!”
吴法无力反驳。
他的确不是人。
各种意义上的不是人。
“就这样,我回去了。”玄律拿上自己手机,打着哈欠,“回去还有事要做。你下班了可以来酒吧找我。”
有这句话,吴法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