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一段时间里怜笑频繁地关注他的善信。
他的善信都在干什么呢？
捧花献神。
这不，上次他问自己能不能带花来看神。他同意后何不羡经常逛遍了武陵山脉的每一个角落，还专门用竹子做成花瓶，尽带些新鲜好看的花束前来。
写字焚香。
他很闲，但并非是真闲，而是闲中忙。闲在哪，闲在每日上的香都写了字。忙在哪，忙在专研写出更好看的颜文字。
是的，你没看错，何不羡拿得出一手好字，但他此人喜欢在文字中加上点缀，让文字看起来像他的神一样漂亮。当然区区一个文字自然是比不上神在他心中的分量。
爱在文字上点缀是一个很有雅致艺术的体现，但不足在于过于美丽了，会让旁人无法欣赏它的美。其实说白了就是看不懂。
可他不在乎甚至是欣欣自喜，他专研出来的漂亮文字不是给其他人观看的，是给自己的神看的，他的神看懂就行了。
除了捧花献神、写字焚香外，他的善信还在干什么呢？
哦，他搬了很多细竹子进来，这要干嘛，难道是打算当场露一手制香过程？
不不不，不是的，都说了他没有那么闲。
看，他将竹子劈成小条，还细心地将竹子外面锋利的边缘削去。一条、两条、三条、四条，很多条。一直被他孤立在旁边的藤蔓啊，终于盼来了他的关注。
他将竹子和成截的藤蔓挪到神像面前，终于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他这是要当神的维修工哇。
这不，他甚至都不用去刻量神像高度，就做出了一个非常适合支撑神像的框架。
没办法，谁叫他的神这么破碎呢，神像也逐渐更破碎了，再不搭建个框架撑住。到时神像碎了垮了塌了，他怎么办？
话说，如果神像碎了、垮了、塌了的那天真来临，何不羡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是——哭了。
再说，假设有一天他的神，也就是怜笑，就当着他的面不得不破碎了时，何不羡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直接是——
不，这个假设不可能。只要有他在怜笑就不可能破碎，更不可能不得不破碎。
他真好啊。
怜笑就站在不远处撑着一把红伞，静静地注视何不羡给自己搭建框架。
何不羡专心投入，根本就没发现他的神已经下界了。等到他发现时，神已经要离开老破庙了。
何不羡：“神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自然是去完成任务了。
他是天上的正神，有编制自然就得上班干活。
原来自从九天八爪章鱼大帝君下岗后，天上又迎来了一位新主叫玄三相。他上岗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怜笑颁发工作。
看，这个新主玄三相多宠爱怜笑啊。
不仅给他一个轻松的工作，还允许他一直待在人间，棒吧。
至于是什么工作让其他众神也羡慕呢？
怜笑接的活就让他自己说吧：“去寻找消失在世间的神。”
关于寻找消失在世间的神这份差事，其实很多众神认为没必要，毕竟消失就消失了，天上也不缺那些消失的神。可玄三相执意如此，他是老大，谁敢不从，于是怜笑就下界了。
听到这，何不羡便问：“那我可以一直跟着神吗？”
神到哪，他也想跟到哪。
他担心怜笑嫌弃他烦，赶忙解释：“我能料理自己，武力不差，不会给神招惹是非。我只是，只是想要跟着神走。”
但看怜笑那张悲丧脸，这件事指定没希望了。
只看见怜笑往外走，正当何不羡做好被怜笑拒绝的心理准备时，却听见怜笑的声音传来：“想跟，便跟着吧。”
于是何不羡拿起唢呐，屁颠屁颠地跟在怜笑身后，不看敢靠他太近，也不能离他太远。
武陵山脉的天气向来大雾朦胧，远见一红一白走过。看似很有氛围感，实则诡异得很。
怜笑走得实在是太慢了。他迈的步伐很小，缠着绷带的双脚踩在黑土上都黑了。何不羡真想给他找双鞋穿啊。要不，脱自己的鞋给神穿吧？
不，神怎么能穿他穿过的鞋子呢？
他一直都很心疼怜笑不穿鞋，那为什么从不给怜笑做一双适合的鞋子，可是他粗心大意，忘记了？
怎么可能！
自从何不羡发现怜笑不穿鞋后，一直想给怜笑找到一双适合他的鞋子，但奈何找不到。就心想着自己给他做一双吧，可是他不知道在缠满绷带下的那双脚，到底有多小又有多畸形。
他总不能直接问怜笑，神你的脚多大，我想给你做一双鞋子吧？
这不是借着好意的心去揭开怜笑的伤口吗？
怜笑：“我是不是走得太慢了？”
怜笑的话打破了何不羡的心思。
何不羡摇头：“没有。”
怜笑只是看他一眼，然后继续走了。
怜笑自己也意外，他竟然能跟自己的善信说一些从未承认过的话。
但他能公然说出自己都难以接受的话，必然是有引火线的。
原来他们来到了一个偏远的村镇时正逢当村镇赶场天。对于这个村镇的人来说，他们两人的出现是炸天的情况。
为什么？
因为他们衣着华丽又带新颖，让人忍不住多瞧一眼。多瞧一眼这的确没什么，不过是趁没见过外面人觉得很养眼，又想要多看仔细一点罢了。
可是有时候看得太仔细了，脑海中的疑惑会层出不穷，管不住的嘴也会当场吐出羞辱人，甚至是可以杀人的锋利刀。
怜笑自身也没想到他会在正式下界的第一天，就被一把把锋利的刀刺伤。
“看他的脚，缠足耶。”
“天呐，他是第一个被缠足的男丁吧。”
“原来男丁被缠足是这个样子。走路跟我们一样。”
“......”
上天好像只给了怜笑一种表情，除悲丧不会笑外，就算听到这等有辱于他的词也不会怒，不会气，更不会心生憎恨。
外表虽然不介意，但内心深处难免也有点受挫。
看哪，他都走过去了，与她们擦肩而过了，错过她们了，可身后议论他的人可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还涂个黑指甲，就好这口！”
“走得好慢啊这个男的，看见他背影都觉得不像个男的，倒像个姑娘！”
“哈哈哈哈”
“......”
何不羡不像怜笑这么能忍，从她们随意评价自己神的那一刻起，他就超级想骂回去，给自己的神撑腰。
可是，可是啊，他都忍下来了。
就因为他的神给了自己一个眼神。他气啊，但又能怎么办。神的眼神里全是丧，但他看得出怜笑不想让他开口怼回去。
啊啊啊啊啊！
真想一拳打爆地球！
其实怜笑把老破庙放在武陵山脉也是有原因的。
他深知世人会爱各种各样的神，但一定不是他这样破碎的神。
要他是世人，肯定也不会信仰这样的自己。
因为没有哪个世人会接受一个缠足的男神、一个拥有黑指甲的神、一个人人都不愿意待见，不愿意撞见的丧神。
所以他将老破庙设在了一个很多生人都不肯靠近的武陵山脉。
何不羡安慰怜笑：“神，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要去听，不要去管，不要去伤心。我和那些世人不一样，我永远都不会抛弃神！”
何不羡的话让怜笑惊住。
这可否是何不羡随意说出口的话，他不管，反正他都听进去了。
怜笑的沉默让何不羡以为神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假才不做理会。殊不知他的神是在犹豫，在纠结要不要向他这个唯一的善信坦白，说一些自己从未承认过，但的确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所以当怜笑问他：“像我这样的，在你眼里是哪样的？”
“......”
何不羡是愣住的。
怜笑见他没回答，自顾往前走，留何不羡在原地。
何不羡在身后大喊，告诉他，在他眼里怜笑是哪样的神！
怜笑听见他说的话时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好安静。他的声音真富含情感啊，就想跟真的一样：“是神，你是神，是我的神！是我何不羡此生唯一信仰的神！！！”
怜笑啊，你明明也很震惊，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都已经转头看自己的善信了，就笑一个吧。
看，你也是有忠诚善信的。
不要一脸丧了，好吗？
怜笑顿顿，问了他：“值得吗？真是值得的吗？”
他在问何不羡的同时也在问他自己。
他不过是一个即将消失于世间的丧神，都这么破碎了，还值得何不羡如此信仰自己吗？
何不羡你看得见的，怜笑不符合一个神的标准：他是男神却缠了足；神都满目怜悯，他却充满了丧；你再看看啊，这个神都破碎成这个样子了，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他真的还值得你这样信仰吗？
何不羡啊何不羡，他是一个不合格的神啊，别人要是知道你信仰了这么一个不合格的神，会笑话你的。
没等何不羡回答，怜笑就给自己一个答案：“根本不值得。”
何不羡是可见地慌了，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将一一印证了怜笑的话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