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无措,嗓音发涩:“你恨我吗?”◎

  此言一出, 满场哗然。

  然而,八卦是全人类的天性,纵是修士也无法幸免。

  霎时间,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颜嫣,全都支棱起耳朵尖尖去偷听。

  所有人都想知道,颜嫣会是何反应。

  颜嫣却垂着眼睫,半晌没接话。

  良久,她轻轻笑了起来, 笑得浑身都在颤。

  她的砚之哥哥多威风呀。

  哪个姑娘不盼着意中人来迎娶自己?

  可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眼眶酸酸的, 涨涨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喷涌而出。

  他可知, 她等他这句话等了多少年?

  她娘留下的紫藤开了一轮又一轮, 她在他身边等了一年又一年, 从小姑娘等成了大姑娘, 从活人等成了死人。

  没用了,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她一直笑, 一直笑, 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直至笑够了, 方才抬眸,定定望向始终保持沉默的谢砚之。

  “魔尊大人觉得我该如何回复您呢?我若说不想嫁, 您可会放过我?”

  谢砚之迟迟未接话。

  雪越下越大,落在头顶, 栖在肩畔, 钻入衣领,刺骨的寒意沁透肌理, 直往他骨头缝里渗。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

  终是什么都没说。

  颜嫣仰头逼视他, 不愿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而后, 弯了弯唇角,直挺挺跪在这场大雪中。

  她双膝甫一触地,便被谢砚之拽了起来。语气中隐隐带着愠怒:“你这是在做什么?”

  颜嫣被谢砚之顺势带入怀中,倚在他胸口,头仰得愈发高,只神色麻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小女子已无路可走,只求魔尊大人能放过。”

  谢砚之冷冷注视着她,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依旧没接话。

  颜嫣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大人,您可还记得?”

  “那年冬,我亦是这般跪在雪地里求您,求您不要赶我走。”

  她伸手接住一片又一片往下坠的雪,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

  “那一日,可真冷啊。”

  “竟比今日还要冷上几分。”

  她笑声渐大,笑到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

  “还有,大人您可知蚀骨深渊底下是何等模样?”

  “世上怎会有这么可怕的地方?”

  “而我……”她目光望向远方,停顿许久,才道:“拜大人您所赐,在那种鬼地方待了整整五十年。”

  “每多待一息,我对自己的恨便深一分,我不停地问自己,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你?”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轻声询问谢砚之:“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大人,您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发生这么多事,我怎还敢与您继续纠缠下去?”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不犯错。”

  “可若接二连三栽倒在同一个地方,连我都会瞧不起我自己。”

  “大人,阿颜错了,阿颜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敢喜欢您了。”

  “求您大发慈悲,不要再与我继续纠缠下去,这,真的……一点也不值得。”

  有什么东西在心间悄然裂开,血淋淋,散了一地。

  明明那么近,谢砚之却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再也抓不住。

  他该说什么?

  说他被情蛊所控,从未看清自己的真心?说他只是忘了她?说他其实找了她整整两百年?

  她会信吗?她敢信吗?

  或许,他什么都不该说……错便是错。

  太多年了,他早已忘了该如何像个正常人一样表达情感。

  他想留住她,可是该怎么留?

  好似怎么也留不住……

  他指腹在颜嫣面颊上游走,一寸,一寸,细细勾勒。

  放不下……他又如何能放得下?

  谢砚之闭了闭眼,对颜嫣所说之话充耳不闻,自欺欺人般地道:“明天是个好日子,你准备一下。”

  颜嫣猛地抬头。

  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她对谢砚之的爱是真的,恨是真的,所思,所感,所悟亦通通都是真的。

  唯独这场戏是演的。

  换做平常,她定然说不出这么矫情兮兮的话。她无非就是在赌,赌谢砚之会心软,会放她走。

  如今看来,是她输了。

  谢砚之不可能会放手。

  那么,她接下来还能怎么办呢?

  颜嫣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忍耐许久的池川白也终于爆发。

  他再也顾不得所谓的大局不大局,气沉丹田,朗声质问谢砚之:“魔尊大人,您这是准备逼婚?”

  谢砚之凉凉瞥他一眼:“是又如何?”

  这话与其说是在回复池川白,倒不如说,是讲给颜嫣听。

  他不会放手。

  绝不。

  颜嫣此刻也不知在想什么,垂着眼帘,半晌没吭声。倒是池川白“锃”地一声拔.出了斩宵剑,速度之快,连池峻都拦不住。

  谢砚之却看也不看他。

  手掌微抬,前来迎亲的金吾卫动作整齐划一地掀去披在身上的红绸,露出一身重甲。

  寒风呼啸,甲胄上泛着寒芒的铁片随风招摇,只谢砚之一声令下,随时可大开杀戒。

  始终保持沉默的围观群众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万万没想到,谢砚之竟真敢拿全修仙界来开刀。

  能从那场恶战活到现在,在场的诸位又岂是等闲之辈?岂容谢砚之任意摆布?

  不到两个呼吸间的工夫,所有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雪,停在了这一刻。

  正当他们以为又将迎来一场恶战时,地面在剧烈震荡,浅金色结界笼住整个池家。

  有人大惊失色,惊呼道:“是困仙阵!”

  在场之人纷纷变了脸色,这魔头是何时设下的困仙阵?!

  困仙阵,字如其名,说是困仙,实则专治修仙者。

  结界甫一罩下,阵中修士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灵力被掏空。

  这个过程简直快到不可思议,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连修为最高的池峻都已变得与凡人无异。

  修士对灵力的依赖就好比风之于鸟,水之于鱼。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这群有头有脸的大能再也顾不上所谓的脸面,如那骂街的泼妇般吵了起来。

  向来以“端雅”著称的千年世家池家顿时变得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他们骂得越凶,谢砚之心情越好,与一旁待命的婢子道。

  “给仙师们备好桌椅,莫要让人说本座待客不周。”

  此话一出,连颜嫣都不淡定了。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无人知晓谢砚之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见他环顾四周一圈,淡淡道:“这些东西统统都要换了。”

  语罢,目光落在颜嫣头上,弯了弯唇角:“险些忘了,还有这个。”

  颜嫣只觉有阵风从她头顶刮过,她头上的礼冠“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砚之在池川白眼风扫来的那刻,一脚将其碾碎,笑意愈发浓。

  “我家夫人怎能戴这种东西?”

  池川白从未这般愤怒这般无力。

  他平日里瞧着再温柔再随和,说到底也是个骨子里带着几分傲气的世家公子,何曾被人这般羞辱?

  况且,还是在自己心爱的姑娘眼皮子底下遭人践踏。

  他心中的愤怒与恨意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常言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池川白已冲动过一次,池峻绝无可能让他再冲动第二次。

  就连江小别与周大幅都已拨开人群,来到他身边。

  最难过的莫过于江小别,她一直盼着颜嫣能够与小白在一起,盼着颜嫣能够有人疼。

  她是真不明白,本还好端端的,怎就变成了这样?

  其他围观群众倒是一下就看明白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这。

  不过,谢砚之这魔头好不要脸!!!

  抢了人家池公子媳妇儿就算了,还要占着人家的场子来完婚,占了人家场子完婚也就罢了,这魔头竟有脸当着人正主的面挑三拣四?

  到最后,谢砚之还不忘往池川白心口插上一刀:“场地凑合,胜在热闹。”

  语罢,扭头望向颜嫣:“阿颜,你不是最喜欢热闹了么?”

  事已至此,颜嫣是真无话可说。

  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想杀你的人都被抓来吃席了,这能不热闹吗?

  深谙杀人诛心之道的谢砚之又笑了笑。

  “若非他们想杀我,以我之力,定然凑不齐这么多宾客。”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可不小,一字不漏地落入所有人耳中。

  在座诸位大能纷纷觉得自己膝上中了一箭。

  谁不要面子的啊,转而化尴尬为悲愤。

  谢砚之这狗东西必须死!必须死!!!

  .

  经谢砚之一番折腾之后,已是深夜。

  他与颜嫣的婚期定得这般突然,嫁衣却早早就备好了。

  自谢砚之恢复记忆之初,便有了这样的打算,他要娶颜嫣。

  却不想,被池川白捷足先登,与颜嫣办了场假婚礼,左右他也来不及差人布置新房,索性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聘礼与嫁衣上。

  历时半月赶制出的嫁衣比谢砚之想象中还要合身。

  颜嫣乖巧地站在等身高的水镜前,任由谢砚之打量自己。

  屋外风声不减,谢砚之在跳动的烛光下凝视颜嫣的脸,他道:“这身也比那件好看,可最衬你的,还是第一件。”

  “那件”约莫是指颜嫣与池川白假成亲时所穿的嫁衣。

  他为颜嫣准备了很多套嫁衣,每一套都比池家准备的更为精致,却不是那种张扬的华丽,雅致且清新。

  谢砚之的确比池川白更了解颜嫣,他所选的每套嫁衣穿在颜嫣身上都尤为合适。

  若非时间仓促,他还能准备地更周全,光是嫁衣,都能为她搜罗数百套。

  而谢砚之口中的第一件嫁衣,从款型到嫁衣上每一粒暗扣,每一处绣样……皆由他亲手绘制。

  于私,他自是盼着颜嫣会选他亲手绘制的那套嫁衣。

  可嫁娶本就是两个人的事,说他自欺欺人也好,他已逼着颜嫣做了她不愿做的事,不想连嫁衣都选得不称她心意。

  颜嫣则像个提线木偶般,十分听话地换回了第一件嫁衣。

  哪怕是第二回 穿,她仍被镜子里的自己狠狠惊艳到了。

  这是一件样式十分别致的嫁衣。

  每颗暗扣都用通透的玉石雕琢成蔷薇花的形状。

  布料是全天下仅此一匹的流光锦。

  看似薄薄一层,却能随着外界的温度变化而调节所穿之人的体温,得亏颜嫣生得娇小玲珑,她若长得再高些,怕是这点布料都做不成一件嫁衣。

  就连这嫁衣的颜色,都是谢砚之差人用了九十九种寓意美好的花草染红的,凑近了,还能嗅到嫁衣上那种别样的芬芳。

  还有嫁衣上的绣花。

  谢砚之舍弃了,福、囍、鸳鸯、祥云、仙鹤、牡丹等传统纹样,将他们的故事绣在了这身嫁衣之上。

  他们的故事,始于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冬。

  晚风不惊,夜色正浓。

  殷红的梅瓣打着旋儿落在她发间。

  自此,少年的心便乱了。

  如此一来,嫁衣之上又怎少得了红梅?

  还有洞庭湖畔接天碧日的芙蕖,他们一同种在院子里的那树紫藤,尚未来得及去与她看的冬日芦苇,秋冬交接之际的璀璨银河与漫天飞鸟……

  嫁衣裙摆像洞庭湖畔的水纹般层层漾开,颜嫣无法欺骗自己,说她不喜欢。

  再也不会有比它更适合颜嫣的嫁衣,点到即止的艳,衬得她有如一朵娇艳欲滴的小蔷薇。

  谢砚之太了解颜嫣了。

  纵是她什么都没说,他仍能一眼瞧出,她很喜欢他亲手绘制的这件嫁衣。

  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不自觉扬上去的弧度压都压不下来。

  高兴之余,他又拿出一个匣子递给颜嫣,沉声道:“打开看看。”

  颜嫣接过匣子,依谢砚之所言,掀开盒盖。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副手套。

  它与谢砚之五十多年前送给她的黑革手套,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要在手背的位置嵌入灵石,便能像修士那般随心所欲地使用灵力。

  谢砚之这次送的手套,又在那副黑革手套的基础上加以改良。

  这副手套是透明的,戴在手上会与肌肤融为一体,就连嵌入灵石的地方都别出心裁地设计成了手链的形状。

  看见这副手套时,颜嫣眼眶发涩,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回从前。

  她生来便无灵根,时常羡慕那些能够随意使用灵力的修士。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在谢砚之面前随口提了句,半年后,便收到了那副独一无二的黑革手套。

  从那以后,她这没有灵根的凡女也能像修士那般任意使用灵力。

  后来,她从阿梧口中得知,这副黑革手套是谢砚之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构思出的一件法器。

  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筑器大师都被他这奇思妙想所折服。

  百来个筑器大师耗时近半年,方才铸造出这样一件举世无双,连凡人都能肆意使用的法器。

  他若想对一个人好,当真无人能及。

  若非如此,那时的颜嫣又怎会陷得这么深?

  可她宁愿从未见识过他的好。

  她恨他,他越是对她好,她便越恨他。

  颜嫣收回落在这副手套上的目光,阖上匣子,表情冷淡地望着谢砚之:“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何时放人。”

  谢砚之恍若未闻,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颜嫣这次看都懒得看,将那盒子往地上一摔,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一字一顿:“谢!砚!之!”

  她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唤过谢砚之的名字。

  谢砚之眼睁睁看着那颗寻常人终其一生都无缘相见的鲛珠“骨碌碌”滚入床底。

  沉默了足有十息,方才启唇:“只要你乖乖与我成亲,我自会放了他们。”

  颜嫣神色淡漠地把手从他掌心抽离:“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而后,便是长达一夜之久的沉寂。

  .

  次日,池家主宅格外热闹。

  撇去常年神隐的仙、神两界,六界有头有脸的角儿几乎都被谢砚之“请”了过来观礼。

  不论是与他有仇的还是没仇的。

  他甚至丧心病狂到连路过打酱油的修士都不放过,愣是把人强行掳来吃席,就只是为了营造出那浮于表面的“热闹”。

  酉时一到,鸾凤齐鸣,天幕上豁然出现一辆饰着红绸的龙车。

  适时,起了一阵风,漫天紫藤花瓣飘零。

  众人皆骇然,常年冰封的雍州怎会有紫藤花?

  有人伸手去接,那花瓣落入掌心,顷刻消失不见,正如这场自欺欺人的婚礼,一切皆虚幻。

  无人知晓颜嫣刻在紫藤上的那句话:「来年花开的时候,颜嫣想要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只当谢砚之是在卖弄实力,有对此表示不屑的,亦有满脸艳羡的。

  可不论旁人如何去想,谢砚之与颜嫣成亲的这一日,整个修仙界都在下紫藤花雨。

  在后来的很多个年头里,时常被女修拿来当正面案例刺激自家道侣。

  这一切仿佛都与颜嫣无关。

  她神色麻木地与谢砚之行完礼,便被送入新房,等待谢砚之的到来。

  她头上顶着绣工精致的盖头,被这满目鲜红刺得眼睛发疼。

  她曾无数次梦见自己嫁给了谢砚之,这场婚礼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奢华。

  而今美梦已成真,却只余恨。

  她听见谢砚之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不重不轻,一点一点拉近。

  他不喜一切繁文缛节,这场婚礼上能省的流程他统统都给省了,这也大大减轻了颜嫣的负担。

  她戴在头上的礼冠美则美矣,着实太重了些。

  她想,谢砚之若再晚来一时半会儿,她怕是连脖子都要被压断了。

  推门声响起。

  颜嫣有着一瞬间的惶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

  她不自觉攥紧了拳。

  整间屋子只有谢砚之一人的脚步声。

  无人敢来闹他的洞房。

  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透着不正常的诡异,热闹繁华之下,是他作茧自缚般的挣扎。

  但那又怎样呢?

  至少,她已是他的妻。

  他有漫长的岁月可用来弥补过往的遗憾,他会用一生来扭转他们之间的宿命,他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他会向她证明。

  他小心翼翼,如失而复得的孩童般,慢慢掀起落在颜嫣头上的红盖头。

  刺目的红终于消失在颜嫣眼前,她看见了谢砚之的脸。

  她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像揉碎的星光落入春水里,温柔潋滟地不可思议。

  颜嫣一时间有些看痴了,忍不住在心中胡思乱想,他是喝醉了吗?

  若不是喝醉了,他又怎会笑得这般温柔缱绻?

  谢砚之没喝醉,今日的他仍滴酒未沾,他动作轻柔地扶住颜嫣发髻上的礼冠:“重不重?”

  礼冠上嵌了太多宝石,谢砚之拆取的过程不慎勾断颜嫣一缕青丝。

  他懊恼地蹙起眉:“疼不疼?”

  颜嫣摇头,反手扣住谢砚之正在替她卸礼冠的手。

  “亲已经成了,你何时候放了小白他们?”

  谢砚之身子明显僵了僵,流淌在眼眸中的温柔一扫而空。

  他推开颜嫣的手,褪下外袍,往床上一躺,神色懒懒:“看心情。”

  颜嫣气极:“你!”

  谢砚之撩起眼帘,瞥她一眼:“我厚颜无耻?”

  颜嫣冷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她摘下那顶缀满奇珍异宝的沉重礼冠,往地上一砸,从谢砚之身上跨过,也躺下了,背对他生闷气。

  谢砚之听见礼冠落地时的那声响,眼皮跳了跳,声音闷闷的:“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按照规矩,应先喝合卺酒,再摘礼冠,再……

  听闻此话,颜嫣只觉好笑:“你都不放人,喝什么喝?”

  谢砚之再也没说话。

  二人背对背,各躺各的。

  桌上喜烛渐短,烛泪汩汩而流。

  外面烟火升空,里面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屋外的烟火终于停了。谢砚之扭头,偷偷看了颜嫣一眼。

  她小小一团蜷缩在角落里,他的影子将她牢牢包裹住,就像是依偎在了他怀里。

  他心尖尖上泛起痒。

  好想抱抱她,就像从前那样。

  他一点一点靠近,铺满瓜子桂圆红枣的床单泛起涟漪,层层叠叠,向她涌去。

  听见动静的颜嫣转身望他,满脸警惕:“你干什么?”

  谢砚之动作就此止住,被她不加掩饰的防备刺痛眼。

  她究竟把他当什么了?

  他手停在半空,顿了几秒,终是收回,扯了扯嘴角,语气薄凉:“看来,那个姓白的终是留不得了。”

  颜嫣又怎能任由谢砚之伤害小白?她如遭棒喝,瞬间清醒。

  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被谢砚之温柔的假象蒙蔽了双眼,都快忘了,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毁掉一切她所珍视的东西。

  纵是再不情愿,她仍强迫自己靠近谢砚之,仰头,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

  颤声道:“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我很乖,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谢砚之心口狠狠一抽,猛地将颜嫣推开。

  烛光在昏暗的婚房里跳跃,他看见了颜嫣的眼泪。

  她在他面前哭过太多回,何时是真哭,何时是假哭,他一眼就能辩出。

  他有些无措,嗓音发涩:“你恨我吗?”

  颜嫣抹掉眼泪,笑笑:“我怎么会恨你呢?你是我最喜欢的砚之哥哥呀,我做梦都想嫁给你做新娘子呢。”

  谢砚之认真端视她的脸:“你说谎。”

  颜嫣仍在笑,眼泪不停往下流:“我才没有说谎,我最喜欢的人明明就是你。”

  她越是这样说,谢砚之心里越是难受,就像有人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发自本能地伸出手,想帮她擦干眼泪,却越擦越多,她的眼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尽。

  谢砚之握住帕子的手在轻颤,他是真有些慌了,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拥住她。

  他知道,她在他身边会枯萎会褪色,可他不会放手,永远都不。

  除非是死。

  颜嫣仍在哭,悄无声息且汹涌。

  埋在谢砚之颈窝的脑袋一颤一颤,泪水早已濡湿一片。

  谢砚之被她哭得心都乱了,轻轻拍打着她背脊:“你,你……别哭了。”

  “我会放了他们,马上就去放了他们……”

  最后一个字尚未溢出唇齿,谢砚之忽觉后颈一痛。

  他浑身僵硬,瞳孔倏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颜嫣:“阿颜,你……”

  颜嫣勾了勾唇角,面无表情地拔.出插在谢砚之后颈某个穴位上的簪子。

  缓缓吁出一口浊气,终于得手了。

  她才不会再信谢砚之这种狗男人的话。

  靠人终不如靠己,还好她早有准备,在簪上抹了东西,放倒一个谢砚之不在话下。

  下一步,换身衣裳,先把小白他们几人救出来。

  至于其他被谢砚之抓起来的修士,她也是有心无力,全看他们自身的造化了。

  颜嫣收好簪子,推开双目紧闭的谢砚之,正要起身。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攥住她纤细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