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人来人往,喧嚣吵闹,隔着巨大的透明玻璃可以看见机场上飞机升降起落,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全无异常。

  盛欢在航站楼办完了值机手续。

  他没有直接去等候区就坐,而是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在航站楼里溜达。穿过若干卖纪念品的店面,盛欢居然传到了隔壁航站楼,这个点跨国的航班还不多,隔壁航站楼的人明显要少很多,盛欢走到一处僻静的拐角,借着洗手间牌子的遮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头反扑,将一个在几步开外逡巡逗留的男人按在了地上。

  正如顾沨止所说,他人还没进航站楼就觉察到确实有人在跟踪他,只是在安检处人多手杂,所以盛欢特意东绕西绕,一直绕到现在才寻到机会出手。

  “说!为什么尾随我!谁让你来尾随我的!”盛欢掐住他的脖子厉声喝道。

  大抵是他表现的太过正常了,对方全无准备,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拼命挣扎,但盛欢的擒拿课学的实在是扎实,一时间对方全然无法挣脱,博弈的过程中胸口的衣服被扯松,一道纹身显山露水——那是一条银色的衔尾蛇。

  无限集团?!

  盛欢一怔,下一秒,他感觉指尖剧痛,对方的皮肤下竟平白无故的长出许多尖刺!直接扎穿了他的皮肤!盛欢不得已松手,对方借此机会手忙脚乱的爬起,一路狂奔至没影,徒留盛欢捏着鲜血淋漓的手指,僵硬的站在原地。

  去洗手间以流水冲洗伤口,盛欢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无限集团这个词距离他好像已经十分遥远了,上一次接触还是在虞城。顾沨止曾经跟他提过,无限集团是斯宾塞的宿敌,但实际上斯宾塞人很少正儿八经的提及无限集团,他们的工作重心还是更多的在围绕着异种和拯救自然人,且在虞城仅有的两次交锋,无限集团荷枪实弹的大队人马都被顾沨止轻而易举的击退,这就给了盛欢一种对方其实徒有虚名实则不堪一击的错觉。

  现在的突然出现,实在是给了盛欢莫大的冲击。

  无限集团尾随他们做什么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尾随他们的呢?!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家里突然撞见了一只蟑螂,按照理论来说,就绝不可能只有这一只蟑螂……

  这时手机响起,盛欢接通,他听见顾沨止道:“开心,我们在候机区,你人在哪儿?”

  “我现在过来。”盛欢说。

  这个消息必须得让顾沨止知道,盛欢几乎没有思考就做了决定,他小跑着原路返回。

  之前他一直在担心顾沨止三人没有办法及时赶到,发生什么意外,心一直悬着,所以此刻看见他们三人提前碰头,完好无损,盛欢一口淤堵的气吐了出来,松弛到有些眼眶发热。

  徐婷婷也在,虽然看起来精神萎靡,但好在行动无恙,由伍琳琅搀扶着,熊提肩上背了个双肩包,鼓鼓囊囊,里面装了些什么,盛欢不愿细想,只是难过,顾沨止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上前来握住他的手。

  感受到男人掌心的温热和力度,盛欢回过神来,抬眸道:“有无限集团的人在跟踪我们。”

  他一翻手掌,将指尖未愈合的伤口给顾沨止看,“刚才我抓住他了,但是他发动异能,身上长出了刺……还是被他逃了。”

  “我去给你买创可贴。”顾沨止盯着他的手指望了一瞬,皱眉道。

  “不用!”盛欢拉住他斩钉截铁道:“我一直有问题想要问你,无限集团的人为什么也可以使用异能,而且他们发动异能还不需要通过精神匣的控制,他们究竟是一群什么人?”

  “其实我也想知道。”熊提在一旁插嘴说:“我从来都只听他们说无限集团不是好东西,在外面遇到无限集团一定要谨慎,速战速决,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事实上我们也确实做到了,在出任务的时候撞见无限集团,总能压着他们打,让他们吃我们的车尾气,可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一群盗贼。”顾沨止想了想说。

  “他们盗取了什么?”盛欢说。

  “图腾。”顾沨止说。

  盛欢悚然一惊。

  “半个世纪之前,斯宾塞没有图腾教会,斯宾塞人也没有精神匣。”顾沨止说:“那时候跟现在相比,堪称兵荒马乱,因为频繁使用图腾力量发疯的人很多,学校也没有能力精准鉴别继承者和自然人。”

  “那优势唤醒的人靠什么觉醒异能?”盛欢问。

  “那时候斯宾塞有一座白弥撒教堂,里面的戴维斯老主教会吟唱拥有感召力量的特殊赞歌,你可以将其理解为一个较为原始的图腾感召仪式。”顾沨止说:“所有需要进行优势唤醒的学员都需要经历戴维斯老主教的颂歌洗礼,这个过程备受重视,没有人料想到会有一个完完全全的自然人混迹进来,借着这个仪式袭击了戴维斯老主教。”顾沨止顿了顿说:“他杀死了戴维斯老主教,窃取了老主教的图腾力量,在斯宾塞大闹了一场,将当时的斯宾塞弄得四分五裂,天翻地覆,然后逃之夭夭了。”

  “什么人这么厉害!?”熊提诧异道。

  “我听校长提过一次,那个人好像是个日本人,叫野田辉史。”顾沨止说:“也就是无限集团的创始人。”

  “图腾力量不是与生俱来的吗?这也能够窃取吗?”盛欢说。

  “图腾起源课里提到过,图腾力量的初始来源至今不明,但是有大量的研究案例证明,图腾力量具有遗传性,这也是继承者们为什么会代代相传繁衍不息的原因。”顾沨止说。

  “你跟我说过,你的力量是来自你爷爷。”盛欢说。

  “嗯,跟遗传相关的东西势必跟基因编码有关,基因编码隐藏在一些原始生殖细胞内,换言之如果能盗取一些继承者的原始细胞,复刻基因链再转接到自然人身上,让一个自然人拥有异能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顾沨止说。

  “可听起来好荒诞。”盛欢喃喃道:“器官移植都还会排异呢!”

  “嗯。”顾沨止说:“图腾运作与继承者的大脑精神域直接挂钩,脑细胞就成了关联度最高的细胞类型,所以为了增加成功率,野田辉史砍下了老主教的头,带走了老主教的脑髓。”

  “没有人知道他后来具体进行了怎样的操作,只知道结果是他成功了,他拥有了老主教的图腾时间摆渡人,后来,世界各地的继承者们频频遇袭,尤其是出勤的执行官死亡率奇高,死状与戴维斯老主教相仿,皆是被砍下头颅,也就是从那之后,无限集团渐渐有了雏形,开始壮大。”

  这种宛如器官贩卖般的故事情节让盛欢和熊提目瞪口呆。

  “直到柏德文校长继任,对此事详尽调查,发现问题的根源是继承者们在过多使用异能后会出现精神域的波动和异常,往往在这一时期极为脆弱,容易被人袭击和控制,而无限集团的人也正是专挑这个时机下手。”顾沨止说:“为了应对这一难题,精神匣应运而生,结合人工智能技术的精神匣可以精准勘测继承者们的精神状态,并在此基础之上加以维护,在精神匣被普及之后,因为图腾而发疯的继承者数量大大减少,死亡率也急速下降。”

  “我靠,我愿称精神匣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熊提说:“发明精神匣的人也很厉害了。”

  “后来无限集团就再没机会作恶了吧?”盛欢说。

  “也不尽然,毕竟那些以特殊手段获得图腾力量的人并没有消失。”顾沨止说:“只不过确实在与斯宾塞的对弈上他们处处落于下风了。”

  “你说野田辉史为什么要这么做?”盛欢沉默了片刻,道:“因为不喜欢当自然人?”

  “为了追求力量吧!”熊提说:“继承者之于自然人,终究是进化阶层的上端,谁不愿意变强呢?”

  “我倒不这么觉得。”伍琳琅在一旁冷冷的哼道:“你不觉得无限集团从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Low味吗?”

  “Low味,好像是有一点儿。”盛欢沉吟说:“我还记得那次在虞城附属医院,金正浩抓了许多医院的护士和医生,逼着他们看异种作乱现场的音画图像,不停的跟他们强调,这些异种有多么危险,所以他们是多么的需要无限集团的保护。”

  “对啊,因为他们追求的根本就不是力量,而是力量给斯宾塞带来的其他附属品,敬仰,财富,地位,人脉。”伍琳琅说:“因为联合国牵线拟定的大量通行条款,金融界的涨跌消息总能第一时间传到我们的财务部,全球的高级娱乐场所会定期给斯宾塞投送大量的凭券,斯宾塞人均拿着优渥的年薪,且与各地政府机关的最高层无障碍联络,如果我是无限集团的人,我也会嫉妒到眼珠子发绿,恨不得取而代之。”

  “可这些跟异能没有直接关系啊……”徐婷婷在一旁轻声的说:“校长他们之所以能从自然人政府手中拿到这些权限,初衷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给到自然人保护,自然人政府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心甘情愿的给斯宾塞回馈,并不是因为我们有异能不是吗!?”

  “但是无限集团不这么认为。”盛欢喃喃道:“他们认为是一切的源头都是图腾的力量。”

  “他们甚至觉得斯宾塞得到的一切是因为斯宾塞先入为主了,如若当初没有斯宾塞,那么被自然人当做神祇供奉起来的就会是他们……”徐婷婷微有恍然:“老天,我明白了,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发了疯一样的针对我们。”

  “十之八九。”顾沨止道。

  “那照这么说,政府突然收回了给我们的权限,调转矛头攻击我们,也都是无限集团在里面捣鬼了!”熊提勃然大怒:“这群自然人政府是没有脑子吗!谁在保护他们!谁在奴役他们!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们这么束手束脚忍气吞声,究竟是为了谁!一群白眼儿狼!!!”

  “何瑾没能从那条管道里出来……也是因为通行权限被自然人政府收回了。”徐婷婷瞬间泣不成声:“老天……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心寒的事吗?!”

  几人面对面沉默了,这时,机场的播报响起,告知他们航班即将起飞。

  “我们还要走吗?”伍琳琅迟疑道:“灰溜溜的回斯宾塞,什么也没有解决,什么也没有弄清楚。”

  顾沨止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拉了行李箱道:“走吧。”

  他的话就是命令,众人纵使神色复杂,也没有再说什么,跟着他检票过闸机,登上了飞机。

  舱门关闭,站在闸机处的一个地勤拿起了对讲机,他没有跟塔台联络,而是走到僻静处,将对讲机换成了手机。

  “李处长。”他说:“那几个人顺利登机,现在飞机已经起飞了。”

  那厢,在滨城医院VIP病房里的李海洋握着电话,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正伫立在窗边,面无表情,而他肩膀后面还有一个影子立着,紧紧的挨着他,似是在与他一同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是那纯黑的雕像。

  如果此时盛欢在现场,细细打量一下就会发现,这奇形怪状的雕像与之前在维克托·卡拉尔的地下室见到的,又有些不同了。它的形态变得更畸形了,从他的头部囫囵长出了一排牙齿,牙缝间嵌着几只粗糙的小眼。

  李海洋挂断电话后就将病号服的上衣脱了,他低头在腹部抠了两下,竟然撕下了一条肉色的遮瑕贴。

  他松垮垮的啤酒肚上有一行血淋淋的小字,小字周围有暗色的痂,像是防止旧伤愈合新拿刀刻的。

  那是一串生僻文字,像是某种咒语。

  李海洋低头看了看,而后张嘴念了出来。

  他念了三遍,瞳孔骤然间变成了凝滞的灰色,放大了几毫米,失去了生气,他人像一摊烂肉般滑倒在地上。

  他倒下了,窗边就只剩下了那座黑色的雕像,雕像的头部正对着窗外,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在俯瞰整个世界,视野内一片空旷无障。

  而后,大地震动。

  ……

  距离槟城医院不远的一家星级日料店里,野田辉史正独享一间包厢,在吃新鲜的活鱼刺身。

  电话来得突然,那头他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弟。

  “我暴露了!!社长!!斯宾塞那个长得像小姑娘一样的臭小子!!他发现我了!”

  “蠢货。”野田辉史将筷子重重的拍在桌案上。

  “但是社长!!我带来了重要的消息!!!”对方说:“斯宾塞的四个人!!!带着那个海西大厦幸存的丫头!!!在飞机场!!!上了离开滨城的航班!他们……他们顺利登机了!”

  “顺利登机?绝不可能!”野田辉史冷冷道:“斯宾塞的通行条款已经废了,他们买不到机票的!也不可能过安检!!而且那个叫熊提的胖子有命案在身——”

  “这就是重点了!”对方说:“他们的机票是李海洋动用自己的权限买的!!!所以没被拦截!!!但是社长!!!你不是说李海洋死了吗!!”

  野田辉史的表情略僵,“啪嗒”他手里的细头筷子在桌上敲断了。

  他难以置信的坐在原地,神思电转。

  “李海洋死而复生了?”他喃喃道:“这种事情……谁能做得到?”顿了顿,他疑声道:“雕像?”

  是了,不久之前他的眼线才告诉他李海洋假公济私,没收了斯宾塞带来的那个纯黑的雕像。

  那个古怪的,好像有自主意识的雕像。

  “社长!感觉那个雕像好像是很厉害的东西!”手下说:“当时斯宾塞那群人被困在维克托·卡拉尔的地下室里,不也是因为这个雕像凭空给了他们一个梯轨的入口才让他们逃脱的吗!您看看要不要将这个雕像弄到咱们这里来——”

  “将位于赤道的梯轨入口搬到维克托·卡拉尔的地下室,又让死掉的李海洋复生。”野田辉将筷子丢下,往后一倚,“我不过才能让时间短暂的回溯,看见既定发生过的事,它却能够永久的改变一些既定的事实……”

  “所以才说很厉害!他没准儿还能让斯宾塞那群人彻底的从世界上消失——!”

  “那你怎么确定他不会让我们从世界上彻底的消失?”野田辉史冷冷道:“这么厉害的东西,很危险啊,鬼知道到时候是你操控它,还是它操控你。”

  “可现在的事实是……斯宾塞那群人顺利逃走了。”对方失望的反驳。

  “还不是因为你们这群废物。”野田辉史冷笑。

  他说着,也失去了食欲,索性也不吃了,抄着袖子起身。

  刚走到店面门口,一阵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头顶和风的纸灯笼也剧烈的震荡。

  野田辉史差点儿没站稳,踩着木屐崴了脚,他猛地扶住门框,抬眸看去,眼前平坦宽阔的马路主干道竟然裂开了,猩红的岩浆如恶鬼般从地缝中满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