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衣厂建在小镇边缘的地方, 绿化很多,张月循着记忆里的方向, 到往常傍晚散步的地方, 那里有一条河,河边有一排柳树,她在树下挖了一个浅坑, 将郑富的皮埋在土里。
站起来时, 她心神不宁,竟然不小心滑到河里了。
河水不浅, 成年人不会水,会淹死的。
张月是旱鸭子, 记忆里没有半点游泳的技巧,惊慌过头,连一些水中求生技巧都忘到天边去。
她甚至忘记自己不再是人。
她在水里扑腾,大脑陷入空白, 四肢乱舞,并惊恐得张大嘴想要呼吸,却灌入一大口水, 结结实实呛住了。
不想死不想死!
白雾已经侵袭大地每一寸土地,连河面都不放过, 张月此刻仿佛陷入一大团棉花糖中, 很粘,已经把她整个人粘住了。经过她不断的挣扎,周边的雾总算散了。
事情没有结束,困住她的是河水。张月又呛了一口水, 身上的力气渐渐流失, 她已经挣扎不动了, 就要沉入河底了。
终于,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用最后的力气,撕开了所有的阻碍,赤条条落在水里,然后鱼儿般摆动起尾巴。
她恢复了本来面目。
残破的皮囊,飘在水面上。漆黑的长发,在水中盘旋。
它注视着,以一种漠然的姿态,看皮囊顺河而下。
摆脱人的束缚,它重新拥有了野性残酷的思维,徐翠翠凝聚着笑意的面孔仿佛是那张过去的皮囊,在记忆河中飘过,它用一双金黄色的竖瞳冷冷注视着,无动于衷。
它轻轻摆尾,逆流而上。
**
徐翠翠记挂着外面的张月,打不起精神,看着“杨玲”一遍遍地试验纸上的待定规则,却始终没有收获,这让她心中有些无力。
她在最后一条待定规则上落下否定的黑色划痕,握笔的手都有点抖。
“没有了?”
旁边的“杨玲”刚从厕所出来,没有擦屁股,没有冲水,更没有洗手。这是徐翠翠最后一条待定的规则,她做了好多心里建设才肯做。
她窥着徐翠翠的脸色,试探道:“没有了,那我就去擦屁股冲水洗手了?”
徐翠翠摆摆手,示意她走。而她来回翻看三页纸,确定只剩下一个遗漏,而这个遗漏是“杨玲”和徐翠翠都做不到的。
——关于孟忍的死因,未成年饮酒事件。
徐翠翠深深一叹,还有郑晶晶的死亡之谜。当事人郑富和冯赠都不在了。她当时不在郑晶晶身边,对方犯过什么事,她一点也不清楚了。
而郑富受到打击,精神不对劲,闭口不答。
冯赠没有关注郑晶晶,不能事无巨细地交代出来。
已经明确的规则,如今只有五条。
剩下还有多少条规则?
已经过去那么多天,已经死了那么多人……
徐翠翠靠在墙壁上思考,她的第六感告诉她,逃出生天的关键是大楼里的规则。
可是,一定要找到全部规则吗?
怎么算“找到”?
有人触犯,算找到吗?
难道必须要人验证一遍,人为肯定这是一条规则,才算找到?
徐翠翠让自己不要思考过度,可能有陷阱,可能让自己陷入死胡同。
她盯着手中薄薄的记录本,半响,忽然灵光一现。
“找到”是需要凭证的。比如她要找到十颗石头,石头是有形的,她可以收集到这些石头,才能证明她找到了。
而规则是无形的,她的“找到”需要一个“跳板”来记录。
徐翠翠举起记录本。
比如“跳板”可以是它。
记录在案,才有形地证明她找到了。
这几日,他们经历的一切,像是一场超乎人类想象的游戏,游戏的主办方高高在上。
在这场事件中,神秘存在放出了白雾和怪物,用来鞭策“闯关”的人。祂放出了规则,不仅束缚人,也是保护人,更是逃生的关键。
“如果闯关的条件是找到规则,那就缺少了一个用来作答的试卷。如果以白雾出现的时间为开始,也就是上星期五的傍晚,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星期。按照一个闯关游戏的时间和幸存者人数比较,也该到尾声了,而作答的“试卷”迟迟没有出现,所以闯关的条件并不是找到全部规则?”
不不不不!
“不是上星期五的傍晚……”徐翠翠不断地眨眼,竭尽全力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
那天傍晚。
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不过快了。她习惯在下班前的十多分钟去厕所摸鱼,她在隔间里玩手机,然后听到上完厕所的人在窗户口叫:“哇,外面起雾了!”
然后又是一声,“哇靠,过来了,过来了,那些雾过来了!”
因为新闻的缘故,大家对漫过来的雾印象不好,大楼里乱了一段时间,关窗的关窗,锁门的锁门。
等平静下来后,早就超过半小时的下班打卡时间。
公司抓考勤抓得很严,老板总是找理由扣钱。明文规定,员工每天打卡时间范围是上下班的十五分钟。
超过下班时间的半小时才算加班,不过加班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自愿加班,既当日工作没有完成,只能留下来继续工作。这种情况没有加班费。还有一种是老板吩咐员工加班,紧急完成某项任务。这种情况才有加班费。
明明没有加班,还超过半小时打卡,这种行为在老板眼里有骗加班费的嫌疑。
当时,发现超过打卡时间后,许多人抱怨要被老板教训了。
既然是公司楼的规则,还是打卡相关,而且已经遵循公司的上下班时间,徐翠翠理所当然地认为打卡时间范围也在打卡规则里面。
所以,那一天傍晚很多人都触犯了规则,却没有人受到惩罚。
这说明什么?
说明,游戏正式开始的时间不是上星期五的傍晚。而是上星期六的早上。
“闯关的条件不一定是找到规则。但是,关键就在规则上,规则才是这场游戏的主线。利用规则逃生?”
徐翠翠呢喃道:“难道生路就在某一条规则里面?”
如果生路就在某一条规则里面。
那变成木偶人的孟忍算什么?
那死而复生的白瑞雪算什么?
一个减益效果?
一个增益效果?
不可否认的,假如将它理解成游戏,思路瞬间清晰许多。
徐翠翠想到曾经玩过的一款联机走格子游戏。四名玩家,站在起点线,一起掷骰子,谁先走到终点谁就是赢家。
每一个格子,玩家都不知道隐藏着什么。
它可能是一只有翅膀的靴子,让玩家向前冲几个格子。它可能是一张蛛网,让玩家僵直一个回合。它更可能是一只怪物,让玩家挂掉回到起点线重来。
可是,让徐翠翠想不通的是,白瑞雪拿到增益效果的条件居然是触犯了一条规则。
徐翠翠顿住。
她拍了拍自己肿胀的脸颊。又想当然了。谁告诉她,白瑞雪触发增益效果和触发规则做的是同一件事?
他触发规则前后,做过什么事才会复活,没有人知道的。
可能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徐翠翠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心动了。如果她多了一条命……
**
白雾中。
两只黝黑、带鳞的不知名生物趴在地上与三个人在交谈。
【真的?你们一直走不出去?】
身形较小的黑色生物看起来有些疲惫,下巴放在前肢上,尾巴摇摆的弧度和力度越来越小。
旁边体型大了一圈的黑色生物倒是很有精力,它尾巴摇得很快,那些白色的雾一旦靠近就会迅速被打散。
【是啊,我们猜测完成那个任务才有机会离开。所以我们返回来了。】
三个男人闻言,面色不一样的古怪。
那个任务,他们都有收到,但都刻意逃避了。几十年为人的记忆深深根植于脑中,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同类相残毕竟是少数。
怪物明白他们的顾虑,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他们看到它声带的部位在轻轻震动,那张似蛇似蜥的脸也露出人性化的神情。
在一张非人的脸上看到这样嘲弄的表情,怪异感十分强烈。他们都感到一种别扭和不适。
它说:【变回来。变成我这样,你们就会放下那些所谓的软弱的人性了。】
另一只雌性说:【不。保持这样吧,你们负责引他们出来,他们出来就触犯了规则,顺便饱餐一顿。】
雄性生物用力挥舞尾巴,兴奋道:【好办法吔!】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很快同意了。
他们虽然保留着人的思维感情意识,但终究不是人,当属于怪物的意识觉醒,人性就淡化了。
他们只是象征性迟疑一下,该下结论还是下结论。
**
张月上了岸。
已经换了一个模样,那张曾经的皮囊也毫不犹豫丢弃了,再称呼它为张月似乎不大恰当。
它的尾巴有一道白色的环印,仔细一看,全身的鳞片都是透明的,只有尾巴那一圈是白化质地,直接掩盖了鳞下的黑色皮肤,所以看起来就是一圈白色的环。
那么就称呼它为白环怪物吧!
白环怪物上了岸,它甩了甩脑袋,裹挟在鳞片缝隙中的水珠一一被甩出来。
脑袋里有一道声音,很急,像火灾发生时的预警铃声,让人心底下意识发慌起来。
——任务、快、完成任务!
它一时没有行动,站在岸边,面朝一个方向。自带冷意的兽瞳看不出一丝温情。
它开始迈动步伐。
那个方向有一二三四五只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