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幽取神府万籁俱寂，只有彻夜长明的灯火，和幽幽浮动的薄雾。
我头也不回的一直跑，夏日温和的风从我发梢穿过，惊起满地窸窸窣窣的虫鸣。
心乱如麻的我迷失在这漆黑的夜，连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直到精疲力尽，才停下脚大口大口的喘气。
缓缓抬起眼来，透过朦胧的夜色，发现自己竟跑到了当年偷看胡月卿跟胡绾绾散步的那个溪畔边。
露水未晞的花丛，浸湿了我的裙摆，溪旁一岸柳树袅娜多姿，如丝如缕的枝条低垂在水面上，风一动，便漾起层层涟漪。
我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刚开始还好端端的，怎么那些画面就突然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且像个梦魇一样缠住了我，让我挣不脱，也忘不掉。
仿佛魔君在九公主身上做过的一切，都被我亲身经历了似的，那种屈辱又愤慨的情绪萦绕心头，让我面对别人的触碰，不仅变得十分警惕又敏锐，甚至还有说不出的厌恶和憎恨。
哪怕那个人，是我爱如生命的胡月卿。
他已经尽全力给了我最好的温柔，但我刚刚却那般伤害了他。回想起他当时心疼又苍凉的眼神，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攥紧，瞬间鲜血淋漓，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水中的倒影，只见颈间的那一抹嫣.红格外灼眼，甚至快要刺痛我的眼睛。我伸手捧起一把清凉的溪水，不管不顾的狠狠擦拭着那个痕迹，直到衣襟侵透，皮肤被搓到脱皮红肿，那痕迹却依然像是烙印上去的一般，怎么也祛不掉。
我脱力般地蹲在河边，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眼泪吧嗒吧嗒的落进了水里，就像是这安静的夜里，下起了一阵伤感的细雨。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踏在草地上的窸窣声，我刚刚抬头，一件散发着淡雅兰香的外袍，便披在了我的背上。
身后的那人长身而立，静静地站在柳梢之下，莹白的月华倾泻在他的身上，让他柔顺的如雪华发泛起微微柔光。他那光风霁月般的眉眼让人一见难忘，单单一个流转的目光，便惊起绝世风华，让天地也为之黯然失色。
“起来吧，蹲久了腿会麻。”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来，神情温柔如水。
我脸上还挂着泪珠，望着那只手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把手放了上去，由他慢慢将我扶起。
我低着头不说话，这时面前的人微微朝前近一步，但我却条件反射般的猛退了两步，等反应过来时又瞬间后悔得不行，只能懊恼的皱着眉，对他轻轻说了一声：“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胡月卿没有接我的话，反而语气淡然的问我：“夫人在害怕什么，是那发生在玉珏里的事情么？”
我浑身一愣，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拽着裙摆，十个指节瞬间全都发白：“你、你都看见了，那些事情有多么的不堪......虽不是我这具身体经历之事，但我的灵魂依旧还是那个灵魂，你懂吗......？你要我何如去忘，又如何不怕......”
这才是问题的所在啊，我与九公主本就是一体，我身上的灵魂也是她的灵魂，哪怕事情是发生在她的身上，我又怎么能若无其事的当做与我无关？
“可是你忘了一件事。”胡月卿目光熠熠的看着我：“当年九公主虽然因为此事而选择自毁仙根，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她的灵魂却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承载了悲痛往事的阴魂，一半是寄托了所有希望的生魂。你身上的灵魂是哪一半，连你自己都忘了吗？”
恰时一阵清风拂面，将柳条撩动得飒飒轻响。胡月卿的脸上平静如水，但是眼眸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我怎么会忘呢，我的灵魂承载着九公主的希冀，是她向往着新生的那一半。就连地府里的那半魂魄，直到消散也不肯告诉我这些痛心疾首的往事，为的不就是能让我无忧无虑的安度此生吗？
我本该忘却那些前尘过往，带着这颗神女之心重新开始。可偏偏命运就爱造化弄人，只能怨世事无常，且事与愿违。
我苦笑一声，望着他的眼睛哽咽道：“若是我不知道那些旧事，或许一切都会安好。如今别说我，你自己也看到了我那些屈辱的过往，甚至那天跟魔君纠缠不清的一面......扪心而问，难道你就不在意吗？”
胡月卿的眸中闪过一丝低落，但很快又恢复了那温润如玉的模样：“本君明白一切都是非你所愿，所以无论前世今生发生了什么，也绝对不会去责怪你。只盼你能平安喜乐，百岁无忧，与吾两厢厮守，共度此生。”
刹那间虫鸣蛙叫仿佛都停止了，我的耳旁只回荡着他柔和似水的声音。
他眉眼带笑的望着惊愕失措的我，欲要抬手轻触我的脸庞，但看到我还是本能的微微闪躲，便将手收了回来：“你现在只是还没有适应回家的状态而已，不过无碍，余生还长，本君给你时间慢慢来，等你不再介怀为之。”
我浑身的尖刺在这一刻忽然软了下来，心中的伤痛像是被他的温柔拂去，我主动伸手拥抱了他，轻声对他道：“夫君，真的很谢谢你。”
胡月卿低声轻笑，张手拥住我，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缓缓地对我说：“这段时间要不你就住在折棠殿吧，这样或许会自在些。等你想见为夫了，再回无尘殿来。”
这或许是当下最好的办法，我确实需要一个空间来调整好心态。
将脸贴在他的胸膛，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意：“好，你若是想我，也可以来看我。”
胡月卿忍俊不禁，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到：“那本君，怕是每天都要去一趟折棠殿了。”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而笑。
他松开了我，又给我拢了拢背上披着的外袍，一边牵着我往外走，一边轻声对我道：“夜已深，为夫送你回折棠殿。”
“好。”我柔声轻答，跟着他慢慢儿离开了溪边。
回到折棠殿时，只见殿中依旧灯火通明，察觉到我们二人的气息，殿中的侍女便匆匆出门相迎。
“拜见神君、神后。”大家跪得整整齐齐，没想到紫玉也在这里。
胡月卿抬了抬手，对侍女们道：“今日起神后暂时回来住，你们得好生照顾。眼下她的衣裳浸湿了，快去准备热水让她沐浴更衣。”
“是，婢子领命。”侍女们赶紧转身回屋，各自开始忙碌起来。
胡月卿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微笑着转身离开了折棠殿。
“神后，神君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回屋吧。”
紫玉的声音轻轻响起，我才发现，自己竟望着胡月卿离开的方向出了神。
“嗯，今日辛苦你们了。”我朝她一笑，便在她的搀扶下，缓缓走进了屋子里。
沐浴更衣后我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榻上，特意交代紫玉不要熄灭桌上的烛灯，然后就这样一整宿地睁着眼，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其实今天我没有告诉他一件事儿，比起不堪的回忆，我更害怕的，便是担忧我们难以再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