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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出来就好了,卫苏可交代过你不准再用剑,怎么样,疼吗?”红招脸上挂着笑意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架势。

  单妙想用枕头扔他,却发现手根本抬不起来。

  “我已经让卫苏来了。”

  单妙冲他摇头:“不必了,我收到消息,他在帝都找打了刘必和柳舟失踪的那个法阵,我得过去看看。”

  红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不仅脸色苍白还眉头紧锁不禁问:“你在北境里遇到了什么?逼得你执剑不说,还一晚上叫那位的名字。”

  单妙愣住:“我有吗?”

  红招挑眉:“要看吗?我可用留影珠拍下来了。”

  “删了。”

  “不可能!”

  “一盒春尖茶。”

  “嗯?”

  “一盒半,绝不可能再多。”

  红招眯着眼睛笑了笑倒是真有个狐狸样:“成交!”

  “说正经事,你捡的那几个小弟子倒是用留影珠拍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红招用法力催动珠子,“这与你师父有关。”

  单妙抬头看他。

  只见千径山一间常年关闭着的木屋,忽然被人用一只手从里往外推开,紧接着从里面踉跄走出来一个身着黑色绸衣的男子,只见他面色苍白,额间却有一道灼眼的红痕,神情似喜似悲。

  推开门后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手在额间抚了一把,待红痕消失不见才缓缓朝后山走去。

  闻潜此刻像是已经平静下来,穿过后山,来到一处树林间,轻轻挥袖,眼前景象陡然一变。似乎是被人恶意布下阵法,罡风肆虐,与刚才的山林不同,这里倒是寸草不生。

  闻潜将剑插入罡风阵中,赫然出现一个地下入口,往下走竟是一点光亮也没有,但闻潜似乎是习惯抑或是这座囚笼就是他所建造,走得十分快,空气中一时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是潜潜来了吗?”就在闻潜停下时,地牢里突然响起一道嘶哑的女声。

  闻潜走到一处,拿出烛火珠放在桌台上,顿时明亮的光线充满了整间屋子,同时也照亮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师姐,别来无恙。”闻潜望着眼面前的柳媚缓缓道。

  与百年之前受尽宠爱活泼娇蛮的小姑娘截然不同,眼前的女子像是被抽尽了精气,满头白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皮肤泛着病态般地惨白,睁眼望过来时才发现她连睫毛都是白的,瞳孔也开始褪色,呈现出一种灰色的茫然。

  “妙妙你找到了吗?”女子缓缓开口,似乎是因为长久不与人说话,短短一句话,她却像是说得无比艰难。

  “这与你无关。”闻潜答道。

  柳媚听完脸上流露出几分落寞的神情,但却没再敢开口询问。

  “师姐,剑骨如何?”闻潜望着蜷缩在椅子上的女人忽然开口问。

  柳媚怔了一下,慢半拍地站起来朝着闻潜转了身,只见她身后的骨头极为怪异,像是被人强行安上去,但那骨头似乎有了意识,拼命地抗拒着这副身体。

  闻潜掀起眼皮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露出讽刺的笑容。

  贺图只想着抽出单妙的剑骨,却全然没有料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无能至此,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剑骨,更甚至遭到剑骨反噬,导致柳媚落得这幅见不得光的模样。

  “我…我一直养得很好…等你找到了妙妙,我就还…还给他。”柳媚说得极其认真,即便她知道抽掉剑骨后她也活不成。

  闻潜神情未变,打量起眼前的女人,似乎是要从她的话中分辨出什么。

  “师姐,除了我,你可还见过其他人?”

  这话问得似乎有些莫名其妙,贺图死后也无人帮她压制剑骨,柳媚遭到反噬后便见不得光便一直住在地下。

  这地方还是闻潜修建的,山中无一人知晓。

  除了闻潜会来看望她一两次外,她还能见到什么人呢?闻潜这话问得实在奇怪,若是有半点城府的人就应该明白不对劲,但似乎百年过去,柳媚依旧是那个被父亲护在怀里的小姑娘,直愣愣地回答闻潜的问题。

  “没…没有。”

  闻潜沉默不言,他当初斩杀过贺图之后便陷入昏迷之中,还是他师父将他带了回来,此后他的意识便一直处于混沌之中,甚至他一度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现在想来,怕是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贺图若是能活过来,定不会放下柳媚不管。

  他设下得这个法阵并不复杂,只要是有心来寻定能找到,比如曾经那个刑安,被他废了手脚扔下山。

  可柳媚却说没见过其他人。

  闻潜手指轻轻摩挲着身旁的剑,思索着他这一辈子活在谎言中的小师姐是不是在撒谎。

  还是说贺图真的被他斩杀干净。

  闻潜垂眸回忆着当初他一点一点碾碎贺图神魂的画面,他做的很有耐心,所以记得很清楚,贺图确实是死在他手里,但为什么他却觉得当初那一剑有古怪的地方。

  到底不对劲的是什么?

  他到底哪一步忘记了?

  “潜潜,你怎么了吗?”

  闻潜回过神来看着怯怯望向自己的女人,贺图死后她竟也没找自己报仇,只是用一种极其悲伤的眼神看了看自己又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尸体,他甚至能看到她的灵魂似乎处在一种分裂的状态。

  若不是他说了句:“既然他那么想要给你找个剑骨,那你就替单妙好好养着,等他回来那时,再抽出来还给他,也好尝尝他当时的抽骨之痛。”

  恐怕柳媚就没了支撑,死在原地。

  “没什么。”闻潜敷衍道,伸手弹碎了烛火珠便转身离开。

  只留柳媚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而就在闻潜彻底走出地牢的那一刹那,屋内那双灰色的眼睛忽然眯了眯,露出一个与神情不符的微笑。

  这边看完留影珠的单妙呆呆地坐在床上,红招也一副缓不过神来的模样。

  最终半晌才对单妙道:“别太难受,等你伤好了我便陪你去阴华道走一趟。”

  单妙则是看着一旁的被黑布包裹起来的明尘剑,他失去剑骨后,本应与明尘剑彻底断了联系,再也挥不动才是。

  他原本还一直奇怪为什么,现在却是彻底明白。

  这是他父亲的剑骨,是他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单妙忽然想起了曾在阴华道上救了他们几人的那道身影,执明尘剑挥下斩杀掉梦魇花的后,他曾朝着单妙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消散不见。

  身旁的明尘剑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波动,发出轻轻的铮鸣声。

  “帮我查一下,当初是谁破坏了通道,让我师父没有及时赶到战场。”单妙抽出思绪,微微闭上眼沉声道。

  红招点头:“行,我这就派人手去调查。”

  “还有,派人去千径山打探一下,闻潜出关没?”

  红招疑惑地看他。

  “他知道我没死。”单妙丢下一句,也不管红招死活,留下红招一人僵直地顿在原地。要是让闻潜知道是他将单妙带走并且掩藏近百年还没告诉他,即使是事出有因,他也感觉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得提前做好准备,要不明天就跑吧!

  闻潜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单妙,北境里就这一家客栈,所幸单妙他们还没离开。百年来的担忧焦急绝望痛恨全化为了推开门的阻力,站在门前宛若一尊石像,脚底生了根,走一步都是艰难的抉择。

  “咳咳……”

  屋内的人忽然咳嗽了一声像是打破了什么诅咒,闻潜推门而入。

  床上的人此刻还没有睡着,见推门的人,陡然一个激灵随后又睁大眼睛看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嘟囔着。

  “怎么老是梦见你。”

  闻潜不由被气笑:“你觉得这是梦?”

  单妙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答道:“不是梦又或是什么?”

  “我也只有在梦中能见到你。”

  闻潜一时沉默,刚才百感交杂的情绪仿佛是一个泡沫被吹碎。

  “都梦到些什么?”

  “你骂完我后又忍不住揍我。”单妙说得十分真心实意让闻潜额间青筋都忍不住跳了跳。

  “还有呢?”

  “我梦见你一直哭。”单妙自言自语道,“我跳下崖谷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红招,他带着他们一族搜了好久,才从崖谷的尸体下翻到我,又冒着被贺图发现的危险将我带回族里。失去剑骨的我左右都是活不成了,他不信邪,找来了许多大夫,人间的,妖族的,后来死马当活马医的试了卫苏的法子。”

  “卫苏见我体内还有梦魇花的妖丹,想着破罐子破摔,让红招给我找了许多大妖的内丹,强行融入我的体内。当时的我怕是已经称不上人了,但总算是活了下来。”

  “不过经脉倒是没那么好补,卫苏费了点功夫,甚至搭进去百年的修为,总算能够勉强拿起剑。之后我便一直陷入沉睡中,直至最近才醒过来。”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单妙一愣,接着垂下眼眸,在闻潜看不到的角落,掩在被子下的手心里直冒汗。

  谁能料想到闻潜竟然来的这么快,这怕是一出关就往这边赶了,连让他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见他推门进来的瞬间,他魂都快飞了。

  只好装作是自己在做梦,想着或许能糊弄过去。

  崖谷推开他时,闻潜绝望的眼神实在令他至今都忘不了,再没想好措辞解释清楚之前,他实在是有些畏惧与他重逢。

  他师父曾经说过,死亡并不值得畏惧,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他想着闻潜所受的痛苦必定不会比他少,抑或是更多。

  “为什么不回答?”闻潜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摸了摸眼前人的头发。

  真实的触感与幻境中的截然不同。

  “咳咳…”单妙用袖子掩嘴不住的咳嗽,终于编不出瞎话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单妙!”闻潜忙将人抱住,一摸额头果然烫的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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