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止住笑声：“说了这么久的话， 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黑核工程的总工程师，萧驰兴， 上次见你， 你才刚上小学， 还记不记得萧叔叔了？”
应州唇角含笑，顿了一会儿， 才说：“当然记得， 萧叔叔嘛，那个被我父母从落难的飞船上救下来， 恩将仇报杀我全族的萧叔叔，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萧驰兴被他这样嘲讽也还是面不改色， 应州说的那些事，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这么多年过去， 早就成了陈年旧事， 他都险些要忘了。
“你的记性可真好，像我， 年纪大了，都不太记得起你父母的长相。”
听萧驰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应州脸上的笑意更深， 丝毫不见恼怒。
萧驰兴见此，撮了撮指尖：“你父母把你藏得很好， 这些年为了找你， 我可是费了不少时间， 作为蓝鸢星人，精神力处处受到压制， 日子过得很艰难吧？”
应州摆摆手：“还好，还好，比你在这地底下舒坦多了。”
萧驰兴本想激怒应州，句句话朝他的心窝子上戳，谁想应州和年轻气盛几个字就不搭边，有句回句，云淡风轻到像是和他在聊天，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既然你来了，萧叔叔也没什么其他的能招待你，看在你父母的份上，就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少受点罪。”
萧驰兴的话直接把应州逗笑了。
他笑得用手捂住肚子，眼角有了生理泪水：“这都快二十年了，你的那个什么破黑核计划还没能成功？这么废物？我们蓝鸢星人都死光了，蓝鸢星也被你们变成了荒星，怎么就一点进展都没有？哦，难不成就因为我没死？”
萧驰兴看着他不说话，实则已经默认。
应州摸着下巴，继续说道：“当年你落难来到我们蓝鸢星，无意发现我们星球底下有一种特殊物质，能够激发人体的潜能，就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这种特殊物质夺走，谁知把我们蓝鸢星人杀光后才发现，这种物质大规模扩散后有致命的后遗症。”
“蓝鸢星上的动植物在这种物质的催发下，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而人摄入之后，更是会失去神志，成为一个怪物。这种被你们称作‘污染’的物质在短时间内将蓝鸢星变成了荒星，污染物实力恐怖到超乎你们的想象，如果任其发展，后果你们承担不了，于是就以荒星监狱的名义，抓来一些人，帮着除去污染物的同时，也方便你们进行研究。”
看着萧驰兴逐渐变冷的眼神中，应州故意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
萧驰兴问：“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黑核工程属于一级保密工程，别说在荒星，就是主星都只有极少数的人了解，应州刚才说的，已经超出了普通主星民众的认知范畴，他根本无权得知那么多的细节。
当年事发之时，应州年纪还小，蓝鸢星的衰变和污染物的滋长他更是不可能亲眼目睹。
应州没有义务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而是再次抬手，纯白空间内悬在远处的机械心脏感应到召唤，迅速地往应州身边靠近。
在距离他还有一个手掌时，堪堪停下，像个孩子一般围着应州来回跳跃转动。
“你们掌控不了他，对不对？”
应州指尖在空中轻轻挥舞几下，机械心脏也跟着他手的轨迹跃动。
萧驰兴看着眼前的互动，不紧不慢开口：“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们蓝鸢星人不过是早我们一步发现了它，让它庇佑你们的种族而已，等你死后，蓝鸢星人彻底从世界上消失，它迟早会将力量贡献给新的种族，变成我们的一员。”
应州看着悬在半空因为没有办法靠近他而变得有些躁动的机械心脏，说：“将力量贡献给你们，让你们制造出更多人形杀|器，去杀戮去掠夺，去抢占别人的星球，破坏别人的家园？你们这样的野心家，不配活在世上。”
萧驰兴听闻此言，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应州见他不说话，轻笑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你因为看中了蓝鸢星的力量，不惜将蓝鸢星人全部屠杀，将我们的星球变成如今的荒凉衰败的模样，不就是在杀戮？不就是在掠夺？宇宙里的星球又何止蓝鸢星，得到这份力量之后的侵略顺序，你们恐怕都已经定好了吧。”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萧驰兴背后有了微湿，却也罕见地有了种棋逢对手之感。
他把应州到H37之后参加游戏的录像反复观看过，承认这是一个高智商分子，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连自己还没有落于文件上的构想都猜了出来。
他忽然想起当年初到蓝鸢星，这里还没有变成主星的一部分，就惊诧于蓝鸢星人对大脑的开发程度。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知道那股力量的存在后，会想方设法将其据为己有的原因。
超高的智商配上超强的武力，他就可以拥有星际上所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接下去也是一样。
萧驰兴表情在短暂的凝重后，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好了，说了这么长时间的废话，也是该干点正事了，你既然知道我在研究人形杀|器，那不妨让你见识一下我最骄傲的试验品。”
他说完，往后退了两步，抬了抬下巴，道：“萧随，去，把他杀了。”
萧随如一尊雕塑，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动也没动过。
在听见萧驰兴叫他名字的时候，食指轻轻勾了一下，继而慢慢抬起脖子，看向应州所在的地方。
他剩下的半张脸此时也被红色纹路覆盖，仅仅余下一只右眼，瞳孔还是暗黑无光的。
不过眨眼的功夫，萧随就冲了过来，应州凝神应对，手指在碰到机械心脏的时候，突然被一股电流刺了一下，因为外面那层金属外壳的存在，他现在没有办法将里面的力量拿回来。
不过，方才机械心脏随着他指尖来回跃动时，还是让他汲取到了部分，在和萧随交手时不至于立刻落于下风。
萧驰兴站在稍远处一个较为安全的位置看着一来一回打斗的二人，为了扰乱应州，故意扬声道：“说来，你们两个缘分不浅，他当时和我一起到蓝鸢星来住过一阵，就住在你家里，当时你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谁能想到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还能在这儿遇见。”
应州如他所料分了神，躲避的速度慢了下来，差点儿被萧随击中腹部。
萧驰兴笑了，继续往下说：“游戏里面和萧随搭档的感觉不错吧？那些污染物啊，连他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我放他去监狱，就是想收集一些数据，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帮忙，看得出来，你们已经成为朋友了，被朋友杀了总比死在那些污染物手下要好。”
应州双手撑在地面，眼尾泛红，他看着萧随，话语中全是痛意：“他是你儿子，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变|态！”
萧驰兴因为他的咒骂大笑起来：“哈哈哈！对，我就是变|态，所以他作为变|态的儿子，我不能允许他像别的孩子那样长大，第一次给他注射污染源的时候，他才十岁，注射之后疼得在地上打滚，呼吸停了很久，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该从哪儿把他剖开，孩子被污染之后的内脏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也变成那些污染物。”
萧随的动作，因为他的话，有了瞬间细微的停滞，如果不是和他交手，外人看来根本不会发觉。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应州再度质问。
萧驰兴道：“因为他是我儿子，我贡献出了自己的儿子，说明我对黑核这个项目势在必得。你看现在，他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他会成为我手里最强大的武器，他的人生是有价值的。”
萧随仿佛听不见他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如机器一般疯狂地攻击着应州。
他的实力太过恐怖，应州现在即便恢复了部分战斗力，但是和萧随比起来，仍是相差甚大。
应州只不过是抬手的动作慢了那么零点几秒，便被他一掌击打在肩胛骨的位置，整个人飞出去滚落在地面，鲜血从他的唇瓣中溢出来。
打斗之中，一旦某一方出现颓势，再想要将局面翻转可能性便不大。
萧驰兴血液沸腾，朝着萧随大声说道：“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萧随听到指令，不带片刻犹豫地朝应州冲了过去，他速度极快，所释放出来那铺天盖地的精神力混杂着污染力，叫萧驰兴都有些受不了，打开了系统的高级防护。
应州若是受下这一击，必死无疑。
萧驰兴盯着应州的脸，勾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这个年轻人凭什么和他斗，他能把一整个蓝鸢星的人都杀光，现在这个漏网之鱼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他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很快，萧随的拳头落下，但是，紧跟着发出的却不是骨骼碎裂的声响，而是一道机械零件四分五裂的动静。
萧驰兴的耳中响起疯狂的警报声。
【警报警报！污染防护器损毁百分之六十，污染大量泄漏！】
萧驰兴的脸色在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他飞快抬手，在透明的系统面板上快速点了几下。
【污染防护器修护中，目前进度百分之5。】
萧驰兴看着面板上的数据以龟速在向前攀爬，脸上的急切越来越明显。
他分出部分注意到萧随那边，方才那一下的失误，他用九成的力道打坏了污染防护器，现在又重新投入战斗中，招招致命，和从前一样，不完成命令便绝不停止。
不可否认，是一把无比好用的武器，既然是武器，就可能会存在故障的几率，他可以暂时原谅他，但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萧随，十招之内，杀了他。”
系统提示，污染防护器的修护进度停在百分之20便无法继续了，只能靠人工进行维修，所以只有应州死了，局面才能变得可控。
应州仰头躲过萧随的一招，顺势攥住他的手腕，身体前倾，脚从后卡住，动作开始变得从容，他甚至还能腾出左手，等待机械心脏的靠近。
这一次，防护器被损毁，指尖触碰到机械心脏后，没有电流再阻止他汲取里面的能量。
萧驰兴不过输入几个代码的功夫，便看见巨大的光芒从已经损毁了的防护器缝隙之中溢散而出，金黄色的光照得人双目刺痛，无法直视。
他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很不对劲，脚步飞速后撤。
萧随居然没有在十招之内将应州杀死，这是为什么？
即便应州得到了部分能量，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成为萧随的对手，应州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将人控制住？
来不及等他细想，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将他掀翻在地。
这个经过特制的房间内，能量在四处冲撞着，不光是整个黑核中心在震动，就连星球都产生了幅度不小的晃动。
这种晃动很快通过卫星传导到了主星的监测系统之中，负责监视防控的主星员工立马摘下耳机，将此事向上级汇报。
晃动持续了足足两分钟，萧驰兴有系统的高级防御保护，已然头晕目眩，等他整个人清醒时，看见的是屋顶上多出来的一个大洞，泥土落了一地。
应州、萧随、以及他好不容易困在这里的源能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从地上爬起来，强迫自己冷静，打开系统立即下达指令。
【定位1号目前位置】
【系统加载中，请稍后……】
【定位失败，无法确定1号目前所在位置。】
萧驰兴爆了句粗口，走到大洞的下方，在黑色的泥土里找到一个还沾着血的监听器，那是他植入萧随手腕外侧的一枚隐形监听器，萧随本人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植入的，现在被剜出来扔在这儿，他们一定已经计划了很久。
想到自己被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辈摆了一道，萧驰兴愤愤地踢了脚地上的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自己为将萧随监视得很到位，其实在应州来到监狱二层的时候，他所能听到的内容，都是应州想要给他听到的。
难怪之前会出现晚上监听断断续续的情况，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这俩人演技可真好啊，在污染漩涡口演决裂，让他把萧随带到这儿治疗，又在他面前演你死我活，恐怕最终的目的就是把源能量带走。
萧驰兴气得血压升高，头晕目眩之际差点儿晕倒，好在黑核基地里的工作人员及时赶到，将他带离了禁闭室。
源能量被带走，如果被应州重新掌控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二十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萧驰兴被工作人员安排到一个专门的房间进行休息，他喝了两口水，继续打开系统，里面多出了一条询问信息。
【是否启用B计划？】
萧驰兴靠在椅背上，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在左右两个选择上，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最终，想到萧随的背叛和丢失的源能量，他点击了右边的按钮。
【是。】
————
应州扶着脚下踉踉跄跄的萧随在密林中穿梭，在一棵极粗的大树下停了脚步。
他让萧随靠着树，蹲下捧住他的脸：“萧随，感觉怎么样？”
萧随睁开眼，眼前一片混沌，能隐约看见个模糊的人影，碎影乱晃，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但他能感觉到，这人就是应州。
“很疼。”他将脑袋抵在应州的肩膀上，呼吸混乱，压抑着喘息说出两个字。
应州按着他的后颈：“我知道，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好。”
应州用掌心揉着他的第三块脊骨，掌心的黄色光芒时隐时现。
蓝鸢星人在这座星球上生存了千年之久，只要血脉还有一息尚存，源能量对他们的庇佑就不会停止。
萧随被强制注射源能量，已经远远超出了身体的负荷，应州现在能做的，就是帮他把那股力量平复下来，让源能量能够慢慢接受这样一具血脉完全不同的躯体。
这样一种融合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但比起源能量进入体内时的痛，却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萧随粗沉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缓，应州收回手，再度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好点了？”
“嗯。”萧随用鼻尖蹭了蹭他。
应州手挪到萧随右手上，在小臂的中间位置有条半指长的伤口，血已经不流了，但伤口还撕裂着，看上去很是狰狞。
这是他方才强制取出隐形监听器时所伤，应州将掌心覆上去，暖黄的光再度从他掌心出现，不消片刻，萧随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源能量的强大之处在于能够让身体进行最大限度的开发，不光可以提升战斗力，就连愈合能力都能增强很多倍。
在战斗时，不管是战斗力还是愈合力，对于士兵来说都极为重要，所以萧驰兴才会想要用此法制造出人形兵器。
诚然，此法听上去的确可行，但他们蓝鸢星人为什么没有去各个星球上杀伐抢掠，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源能量。
源能量若是摄取过多，会使得宿主产生不同程度的畸变，智商越高的种族就越是要避免大量摄入。
在千年前，蓝鸢星人就发现了源能量的弊病，便想办法制造出一种仪器，让源能量散布在蓝鸢星的每个角落，不让其过于集中。
如此一来，他们既可以享受源能量的庇佑，又不至于产生畸变。
几千年维持的平衡，因为萧驰兴的到来彻底打破。
主星科技的发展程度远超蓝鸢星，蓝鸢星人崇尚和平，而萧驰兴无意之中发现这座星球上的源能量，就想要制造出数不清的人形杀器，帮助主星进行掠夺。
这些年，主星高层和周围几个星系之间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你来我往的战斗早已使得主星高层疲倦不已，作为研究院教授的萧驰兴提交上去的一份研究计划很快取得了上级关注。
萧驰兴用薄薄的几张纸，就夺走了蓝鸢星人数千年的安稳生活。
应州坐下，与萧随并肩，他看着自己脚底沾染的深棕色泥土，眼前闪过那些炮火纷飞的景象。
即便他那时候才不到十岁，可是印象却极深，每夜的噩梦总与这些战争脱不了干系。
主星的高科技远超蓝鸢星发展数百年，他们的激光飞行器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他们随意投下的一枚弹药，可以轻易摧毁一个国家。
蓝鸢星人团结起来反抗，却如同蚍蜉撼树，带来的后果是更多人死亡。
这场战争只不过持续了一周，已经将蓝鸢星毁得面目全非，蓝鸢星人死了七成，说是血流成河都丝毫不过分。
剩下的三成蓝鸢星人归顺了主星，以为能够勉强捡回一条命，实际上，他们都成了萧驰兴的研究对象。
萧驰兴要制造人形杀器，蓝鸢星人是最好的试验品。
应州仰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在他小的时候，天上是能够看到很多闪烁的星星的，但是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
战争对于一个星球来说，是致命的，应州知道，蓝鸢星人还有活着的，等着被萧驰兴试验。
但只要他还活着，那些被源能量畸变成污染物的蓝鸢星人，总会又回归正常的一天。
他摊开手掌，看了看在右手掌心中发出微弱光芒的源能量，慢慢将五指收拢。
萧随脸上的红色纹路逐步消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应州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开口：“下次我绝不同意你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了。”
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他们计划的一环，环环相扣，最终成功将源能量的一半拿到手，萧随这步棋走得太险，一个不慎，他彻底被源能量击溃的话，不仅计划会失败，他也会完全失去理智。
亲眼看见他徒手击杀那些六级污染物的时候，应州不得不承认，他被吓到了，他以为萧随真的将他当成了敌人。
萧随喉结滚动几下，声音里有了细微的愉悦，“好。”
他们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在天亮之前出发。
接下来，还要去北方把剩下的源能量拿到手。
源能量被萧驰兴一分为二，他也知道这份力量的恐怖之处，便也将黑核基地分成了两块，分别看守着两份源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