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不堪抄>第3章

  这时,清冽的林中小溪流进了他们的眼帘……果然看到弱小的黄麂,跃过一块块浮石,这是一头在去年冬天争夺配偶时受伤的雄麂。拱着折断的后腿,踉跄着,激起的水波就像蛟龙竖起的鳞片。

  风雨漫无目的,送来草的青气,花的馥郁时浓时淡。宛若偶尔闪过的云母色天光,这片光与香味混合成一头透明硕大的黄麂,嘴唇触到东山之石,尾巴轻挥西山之树,后腿一蹬悬崖。前蹄已踏过山谷,领着晨昏时静静觅食的黄麂群,飞跃溪流,转瞬消失。

第一集 春之篇·雨呗 第三节 妄视

  夜晚快降临了,两人踩过积累了整整一个秋冬的腐殖土,脚底发出噗噗声;偶尔一个洁白的猴头菇在带有伤痕的树干上冒出来,宣告春天的到来。千亿星辰诞生以来,夜晚本身依然是一个活物,人们为节省灯油。天黑就睡觉,点亮灯盏与蜡烛的夜晚,从而具有了某种禁忌的神秘性……

  “现在你听到那声音了吧?”仲雪问阿堪。

  “什么声音,我完全没有听见。”阿堪假装无知。

  “就像吓唬小孩‘磨牙的狼外婆要来了’,果然有三百头狼摇着铃飞过城市上空。”

  “那不过是伐木工在吃晚餐。”阿堪毫不在意,身为神职人员,他倒比任何人都不信神,“漫山遍野的伐木工,又累又饿,牙变得很长。吃食会磕到碗,要知道,在灾异横行的年份。他们还把前代神巫的尸体挖出来,骨头煮汤一人一勺喝光啦,这也阻止不了鼠疫、伤寒、癞痢头和脚气病的横行。”

  “因为像你这么不堪的巫医连牙疼都治不了,他们才不得不那么干!”

  “别对你那颗宝贵的牙齿叽叽歪歪,生病说明你还没被神灵抛弃,你应该兴高采烈地接受那颗烂牙,神灵赐予你疾病是为了让你保持谦卑之心,不要忘记自己不过是一个人类!”阿堪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仲雪挨了他的恐吓,却很振奋,这才算神威充盈越国嘛!他们已穿行于一片野生桑林之下,稠密的桑叶相互叠加,下雨也落不到头上……须臾,厚重的云层盘旋上空,闪电头尾相连,映得桑叶恍若一张张锡片,一阵阵雷击擂动大地。

  “今年的蚕丝收成会很坏,雷雨提早来了。”阿堪嚷。这句话也点通了仲雪的心犀,氤氲一片的大地,托着云层射下的闪电,不正像热气腾腾的大浴盆,泡熟撮起一束束洁白蚕丝吗?两人身心之中酝酿的想象,又忽然具象化了。

  闪电犹如天地间的苍白火炬,他俩瞄见巨大的蚕神伏在整座桑林上吐丝——白丝与桑叶犹如锡器,攀附着密密麻麻的小蚕蛹……雷公追踪而来,把霹雳一击一击锤入蚕神的庞大身躯,焦灼的巨蛹滚落,碎成一块块腐肉,砸到他们身上。两人又痛又怕,“见鬼!这让我想起老家暴躁的卖鱼女人,动不动拿螃蟹和牡蛎往人头上砸。”只好拼命地逃离桑林,再定睛一瞧,身上落满通红的活山蟹,原来是山蟹钳伤了他们,两人不由哈哈大笑。

  “你也看到了蚕神?”阿堪盯住仲雪,“这下你又像越国人了,竟然能看到越地之神。”

  “我本来就是半个越人。”仲雪说起自己的人生,母亲是越国人,父亲是吴国人,父亲送他去楚国学习……获知父亲病重,他跳上轻便邮车匆匆奔回,却没赶上临终一面。父亲死了,继承家业的是兄长,他百无聊赖,别人劝他随便做点什么,于是他来越国探望母亲。

  “我在楚国,看到那些穿黑衣服,十分肃穆的越人,对他们印象很好……”仲雪捂着额头,“但是你——因为你这个待在造型奇怪的神庙里的巫师,我对越国近乎失望了!”

  “只有远离越国的越国人才像两倍的越国佬!”阿堪哼了一声,“下雨天就会听见磨牙声的聋子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第一集 春之篇·雨呗 第四节 邪听

  雨不知不觉地停歇了,白雾纷纷扬扬,将仲雪层层包围,如同巨型的蚕茧,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水汽与海滨的杰作。狐狸皮毛都沾湿了,十分难看地伏在灌木里,仿佛也被浓雾催眠了,等仲雪和阿堪走得很近,才拖着沉重的大尾巴惊窜上岩石……视觉与听觉都无用了,只有黏稠的雾块擦过脸颊缓慢移动,仲雪像盲人一样揪住阿堪的衣袖:刮满污泥的袖口,有种快要霉变的汗味,突然从袖筒里伸出的手,紧紧反握住他的手——仲雪的心猛然一跳,他就任由阿堪牵着手,有些难堪与无能为力地由阿堪领着,走出这片海雾。

  “现在你听到那声音了吧?”仲雪问阿堪。

  “什么声音,我完全没有听见。”阿堪假装不知。

  “就像远处狐狸的尖叫,被雾气濡湿了,也变得闷闷的。”

  “那不过是乡鄙少年朝北楼的姑娘们唱情歌。”雾的远方,一些火把晕染出零落的光,那些火星也是湿漉漉的……这样的夜晚,没什么吸引人的战乱,许多新生命会被孕育出来吧。

  咕噜噜一长串腹鸣,仲雪才发觉自己饿得快瘫痪了,尤其近两年来,他被思乡之情所折磨,首先被口腹之欲蹂躏!在楚国时像火烤一样想念着煎年糕,还有银鱼羹……异国他乡的奔波,吴越山河的细微差别,他还能忍受,但没有吃的……?!肚子和舌头的绞痛时刻提醒他:自身不过一个飘零过客。

  “你的‘临近神庙’,不会是翻过鲸鱼背才能抵达吧?”

  “当然不是。”阿堪答得清脆,“我迷路了,丘陵地带就是恼人啊,哈哈哈。”

  “你……还是改名叫‘误入山中’算了!”

  细细密密的浓雾,撩拨草木和行人的身体,偶尔从密闭的黑夜中传来一声鸟儿的惊叫,不知山雀如何晾干翅膀……两人越走越远,突然听到清越的笛声。

  “听。”仲雪仔细分辨,连阿堪也屏息,那是无法否认的乐响。忽而林间一闪,恍若少年人的身影,时而隐没树木之后,时而显露草丛稀疏处。

  仲雪松开阿堪的酸臭衣袖,追了上去,全然不顾阿堪的大嚷。

  许多枯叶只到春季将尽才飘摇而落,水淋淋的叶芽闪着嫩黄的光,将落叶挤出枝端,在仲雪身边飞舞而过。阿堪急切地追上他,挥舞又长又瘦的手臂,用力揪住他,“你最好不要乱跑!”

  “你不是迷路了吗?那是一名少年,用笛声引导我们,”仲雪心思全不在无能神官身上,“他还穿着我的披风!”

  “该死的披风!庸俗财主只挂念宝贝披风吗?”阿堪磕磕绊绊,就像笨手笨脚的保姆追逐她那在悬崖上飞奔的小瞎子。

  仲雪很快转入一条松林小道,这是常说的“伐木小道”,松林发出低沉的呻吟,茅草低下沉甸甸的头,白雾茫茫的小道两旁。也许就是险峭的岩壁,底下隐约传来某种咆哮,还有山户驯养的一两声狗吠。

  “披风上有一块双龙佩,是我师父的遗物,”汗水和雨雾混在一起,连仲雪的声音都变得阴森,“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

  “这场寒冬真不赖,连你师父也死得很及时,以便于把各种宝贝遗产都挂到你的披风上。”阿堪吹了记口哨,又愧疚了,偷偷瞥沉默不语的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