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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落霞镇上大部分酒家都关门歇业了,摆摊的小贩也早早回家,只有零碎几个卖汤面的还亮着一盏灯,从巷子口走出来一个穿着鸦青色绸衣的年轻男人,只见他手里握着一杆灯笼,不紧不慢地走在青石板上。

  今晚无月,厚重的乌云挡住了月光,只剩下手里的灯笼照着路,只见这莹莹烛火将这男人的脸照亮了大半,是个极其出挑惑人的皮相,眉眼俊美,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这人虽是男儿身却长着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宛如桃花般的形状,眼尾带着些上翘的弧度,宛若淬了毒的勾子般挠的人心头痒痒。

  单妙一踏入落霞镇,红招就知道了。本以为单妙是来找他问魔气的事情的,他一回来还没歇息就将酒菜备好,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人影,心里耐不住才冒险半夜往老罗那边跑。

  如意酒家早就歇业了,可因单妙那间包间的灯还亮着,老罗散了底下的伙计让他们去歇息,自己坐在大堂里打盹防着单妙他们半夜要什么吃食。

  看见红招进来的时候,老罗揉了下眼睛嘴里念叨着单妙在包间,又盛着脑袋继续睡。

  红招自进来就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等推开门发现包间里空无一人,桌子上的青梅子酒还在,彻底冷下下脸下楼找老罗:“单妙他走了?”

  老罗迷糊:“没走啊,不是在楼上和他师兄喝酒来着的吗?”

  红招夺门而出,单妙不是不告而别的性子,哪怕喝完酒离开也会和老罗说一声,他早就心心念念着老罗酿的青梅酒,没道理那坛酒还剩大半。

  唯一的理由就是单妙遇见麻烦了。

  红招按耐下心中的担心,将妖力散出去覆盖整个落霞镇,都怪他太大意。以为落霞镇在千径山脚不会有妖邪作祟,没想到还真有不长眼的,敢动他的人,红招眼里涌过一丝狠戾。

  走至半路就闻到一股子奇异的花香,红招猛地停下来看向河边那株开放的茂盛的桃花树,枝叶繁茂,花瓣红似滴血,树身笼罩着一层淡粉色的妖瘴。

  “哪来的桃花?”红招走到树下,刚想查看,就被从树上掉下来的东西差点砸到。

  红招看着地上一本书形状的东西,弯腰捡起来,封面上的字迹潦草狂放,写着胡说八道四个大字。摸着质地像极了人皮,红招有些嫌弃想翻开却丝毫掀不起一页。

  “哦,有趣竟是个高级的困灵阵。”红招左手心突然冒出青白色的火焰,“既然我打不开不如试试看能不能烧掉。”

  那本书毫无反应,红招怪哉:“难不成这本书没有书灵?还是看不起我这青幽火?”

  九尾天狐一族历代相传的圣火,可灼尽天下万物,不管是人还是物亦或是法阵。

  “那要不试试这株桃树?反正我闻这桃花瘴就不舒坦。”红招嘴角上扬便伸手将青幽火弹到桃花树上。

  “你敢!”红招闻言懒洋洋抬头看着站在树上双手叉腰的男童,眉目秀丽,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

  “小妖,我又何不敢?”红招伸手隔空捏住男童的脖子,“不让我烧树不如杀了你如何?”

  男童被掐的喘不上气,白嫩的小脸上立马红胀一片,桃生费力地低头看着眼神冷戾的男人,他脸上神色不似作假,露出尖尖的狐狸耳朵,张开獠牙,似乎下一秒就要杀了他。

  “你若是杀了我,就永远救不回那两人。”桃生扒着那只手费劲道。

  红招眯着眼却不放手:“这么说真的是你干的?”

  桃生喘不上气:“放…快放手。”

  红招摆手将人扔在地上,又挥袖甩出青幽火困住他。

  “他们人在哪?”

  桃生捂着脖子咳嗽,两只大眼睛里溢满泪水可怜兮兮看着红招,后者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人在哪?”

  桃生委屈巴巴指着被扔在地上的那本书:“在那,在那,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你对我这么凶干嘛!”

  “你把他们困在这本书里?”红招转头瞪向桃生。

  桃生怯生生往后缩了缩:“算是也不算是。”

  红招手里握着那本书凶狠地看着桃生:“要怎样才能将他们放出来?”

  桃生一脸狼狈地缩在树下,眼窝青了大半,嘴角带血地抖着身子,一旁的桃树感知他的情绪,也害怕的枝叶乱颤。

  “书写完了结局他们自然可以出来。”

  红招眯着眼睛,手里簇出一团火焰威胁道:“说清楚。”

  “你不是也看到了,这是本书,里面所有的内容都是需要活人来书写,一直写出结局就可以出来。”

  红招:“要是没写出结局呢?”

  桃生挠了挠头似乎认真想了想:“好像很多年前有个卖狗皮膏药的郎中不小心落入我这阵中,他在书中好像是个写书的,本来他的结局就是写本书就能出来。不过这人资质实在是太差,一本书都写不出来,大多都是写了一半就坑了,所以至今都还没出来呢。”

  “这本书如何打开?”

  桃生懦懦道:“外人无法打开……”

  红招将手里的火焰朝桃树靠了靠:“嗯?”

  桃生忍着肉痛立马转口:“也不是不…不可能。”

  “打开。”

  桃生一脸胆怯软弱丝毫不敢反抗红招,伸手细弱的手臂犹豫半天才化了一刀,将血滴在那本书上。

  “就你这软蛋样还出来祸害人去?”红招看着书灵,同为妖怪,还第一次见到这种懦弱的。

  桃生有些不服:“又不是我要困住那两人,我从书中一觉醒来就在这了,睡了百年自然饿了,书中瘴气一散谁知道能收进来两个修道的!”

  红招不屑:“你那桃花障有什么用?”

  桃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面上仍然装出一副怯懦惧怕的模样,心里却对红招不屑一顾。

  红招一面翻开书一面思索着桃生的话,这小书灵说他自己不知道怎么来到落霞镇,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将它放进来准备来对付谁的?

  “将军的白月光。”

  “娇蛮王妃带球跑。”

  “傲娇皇帝的宠妻日常。”

  …………

  红招看着目录上的字目光呆滞,过了会才拿着书目光复杂地冲桃生道:“你这书上写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桃生迎着红招的嘲讽撇撇嘴:“那时候大家都喜欢看这些嘛。”

  “那我朋友他们在哪!”红招深吸了口气忍着强烈吐槽的冲动问道。

  书灵指着书翻了几页,在一张用红墨大写着风华美人录的那一页停了下来:“诺这上面画的是不是你朋友?”

  红招看着上面画的人确认是单妙,又瞄见了一旁的注解。

  他身世低贱却又美艳倾国,当爱情之门向他打开,究竟是风流于世却又爱他入骨的纨绔王爷还是对他一见钟情被他所救的痴心帝王,论美貌清倌与风流王爷和痴情帝王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你确定这里面是我朋友?”红招看着那几行字顿时感到气血翻涌,顿时气的指着桃生的手都在抖,他是里面的哪个?王爷还是帝王?”

  桃生看了一眼又有些同情道:“好像都不是,他…他是那位金陵清倌。”

  红招:“………”

  “你他妈说什么玩意?给我立马改身份…呸放他出来。”红招气的要杀了桃生,拎起他的衣领恶声说。

  “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桃生委屈地汪着两只大眼睛,“书本就是一个困阵,从某种角度也算一个法器,我只是一个书灵又不是它的主人,我没能力打开啊。”

  红招想到特意将书放在落霞镇的背后之人,脸上表情更加僵硬:“那它主人在哪?”

  桃生嘟囔一句:“我也不知道,那人与天书立下契约后便将我丢在一个宝库里,从来没拿出来过。”

  红招额头青筋跳了跳:“你可知那人的名字?”

  桃生费力想了想:“好像是个女人…叫什么…什么秦清来着。”

  红招:“………”

  “你说你是被人放在这的?”红招狐疑地看向桃生,“秦清是你的主人,你之前一直待在她的宝库里?”

  桃生用力点头,神情不似作假。

  红招按下心中的惊疑,这普天之下有谁能从秦清手里往外偷宝贝。单妙说他师父这几年渺无音信,难不成是真的出了事!想到这,他心里浮起一阵动荡,他在落霞镇这些年久不外出,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可身为大妖的警觉还在,联想到这次出去调查的魔气,忽然从秦清失踪中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那你更要放他出来,你可知道你关起来的是谁?”

  桃生傻乎乎问:“是谁?”

  红招古怪一笑:“正是秦清的亲徒弟。”

  桃生愣住,过了半晌才咽了咽唾沫心里欲哭无泪想到:“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红招见他失魂也不想多管这个没用的小妖:“你刚才说只要写出自己的结局就能出来,那他们俩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吗?”

  桃生摇摇头:“书中的人自然不能知晓结局。”

  否则那卖狗皮膏药的郎中也不会被困在书中近百年。

  红招好整以暇地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那你作为书灵肯定知道吧。”

  桃生惊恐往后退了退:“你想干什么?”

  红招笑容更深活像诱拐儿童的变态:“你既然不能将他们放出来,不如将结局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快点出来。”

  桃生急忙摆手:“我不能…也做不到。”

  “那你就去告诉他们写完结局就能出来这个法子。”

  桃生还是摇摇头。

  红招捏着袖子弹落上面的一片花瓣叹息道:“听闻秦清最疼她这小徒弟,从小到大娇惯着,什么天地灵宝都能给她这小徒弟。你说要是等他出来知道你是他师父的灵宝,还将他困在书里当什么鬼清倌,他会不会将你要过来扔进万燃炉里直接炼化?”

  桃生害怕地望着红招,眼里浮着挣扎的神色。

  红招将他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又添了把火:“你可能不知道,我这朋友脾气最暴躁,你听说过明尘剑吧?”

  桃生点点头,那是上古时期便存在可斩尽妖佞的名剑,由道儒佛三家大能联手打造,一剑可劈山海,一剑可斩万邪,一剑可平天下不平之事,甚至有人说它已经是个接近天级的灵宝。

  红招眯着眼继续瞎编:“明尘剑就曾惹单妙不高兴被扔进万燃炉里炼化的足有七七四十九天,直至化为一滩铁水,你想想你能比得过明尘剑吗?”

  桃生:“………”

  这他娘连明尘剑都舍得炼化的人还能叫败家子?能不能别侮辱人败家子了!

  “这下知道害怕了吗?若是让单妙知晓了你将他关进书里甚至变成了一个小清倌,你说等他出来该拿你怎么办?扔进万燃炉里还是直接……”

  “好了好了,我…我进去告诉他们就是……”

  红招见他这幅瑟抖的样子才拍着他的后背笑着说:“还算知趣…”

  而这个叫桃生的小童却在低下头的瞬间,脸上惧怕的神情瞬间消失反而嘴角隐隐上扬露出一个隐忍得意的笑容出来。

  书中,此刻融了明尘剑的败家子单妙正站在大殿之中。

  “阿容,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皇帝声音温和清漱,如泠泠石上泉,听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单妙还来不及吐槽阿容这个称呼就又听到皇帝道:“自从被你救下后,朕这些年梦到的全是你小时候的模样,背着满身是血的朕去找大夫。”

  “阿容当时你为什么不怕?”

  单妙心里骂着他怎么知道郁容的想法但也耐着性子回道:“不是不怕,只是我怕你会死。”

  皇帝笑着咳嗽几声:“阿容你别离朕那么远,靠近些让朕好好看看你。”

  单妙有些不情愿地挪步过去。

  皇帝见他站在床边一把拽住他的手让他坐在床上:“朕之后派人去寻你,可你已经不在那个村子里了。”

  单妙想了想:“我爹为了躲赌债带我逃跑了。”

  皇帝伸手摸上单妙垂在胸前的头发,面容温柔深情:“阿容这些年朕一直在找你。”

  单妙心里撇嘴:“你要是真的一直在找,郁容还能被卖入风华楼?还有别以为他忘了在花楼里你身上的杀意。”

  “好在朕现在终于找到你了,阿容你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朕?”

  单妙甩开皇帝的手冷声道:“我是男人。”

  皇帝被挥到空中的手一滞继而神色如常笑着:“朕不介意。

  单妙神色认真:“可我介意。”

  皇帝愣住,目光幽幽看向郁容半晌才落寞地挪开眼光。

  “阿容你不想留下陪我吗?”此刻皇帝连称呼都变了,好像只要从朕变成我,他就能从帝王变成一个喜爱一个人的普通男人。郁容成为他的软肋,让他整个人变得浑身充满破绽,满身柔软,连语气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求。

  他一开始见面有过犹豫是否要杀了郁容,他作为皇帝不能拥有软肋,可阿容生的那么好,还再次救了他,他舍不得狠不下心了。

  单妙果断:“不想。”

  皇帝:“是朕不够好吗?”

  单妙戏精上身般,神情带着几分为难:“我迫于无奈身在风华楼,可我喜欢的是女人,身上又香又软,胸前又大又白的那种。”

  皇帝:“……”

  大殿上顿时寂静无声,空中浮着一层厚重的尴尬,守在外面的侍卫宫女太监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能后退下才好。

  皇帝一时间也神情难辨,单妙则一脸真挚不似作伪,两人半晌无言,最后还是皇帝败下阵来,无奈叹了口气像是宠溺般将单妙耳边一缕漏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阿容,这种话我只想听到一次,你以后莫要开玩笑气我。”

  单妙:“………草,谁他妈气你了???”

  单妙不死心拍着胸脯保证:“我真的喜欢女人。”

  皇帝脸顿时黑了下去,捏着单妙的下巴捂住他的嘴,言语冷戾:“够了,朕不想再听。阿容你肯定是病糊涂了,来人带阿容下去休息,没有朕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出。”

  单妙不知是不是风寒还未好,脑子有些浑浑噩噩地想:“这小皇帝竟然玩囚禁?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

  月上中空,银辉扫了一地,单妙百无聊赖地数着檐下的牡丹瓣,闻潜翻进院子里便看到一地被□□的名贵牡丹,顿时穷酸病犯了,恶声恶气:“你糟蹋它们干什么?”

  单妙抬眉就看见闻潜一身黑色劲装坐在屋檐上,长腿垂着,一副漫不经心地骂他。

  “小皇帝竟然想玩囚禁这一套,我郁闷不能一剑砍了他毁他点花怎么了?”单妙看着几乎要融入夜色中的人发问:“你怎么来了?夜闯皇宫还这么悠闲?”

  闻潜不在意伸手:“过来,我带你出去。”

  单妙走到墙边拽住闻潜的手一跃跳到墙上:“怎么回事?你想劫人搞这么刺激?那我们快走小皇帝来了就不好了。”

  闻潜:“他不会来,西北那边出了点事,他得通宵忙活。”

  单妙揶揄:“你干的?”

  闻潜没有回答反而道:“走吧,今晚花灯节来带你出去逛逛。”

  单妙欢快地跳下墙冲闻潜挤眉弄眼:“走走,我还没见过人间的节日,你不会特意来带我出去看灯吧?”

  闻潜冷冷一笑:“哼!你要是还想去就闭上你的嘴!”

  单妙看着走在前方的少年,月色正浓,光拉长了他的身影,单妙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影子上忽然一笑地追了上去。

  金陵十二道上,处处人潮拥挤,每处酒家前都挂着各色各样的灯笼,临街道上的站满了各色摊贩,还有各种耍把戏,一时间十二道上,火树银花,千灯绽放,热闹至极。

  单妙手里拿着做成各色花瓣样的糕点,一边吃一边分给闻潜叹道:“山下的生活果真热闹,就连这一个幻境中的景象也令人惊叹。”

  闻潜拿起糕点不放心嘱咐:“你慢点,别走丢。”

  单妙:“我又不是小孩子怕什么,你看这面具做工倒是有趣。”

  说着单妙就拿起一个煞鬼面具卡在闻潜脸上大笑:“哈哈哈这个最丑适合你。”

  闻潜也挑了一个,眯着眼笑的福娃,留着几缕刘海,扎着两小辫:“你带这个最蠢也适合你。”

  单妙气哼哼打掉面具:“你蠢你全家都蠢。”

  闻潜不为所动淡定道:“你怎么知道我全家是被蠢死的。”

  单妙:“……”行,他反正贱不过闻潜。

  “这两个多少钱,我要了。”单妙拿着两个面具便要走,摊主要拦,闻潜将银子扔在摊位上,“不用找了。”

  摊主看着正正好好,一分都没多的银子不知道怎么回,只能暗地里吐槽穿这么好面料的富家子怎么出手这么抠,一点多余的油水都不给。

  “听闻今晚还有烟火,等下偷偷去城楼上看怎么样?”单妙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带了个福娃面具,看起来滑稽可爱。

  闻潜也带着煞鬼面具,气质冷清疏离,把那些小姑娘吓的连连后退。见单妙一副乡下人进城地开心模样,他也不好出言反驳矜持地点点头:“好。”

  单妙还要溜进人群去看人耍把戏,就被一披着褂子的老人拦住:“公子要不要算命?”

  单妙心情好摆摆手:“不算不算。”

  桃生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有些不知所措:“公子还是算上一卦吧,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气运不顺,怕是有血光之灾,而且你眉下有风流痣,恐有桃花劫要过。”

  单妙被最后一句话勾来兴致,指着自己的一张脸:“我带着面具老道也能看到我眉下有痣?”

  桃生:“……??”

  他在瞎诌些什么!!!

  “公子公子你听我一句吧,就一句。”桃生见单妙要走顾不得扑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

  此时人多,被老道这么一闹,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看。

  “怎么回事?”闻潜拨开人群看向单妙,谁知那老道看到闻潜也扑上前去,“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要不要老道也给你算上一卦?”

  单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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