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不堪抄>第27章

  仲雪一次又一次扎猛子。黑屏是一个暴徒,不一定是骗子,但绝对是混蛋!

  上岛也浮出不远处的水面,“将军,没看到剑,被潮水卷走了吧。”上岛是个黑瘦渔夫,曾参加捕鲸队,之后也保持走动。古怪的是,“将军”是稻秋喊出来的,稻秋被赶走之后,称谓却沿用下来。

  “它就在这儿。”仲雪笃定地说。

  上岛困惑地看着他。

  一柱血从仲雪脚底袅袅升起,“我踩中它了。”

  哇哇哇!谁说被一剑封喉是一种仁慈?仲雪痛得要死!他在越国先是被同门师弟白沥捅了一剑,整整两个月只能踮着脚尖走路;后来又被鲸鱼拖下水,发了一个月高烧。每次受伤都痛苦难耐,正因为他如此怕疼,所以一想到夏履桥上的人们,被灼热的箭头撕开肌肉、在冷水中哀号就不寒而栗,没有人能习惯受伤,更没有人能习惯被杀!

  上岛用舢板把仲雪和那把价值连城的宝剑送上岸,“我认识一个山北的药司,对治疗宿醉和止血很拿手。”

  “我不要什么药司!尤其是北方的药司。”

  清晰的击鼓声传来,木工们抬着独木舟,肃穆地沿海滩走了三圈,朝山崖走去……围观的人都知道独木舟里躺着人,伐木们投向沙滩的影子,就像被切过。

  “阿堪……”仲雪的心一下沉到脚底,从伤口冲出来,暴晒到沙滩上,扑哧扑哧地跳。假设有一天他离开越国,想打包带走的,不是湛红的醉李。不是山阴的幽兰,连胭脂鱼鳞般的晚霞,都可以弃之不顾!他唯一想带走的,是这不堪重用的废物,以免他在无人问津的乡野朽烂成灰……这就是仲雪的深渊。他闭上双眼,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木工,问:“他死了吗?”

第三集 秋之篇·鹿鸣 第七节 麋鹿成群,虎豹避之

  阿堪断气了,仲雪想,死亡无可避免。

  他保持了足够的镇定,一瘸一瘸地走上前,脚底踏满血与沙……一成严肃地朝仲雪点点头,示意他也来抬棺送一程。

  “要命!他明明还在呼吸。”仲雪大叫,他都快虚脱了。阿堪还活着,这比他死了还让仲雪心跳过速。

  “我们要采用‘神奇疗法’,把小神官抬到神殿去,让神明拯救他。”一成认真地解释,他们真心认为把阿堪闷在蝙蝠洞里,是挽救他的最好方法。

  “我可不想让他被蝙蝠粪熏死。”越国创生以来的古怪神殿仲雪一一领教过了,他否定了神启,硬把阿堪带回木工小庙。

  比起大而无当、满目衰败的行宫,仲雪更喜欢那个局促的地方。他打算自己照料阿堪,却不清楚要怎么照料一个重伤员。

  阿堪仍在昏迷中。仲雪把他放回敞开的庭院中,坐在竹榻旁和他说话,即使阿堪无法回答。他说起黑屏透露情报,一定出于某种目的,还有没见到白沥,“我以为黑屏和白沥形影不离,原来他们也是凑巧才在一起。”如果阿堪还醒着,会说“就像我们一样!”但他陷入衰竭,脸色青灰,就好像身体被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喂进死神的嘴里……

  上岛提着鱼篓交给厨房,红汀立即忙活着炖鱼汤。凡是发生大事,就免不了一大伙人凑到一起胡吃海塞。这群男人就围坐在阿堪的病榻前,坐在铺了蒲团的地上,秋风吹过黄绿色的凤尾竹,拂起激辩的声浪——

  “大护法你一夜没睡,一早去参拜海神庙了?我们送被褥早饭都没找到你。”木工们关切地问,仲雪想自己失眠的脸肯定黄得像只橙子。

  “我去理清谜题。”他故作轻松。

  “傻子才一个人闷头想谜题!”越人展露好辩的秉性,假如这起屠杀需要侦探,一下会冒出两百个侦探。

  一成说到火船里的死者,这两人嫌疑最大,即使不是他们干的,他们也和凶手最接近。

  “这剑比他俩的命值钱多了。”他们啧啧称奇地细看仲雪带回的夫镡剑,另一柄吴王太子剑始终没找到,仲雪认为暂且不提更好。

  “这两死鬼偷了夫镡的剑,夫镡把两人捆到船上放火烧。”

  “夫镡对贼骨头从不手软!连乌滴子,都是偷他的酒,被揍得皮开肉绽才引起他注意。”这不是仲雪第一次听说乌滴子的晋身传奇,他与夫镡之间扭结的渴欲纽带。

  “没错!夫镡的爪牙拿火船撞煞我们,看到兴起,还朝我们射箭。”

  仲雪看着他们激昂地推测,忽然感到荒谬,两年了。他还听不太懂庞杂的越地方言,必要时靠阿堪翻译,他该听从谁的分析?他该如何指派分头调查?他几乎不认识他们!他难以忍受众口纷纭,他无力对付双重谜题。小时候第一次去国都,父亲为他安排四个贴身侍从,他却分不清这四人,常常向仪表堂堂的仆人行礼。他逃离楚国、逃离吴国,妄图躲进不在乎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在乎的世外仙境,保持孤独的优越感;阿堪无能得不像一个人类……更接近一只椰子狸或一株香枹树,他才放松地与阿堪厮混在一起,忘却了变迁的四季;如今阿堪躺得笔挺,无用的生命如水银般从他指间泄地,次第轻舔台阶的青苔,直到溜出人间。

  “最后,故意留下剑作为恫吓,宣告‘这是偷夫镡剑的下场’。”

  “你们不能一遇见坏事就怪到夫镡头上。”仲雪拍手制止,而木工们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头小羔羊,躺在大灰狼怀里还对危险一无所知!夫镡发动那场战争之后,人们的血都沸腾了,从地狱返来的战士,除了感恩生命的可贵,也有人尝到恶魔的佳酿——

  “这世间确实有人恶魔附体,就爱杀人放火。”狸首朗声道,不请自到。受神巫委托,他正式成为“夏履桥秋祭”调查人——大祝按古风俗杀战俘敬天,仲雪与他闹翻过,他们都力求成为公正的人,恰恰也深知彼此因“严厉”而“偏见”,因“仁慈”而“偏信”,而一个贵族、祭司的偏信偏见,足以左右千百人的命运——黑甲黑衣的盾甲兵抬出一架破弓,放到阿堪榻前,就像另一副垂死的肉身。

  大祝问仲雪这架竖弓是你的吗?

  “这害人的弓箭,怎会是将军的呢?”其他人抢先回答。

  粗劣的矢口否认,无法欺骗任何人,只是让大祝满足地一笑。

  “竖弓是我的。”仲雪端详弓身的雕漆,“是为了捕鲸,从吴国带来的强弓。”

  大家无趣地愕然了。

  接着仲雪解说竖弓不知什么时候丢失,捕鲸最终也没用上,昨天追到山腰。看到这副弓,十分生气,就把它扔下山。

  “昨天很多人搬祭品,弓箭被偷也不奇怪。”一成嘟哝,但底气不足,真相比想象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