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两人话音落下,茶摊众人当即滞住。
前头那些猜想像是泡沫一样被戳破。到现在,留给众人的,唯有回过神后的义愤填膺。
有人斥道:“竟当真有如此恶事!”
有人担忧:“这!那马匪跑得如此之快,怕是……”
也有人关心:“有报官否?”
夫妇二人一面朝官道尽头张望,脸上痛苦更加分明,一面回答:“不曾。我们全是猝不及防,好好走在路上啊!怎么会有人来抢孩子!
“他们带着幺娘跑了,我们当即便追上。报官、报官……”
做娘亲的念着后头两个字,看神色,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
茶摊众人心头满是不忍。想做些什么帮帮这对可怜夫妇,只是人的双腿怎么可能跑过马匹的四条腿?
想要救下孩子,除非——
有人想到什么,看向人群中的两个江湖客。
这一眼,却发现人早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上坐着。而是来到前头拴马的地方,在众人眼前翻身上了马,动作潇洒利落。
白、梅神色凝重:“我们这就去追。你们且记得分出人手报官,再有——”
茶摊老板听着最后四个字,心都提了起来。
“再有,”白争流叹道,“这锅烧鸡做得属实不错,可惜等我们回来,它定然已经凉了。罢了,便分给众位吃吧。”
说罢,他也不等众人回应,拉住缰绳,便让马匹调转方位。
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头的忧虑隐隐约约散去几分。只觉得这江湖客言谈之间如此从容笃定,孩子多半……多半是能追回来吧?
丢了孩子的夫妇两个也露出期待目光。可惜时间紧急,白、梅没工夫与他们多说两句。略一点头,便双腿一夹,“驾!”
两匹马追着前头马匪的踪迹,没一会儿,同样消失在官道尽头。
一边分辨道路上的痕迹,刀客心头一边遗憾。
他前头说的话,可是带着十分真心。
烧鸡滋味是真的好。
可惜啊,可惜。
满怀遗憾的刀客,连带另一边认真赶路的剑客,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前方。
也就无从知道,他们身后,茶摊处,众多过路的百姓、行商,包括茶摊老板都在安慰的那夫妇二人,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唇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
“虽然有两位大侠出手,咱们却也不能闲着。”
越是这种混乱的时候,越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现在,茶摊老板承担起这项重任。
他拿一句话,引来众人的目光。之后,便安排:“咱们现在有两样大事要做。其一,就是像两位大侠临走时说的那样,将此事报予官府。”
众茶客听着这话,连忙点头。
丢了孩子的夫妇两个则眨动眼睛,收敛神色,只继续露出悲戚模样。
“其二,前头过去了那么多个马匪,大侠却只有两人。”茶摊老板忧心忡忡,“真不知道他们能否应对呢!这样,在座青壮们不如随我一同往前,哪怕慢一点儿,没法在第一时候赶到。也起码能帮个忙,不让两个大侠当真第一时间应对匪徒……”
丢了孩子的夫妇:“……”
男人动一动嘴巴,无声地念出一句“多事”。
女人则捂住面孔,又哭出声:“多谢众位大哥、嫂子。若有来世,我们一家子纵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众位恩德啊!”
说着,身体微扭,脚下一踩,脚掌狠狠压在旁边男人身上。
男人面皮一抽,面上也露出感激涕零来:“正是,正是!”
他们说定这些安排的时候,白、梅照旧在赶路。
两人骑着的,只是从寻常市集中买来的马。寻常代步已经足够,到此刻,却多少显出劣势。
好在两人另有一项优势。当他们所有心念都集中在“快些找到那些马匪”上时,前方道路、林子的景象,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两人脑海当中。
他们看到了前头从茶摊外路过的马匪。
双方之间仍有颇长一段距离。约莫是这段距离让马匪们放心,此刻他们已经停下,将马在路边一拴,便离开官道,进入林中。
白、梅看到这一幕,眼皮同时一跳。
更让他们心生疑虑的,是马匪身边小孩儿。
——那竟是个小男孩儿,而非茶摊夫妇口中的女儿!
现在,男孩儿已经不哭了,只是面皮上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
此刻安静、乖觉地跟在马匪们身边。脑袋低着,可以理解成专心看路,不让自己被脚底下杂乱的石头、树根绊倒。可一个刚刚被拉走的孩子,莫非不想念家人,希望快点回到家人身边吗?
白、梅心头疑窦丛生。
再有……
白争流的嗓音顺着风,来到梅映寒耳边。
他先确认:“映寒,你也看到了?”
梅映寒:“对。”
白争流这才说出自己的重点:“那个孩子,好像没有另外一条胳膊。”
梅映寒舌尖抵着上颚,心头就一片沉重。
白争流看得更加仔细:“他那边的袖子空空荡荡,下头也的确没有手——呀,我竟然还能看到袖子里头。”
还停留在茶摊上哭的夫妇,怕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虽然白、梅不曾在自己身上发现异常,可两个江湖客还是在与马匪们正面相对之前,看出疑点。
不过,虽有疑点,白、梅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只因白争流又发现:“有了!他的手臂果真没了,但是从肩膀来看,”刀客话音微微停顿,再开口时,嗓音里多了隐隐约约的怒气,“这绝非天生的伤病!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如何被人生生砍断胳膊?!”
梅映寒言简意赅:“有问题。但是,还是要去看看。”
白争流:“的确……”
电光石火的工夫,整件事都在两个青年脑海中过了一遍。
“不出意外,是冲着咱们来的。”梅映寒补充,“如果孩子早已被‘马匪’们控制,自觉逃脱无望。有如今的表现,还算能说过去。”
“可要是这样,前头那对夫妇不该是当时的反应。”白争流顺着情郎的思路往下分析,“偏偏在咱们歇脚的时候出现,嘶……”
梅映寒:“是长冲门?”
白争流沉默。
他们怀疑长冲门,是一回事。在没有真正确定的证据之前,给曾经尊重的江湖前辈扣上一顶“邪道妖人”的帽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他能想到另一处细节:“映寒,当时高耀祖没了的时候,情况不对,你记得否?”
梅映寒:“咱们从前也想过,正是因为他提到了某些要点,这才死在咱们面前。”
“那你说。”白争流道,“他触发‘要点’的时候,背后那个人,知道否?”
梅映寒:“……”
他没说话。
但白争流的话,已经将一切梳理得非常清楚。
如果事情当真和他想的一样,恐怕他们还没来得及出贺城,两人就已经被那个“背后存在”盯上。
可惜今日之前,他们一直在一心一意地赶路,完全没给“背后存在”出手的余地。
直到今天。
白争流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原先还说要趁着能坐的时候多坐一会儿呢。现在看,我究竟是个什么劳碌命数。”
梅映寒:“……争流,前头就是那些‘马匪’的马。”
白争流打起精神,抬起眼睛。
他们前头说了很多,可从头到尾,速度都没有慢下来。
当下也一样。从看到路边的马匹到在它们旁边停下,拢共也不过数息工夫。
两个青年拉紧手上的缰绳,目光定定地落在前方林中。
脑海中的画面不再像前头“马匪”带着孩子走在官道时那样清晰。相反,白、梅再用心去看前方场景,只觉得视野当中多了一片蒙蒙的雾气。
两人晃晃脑袋,从这片雾气中抽身,换上肉眼。
这一回,至少眼前一片是清晰的。只是这份“清晰”,并没有给白、梅带来什么好心情。
相反,在他们眼中,除了官道旁边、被光照着的一小片林子之外,那些深处的部分,就像是一张怪物的嘴巴。正张开,不怀好意地等待两人进入。
“是阴谋,也是阳谋。”白争流下了马,掌心扣住二十八将刀柄。口中这么讲,脚步却依然不带停顿。
梅映寒与他并肩,心头自然知道情郎的意思。
眼前这片地方,肯定有问题。
出现在两人脑海中的雾气,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就算知道有问题,甚至这儿十有八九是个针对他们俩布置的陷阱,两人也必须得去。
无论“马匪”们带有什么目的、设有多少诡计……那个断了手臂的孩子,他们不能不管。
抱着这样的心思,两人踏入林中。
最开始,他们耳畔还有寻常林子里的动静。
虫声,走兽们在草木间穿行的动静,还有不知道从何而来、距离多远,总归是若隐若现的水声。
直到某一步之后。
上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能落入白、梅耳中的,只剩下他们自己脚踩枯叶,发出的轻轻“咔嚓”动静。
除此之外……
白争流停下了脚步,微微抬头。
在他动作的瞬间,一根手臂长的小剑,从上方茂盛的林叶中飞了出来。上面寒光闪动,带出一抹诡异颜色。
作者有话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