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不堪抄>第56章

  “房间左侧第一个祭祀祖先用的火塘,叫什么?”

  “代袜那。”

  “不,寨神才叫‘代袜那’。大祝们会问得很琐碎,以证明你对越国一无所知,你根本不配大护法之职。”

  “我必须成为一个管家护院的军人同时又是一个全能巫师,”仲雪快被搞疯了,“那为什么这些小神小鬼不能像楚人那样全叫‘灵子’?为什么畜牧神、渔神、海神……甚至是战神!——在吴国明明是男神,在越国却是女神?”

  “呃,男神往往是女神蜕变的,为迎合权力越来越大的男人胃口。”阿堪不情愿地承认。

  “我见到的越国神话就像是吴国更早的一个版本。”仲雪恍然大悟,“那么元绪虽然是男孩,却充当女巫,在越国意义上来说,也是合理的啰。”

  “别提你搞错性别的失败单相思了。接下来,”阿堪左手拎一个布袋,右手夹一个篾箩,“在祭祀中代表氏族长的,是布袋?还是篾箩?”

  “唔……”仲雪在阿堪鼓励的目光下,手指从布袋移向篾箩,又从篾箩转向布袋,再捂住肚子发出一串呻吟。

  “你不要逃避啊!”

  “我理解各国大王的痛苦了,他们的人生就是用军事胜败和装神弄鬼组成的!”仲雪抢过布袋和篾箩扔出窗外,他很想再参加一些葬礼,那样还能遇见那位见习女巫。

  “如果你恋爱了,你就去当众洗澡,看上你的女孩会把你领回家。”阿堪建议。

  “如果我被老太婆领回家怎么办?”

  “接受一个规则,接受规则中最难以忍受的极端部分,比毫无规则要好。”

  仲雪秋祭后为清洗体内梦的残渣,洗了很多次澡——东海有归墟,时间消失的海沟,海神就沉睡在那儿,偷懒的越人觉得膜拜太艰难,就指定了几个水塘直通归墟——其中淹死过越国君主的水塘具有神力!洗过澡就可以不被蚂蟥叮咬。因为大家纷纷指认自家门前水塘就是淹死国王的那一个,于是至少有两百个越国国王被淹死,才能把所有水塘轮流一遍……“我除了皮肤起皱、长了疹子,没有获得任何神启与智慧。”

  “不要嘲笑农夫的智慧!你这种庸俗贵族怎么知道下水田种稻谷被蚂蟥叮咬的痛苦?”

  这时有绿衣仆人请仲雪参加葬礼,丧主的名字非常美,“南塘圩主?”他兴冲冲跳上白蓬梭飞快艇,“喂,你不要光听称号就遐想联翩啊!”阿堪刚撑起拐棍就滑倒了。

  结果是一个老男人的葬礼。

  会稽山以东,海高于田,秋冬大海翻腾。沿岸住民沦为水鬼,雪堰大夫建造了横亘几十里的海塘,为捍御年复一年啮沙崩石的海潮,需要头领来守卫海塘,这些人被称为“圩主”,民众与别处的圩主赶来,为南塘圩主送葬。葬礼最后一步,把老人的房子烧掉,送到彼世去。雨中的火焰喷送滚滚浓烟,被摧毁的海塘以及周边一切,就像被海底巨兽一口吞下,剩下时空的断层……

  还是如愿以偿看到了美人——新任南塘圩主,继承了她父亲的职责,为答谢诸君的奔丧,主持了晚宴,并赠送白麻。父权的缓慢胜出,就表现在父子、父女之间的感情逐渐超过舅甥……在葬礼上很容易丧失食欲,西向坐着一位很美的年轻圩主,来自四十里外的连道塘,像女性那样精心修剪的手指,轻轻捋顺臂弯里小猴子的金色长毛。“楚国女贵族们爱养的宠物。”仲雪说,圩主就谈起他有一座山,养大象、牛、猪、熊、鹿、犬、鸡……为它们设置小神龛,还为它们过生日,“这是我和它们的盟约,感谢它们的馈赠,尽量减少它们的痛苦。”

  仲雪留到了早上,窗外的白鹭飞起,轻掠宽广的湖面。犹如漂浮的雪,南塘圩主对镜梳妆,“冬至后,海鸥咻咻夜鸣,父亲每夜穿上蓑衣去巡视。海潮大作,与他所守护的堤岸和它的居民从世上彻底消失,这就是海潮,找不到别的比喻……”在海潮渗漉和丧失之痛中难以入眠,她的长发在仲雪的肩胛上滑动……得知母亲死去的消息,仲雪想过把她运回吴国与父亲合葬,但又觉得她肯定不愿意,被埋在一块不能移动的土地里,她的灵魂会窒息……

  埠头还结着脆透的薄冰,白蓬梭飞逆流而上,快到埤中时,圩主赠送的白麻下钻出一个小脑袋说:“你送我去见我父亲吧!”

  “你又是谁?又是山洪神子?”仲雪差点扔掉了竹篙,“谁是你父亲?”

  “他住在诸暨中央菜市场,你在三岔桥放我上岸就行了。”

  这是南塘圩主的小儿子,他是一只机灵的百舌鸟,说着他偷偷去找父亲几次了。父亲带他逛市场,一位阿舅还买蘸盐白切肉给他吃,仲雪渐渐听懂了……孩子的母亲沿河道呼唤,仆人们打着火把簇拥而至,仲雪把傻小子送上栈桥,却被她一鞭子抽中面颊,“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这是一位过分紧张的女性,绷紧了不便明说的责任与痛楚。那孩子的父亲是她心头的长刺……土塘毁坏,海水侵吞几百户人家,她少女时起就跟着父亲堵漏救险。远近很多人都会来援助,她遇见一位优雅男子,危急时奋不顾身,险情稍息时又谈吐得体,她爱上了他……过后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对她说“我无法拒绝我的身份。”“不,你可以拒绝。”她关上北楼的门……她时刻担心这位做父亲的会把儿子拐走,或者他的仇家来发泄私仇。

  仲雪掬起水清洗伤口,从倒影中又见到了她,骑一匹虚而不实的小兽——秦国从匈奴那里购买了一批牲畜,被晋国掳获,送给吴王。答谢他所送的香枹,又被越国商队抢走了,海运回句乘山,“这是什么呢?”大家疑惑,“是马吗?听说吴王养了不少呢,又没有路可跑,都胖得用木棍支撑脚哩!……身材小了点,是小马吗?耳朵又长了些,是宠物吗?嗓门可大嘞!”——一匹浑身都是青灰色,四蹄雪白的小毛驴。

  她在等渡船,肩上伏着那只灵猴,是从南方群岛上抓来的,仲雪弯起食指轻触它的绒毛。

  “小心,它有毒牙。”

  “你不剪掉它的牙吗?”

  “它是我的伙伴,我只是顺路照料它。”她以很高趣味地养大,是属于越国送给外国君王那种级别的贡品。一阵风吹落了樟树上的冰粒,落在他们肩头,两人回望群山。一头雪白的大熊趴在山顶酣睡,水汽从它身上蒸发出来,那是山的幻象。她旅行到这里,因为冬雨,所以暂时停留。

  “那希望雨永远也不要停。”仲雪真心祈望……

  “熊不喜欢把耳朵弄湿。”她微笑。

  渡船从晨雾中驶近了,船上是白沥,仲雪拔出剑,“不许在我的山道上作恶!”白沥嘲笑道:“哦,这已是你的地盘了吗?你喷尿圈起来的新故乡?”他俩在梭飞和栈桥上跳跃击剑,少女已催促小青驴踏上渡船,白沥架开仲雪的剑,也退回到渡船,一长篙撑离了岸——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仲雪朝渡船喊。

  “楚国人对女巫怎么称呼?”她问。

  “灵子。”

  “你可以叫我‘灵子’。”

  “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山阴夏宫,”仲雪喊:“选道神面对的那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