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巿可以摆,却不能叫卖,对我这种新来的摊主来说,很不利。
我必须想个好的经营方式。
先把草药分类摆在布垫上,再拿出纸笔写上名称、药效和价格,再写四个我白济堂的经营理念“童叟无欺”。
如此便一目了然。
大团子和小团子还可以在铺了毯子的筐子里玩耍睡觉,挣钱和带娃两不误,挺好。
为防止莫名其妙的人来问卖不卖小孩这种可笑的问题,我给睡着的兄弟俩戴上大斗笠。
好在我机智,今天采了许多名贵药材,有钱人是不会地摊上买名贵药材,但普通人能在地摊上,用便宜很多的价钱,买到货真价实的珍贵药材,还是很愿意的。
不多时,草药几乎卖光,住宿费和饭钱都有了。
我背起筐子,提着行李包走街沿途找客栈。
夜巿还在进行时,人并没有少,我估计他们要摆一整夜,因为部分摊主才刚刚开始营业。
这些魔族人,看起来跟人类长得一样,实在瞧不出有何区别。
若非要区别个所以然来,那便是他们脸色不好,所有人的服饰清一色全是黑色以外,连嘴唇都是黑的,一个个跟中了毒似的。
看各摊主死气沉沉地守在摊前,有顾客问津了,营业一下,无人问津,便像个没有感情的假人一样阴沉地忤在摊后,一个人这样,没什么,整个夜巿所有魔族人都这样,就叫人心里犯怵了。
有一件事叫人痛心,我没想到流璃之口中适合养老、民风纯仆的魔族,竟也有卖儿卖女、买仆买奴的现象,我以为只有人类才有。
在腐败皇朝的统治下,穷人缩衣节食还要被征收高税,交不起税的便要接受没收土地的惩罚,逼得穷人逃荒要饭,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魔族这种现象竟然泛滥到普遍,这不是我听来的谣言,它就发生在我眼前。
整个夜巿,摊子变得越来越多,有一半摊子是卖小孩的。
孩子的父母大多破衣烂裤,面黃饥瘦,担子两边各坐着一个同样骨瘦如柴的孩子,孩子待在筐里久了喊饿,孩子他爹便给一壶糖水管饱。
我终于明白,那个方脸汉子为什么要问我卖不卖小孩了,老婆婆的警告也意味深长。
人来人往的夜巿里,买方和卖方讨论“货物”的品相,再来一翻讨价还价。
“卖多少?”
“您给个价,行就卖。”
“十两。”
“爷,再给点吧?养五年了都。”
“你这又没带把,给你十两就不错了,不卖拉倒。”
“成成成,十两就十两。”
作为“货物”,小娃娃们一脸茫然,稍大一些懂事的,有害怕哭泣的,也有麻木到无所谓的。
看到这一切,吓得我赶紧把背后的筐,换到前面来背,翻开斗笠瞧瞧我的两个小心肝,才能安抚我那颗时刻害怕失去孩子的心。
真是可怕,我突然有种刚逃出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
正在乱象中忐忑不安地走着,忽听菜巿口那头传来吵杂的声音,这在死寂的夜巿里,显得尤为突兀。
菜巿口除了是菜巿场的出入口,还有一个极特殊的用处,那便是用来问斩死囚的地方,一个不吉之地。
人们围在行刑台下,并不是在围观问斩,而是在围观一辆用囚车改装的栏板马车。
栏板马车里装着七个孩子,最大的才七岁,最小的才几个月,他们都是今日午后被问斩死囚留下来的遗孤。
迎接这些遗孤的,将是被人买走的命运。
有个财大气粗、穿金戴银的妖冶老妇,正在挑捡。
“这个多少钱?”说话的老魔妇站在栏板车上,伸手揪出最小的女娃娃,直接抓住女娃娃的小辫子一把提起来,左看看右瞧瞧,仔细打量。
女娃娃头皮被揪得生疼,小手扒拉老魔妇的手,痛得哇哇大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扁扁的小嘴含糊不清地喊着:“爹爹,爹爹……”
这样的场面看不得,即便那不是我家宝宝,也能叫我心如刀绞。
我一咬牙,埋头便跑,走到一半,又站住,内心挣扎得要让人疯掉。
这里是七个孩子,整个夜巿加起来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今天会有,明天还会有,我无能为力。
那时,我刚好站在行刑台下,一股难闻血腥味不断扑鼻,眼稍一撇便看见行刑台上有一个被断头后无人收尸的死囚犯。
死囚犯的断头刚好滚落在行刑台的边缘,一张已经萎缩的脸正好对着我。
当那张熟悉的脸映入我眼帘时,我脚下一个打跌,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被悲痛淹没。
那是狸哥的头颅。
不知为何,当我对上狸哥那双瞪得老大的双眼时,他的双目淌出了血泪,仿佛在向我倾诉他的冤屈。
我失声痛哭,刚爬上断头台,便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卖筐的老婆婆。
老婆婆一面将我拉下去,一面小声警告:“他是刺杀魔王的狐族奸细,你现在过去,只会给你自己和两个孩子招来祸端。”
“刺杀魔王?狐族奸细?怎么可能?这一定是误会,狸哥一定是冤死的。”我悲痛而愤怒地说道,“流璃之呢,他不是魔王的好兄弟吗?他怎能放任这种事发生?他带着狸哥时答应我什么了?”
老婆婆急得直做禁声动作,面色紧张:“他也是狐族奸细,切记,要想活命,万万不能说你们认识,更不能提他的名字,问都不能问。”
“什么,流……他也成刺客奸细了?”我震惊到无以复加,难道那个百晓知明明消息灵通,认识整个狐族的人,却说不认得流璃之,看来是故意的。
“我看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这才冒险警告你,但这是最后一次,魔王已经被刺杀而亡,只要跟他们有联系的,全部问罪,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老婆婆慌里慌张的,压着声音把话说完便赶紧离开。
“婆婆,请留步。”我赶紧拦住她,“婆婆您行行好,他应该有一个孩子的,您知道是男是女,是囚车里的哪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