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废墟原本也只是维克托·卡拉尔自己打造的地下室,除了关押犯人之外就是堆砌一些没用的杂物,主打一个原始的脏乱差,并无太过精细的装修。

  在这里出现一个LED屏幕还连接着繁琐的线路,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盛欢愣了两秒,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该不会就是刚才维克托·卡拉尔录像设备的另一端吧?

  他那头在直播虐杀黑人女孩,这头在播放。

  可播放给谁看呢?

  这地底下的空间里,除了这具古里古怪的焦黑色的雕像,好像也没别人了。

  ……总不可能是给这个雕像看的。

  盛欢愣了两秒,随即为自己这荒诞不羁的猜想感到好笑。

  “开心,走了。”顾沨止在前头冲他招呼。

  盛欢“嗯”了一声,没再多想,紧跟上去。

  四个人在晦暗不明的通道里行走,不知过了多久,跟前豁然开朗,有微弱的光线照射进来,几人略激动的加快了脚步,一猫腰钻出去,却发现四周布满了坍塌堆砌的碎石砖瓦,一具黑色的雕像伫立在左手边的角落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场面异常的熟悉。

  几人的表情都略空洞。

  “这真的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雕像么?也许……是另一个,只是长得有些相似。”卫殊狐疑道。

  “不,是同一个。”顾沨止说

  “可我确定刚才所有的路都是向上的,再怎么迂回迷路也不可能回到原地!”卫殊说。

  “人过度作业后难免会感知错误。”顾沨止沉吟道:“为确保准确性,再试一次。”

  几人复又钻进了地道的入口,片刻后,他们从这个口又钻了回来,卫殊的表情变得扭曲,他颤声道:“这不可能!”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世界上有所谓图腾,我一定会觉得是遇上鬼打墙了。”盛欢疲惫道,他“扑通”往地上一座,用力捶着大腿,“离离原上谱。”

  他一面嘀咕,一面吊起眼梢去看那雕像的脸,凹陷的眼眶里没有眼珠,但微弱的光线打在上面形成一些浮动的反光带,乍一看竟与瞳孔的光泽有些相像,浮动着,给人以“注视”的感觉。

  盛欢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角,心里莫名的不舒坦,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用力的搓了两把,抬头道:“唯一可以行走的路口却不跟外面相通,学长,现在还能怎么办?”他问顾沨止。

  顾沨止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屈着膝盖,歪着打量一处石板,而后他用手掌在上头拂了两下,低声道:“这里有字……”

  “有字?”盛欢诧然抬头,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又爬起来跟过去道:“什么字?”

  他跟顾沨止头碰着头,定睛一瞧,果真在那块石板上看到了一串复杂的希腊字母,字体写的歪歪扭扭,却入木三分,像是被刀刻上去的一般。

  “真有字!”盛欢惊奇道:“这么大一行字,我刚才站在这里怎么会没注意到呢!”顿了顿,他甩了甩头自我埋怨,“唉我真是太粗心了。”

  “不用在意,疲劳作业难免的。”顾沨止说。

  “这什么意思?”盛欢追问。

  “是梯轨坐标。”顾沨止说。

  “梯轨坐标?!”盛欢闻言吃了一惊:“是你之前说的……在黄石公园的山上看到的那种梯轨坐标?!”

  “没错。”顾沨止说。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里也有梯轨的入口?!”盛欢的心底浮现出一丝希望,他殷殷期待道:“有梯轨的入口我们就能出去了!”

  “老天,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过基建部那群喜欢到处违章搭建的神经病们。”卫殊靠在一旁,长舒了一口气,“苏格拉底。”

  “卫Sir,我在。”苏格拉底道。

  “梯轨搜寻。”卫殊精疲力竭道。

  “好的,请稍等,梯轨搜寻中……”苏格拉底说:“搜寻到纵向梯轨X0Y6一条,目的地为滨城X区669号海西大厦对面。”

  “管他去哪儿!现在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哪儿都行!”卫殊暴躁起来。

  “我举双手赞成。”盛欢在一旁道。

  “收到,正在为您开启纵向梯轨X0Y9。”苏格拉底说。

  “X0Y9?”顾沨止疑惑了一瞬,古怪道:“是我记错了吗?我怎么记得基建部的梯轨命名都是按照所处坐标的类别来的,X0打头的应该是位于极地区域的梯轨才对。”

  “知道你学识渊博了学长。”盛欢无奈的抱头:“但是只有活着出去了才能找基建部问出答案正确与否对不对?”

  “我不过顺嘴一说。”顾沨止耸肩道。

  刹那间,当前的空间被撕开,深蓝色的异空间通道朝着他们开启了入口,无数的彩色的漩涡漂浮在其中,缓缓的旋转着,光怪陆离。

  几人想也没想,一头扎进其中。

  ……

  地下的坍塌给地表带来了巨大的震动,持续了许久才趋于平静。

  几个死里逃生的老美警察灰头土脸的冲向道路尽头,那里有一辆箱车,车门半开着,警署的署长就坐在里面,而他身边坐着一个穿着改良和服的黑发男人,那男人的肤色略苍白,勾鼻细眼,是个典型的蛇系长相。

  听过警员的情况汇报,署长脸上的表情凝重非常,而那男人却在闭目养神一般,眉头也没皱一下。

  “野田先生,醒狮酒吧地下全面坍塌,我们的人进不去,也死了许多。”警署长低声说道。

  “看到了吗?我早说过斯宾塞人都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危险。”野田辉史缓缓睁开眼,声音毫无起伏,只隐约透露出一丝惋惜之意,“只要他们想,吹一口气你们就能死伤大半,在他们看来你们连苍蝇都不如,他们每天在全球各地肆无忌惮的做许多事,破坏,生杀,无所不及,但都是暗中的,瞒得死死的,没有人知道,你们居然不感到害怕?你们的政府居然也不感到害怕?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摇了摇头说:“我发誓,让他们凌驾于最高法之上,毫无约束的行动是威廉姆斯老秘书长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好在利帕尔先生上台后悬崖勒马。”

  “野田先生说的对。”警署长低着头说:“现在要怎么办?”

  “很庆幸,对于这些恐怖分子,我们本来也没有做生擒活捉的计划。”野田辉史耸了耸肩,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缝,懒懒道:“不是有小集束炸弹吗?炸弹界的暴雨梨花针,往地下打。”顿了顿,他意味深长,“让他们彻底埋骨于此,才一劳永逸。”

  “明白了。”警署长低头道,他拿起手头的对讲机,与后方的特战部门联络。

  庞大的金属炮弹被运出了弹库,野田辉史一手托腮,歪着头靠窗,怡然欣赏着这一切,像是在看一场粉墨登场的好戏。

  忽然间,天色暗了下来。

  野田辉史微微一怔,翘首以往,事实上不止是他,周围许多人都条件反射的抬起头,浓厚的阴云不知何时竟聚集了起来,遮天蔽日,低的吓人,此处的能见度在急速下降,一切都在变黑变暗,唯有深紫色的电光锁链般穿梭在云层之中,压迫人心。

  “今天有说会下雨么?”野田辉史一字一句道:“你们华盛顿特区的天气预报还真是……”

  话音未落,一道银色的雷电轰然劈落!正中他所在的箱车,刹那间整个箱车内部被浓烟充斥,焦糊味滚滚袭来!

  野田辉史悚然一惊,他在警署长的推搡下匆匆下车,但见漆黑的天空降下一道又一道耀目的惊雷!每一道都曲折诡怖!宛若连接天地的银色绳梯!场面壮观而骇人!警察们惊呼着奔逃开来,躲避着这可怕的雷劫,他们可以窜逃,那些停泊的车辆却无法幸免,一一被劈中,浓烟屡屡升腾!伴着四溅的火花!

  “发射系统故障!!”有人在用英文大叫:“停止使用炸弹!!!停止使用炸弹!!!”

  一时间庞大的队伍兵荒马乱,警署长神色匆忙的撤回野田辉史身边,手忙脚乱的与他道歉,英文夹杂着中文,大致意思是行动计划必须得中止,维克托·卡拉尔已经落网,他们可以交差了,再耽搁下去要是炸弹被雷劈中,他们在现场的所有人都得尸骨无存。

  这显然不是征求意见而是通知,野田辉史皱了皱眉头,没再反驳,他也没再上那辆箱车,而是抄起袖子,目送这群队伍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撤出这片魄落的街区。

  随着他们的大面积撤离,雷电说停就停,天空中的阴云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露出了它原本的色彩,阳光照射下来,将酒吧区五颜六色似的涂鸦墙点亮。

  阿提密斯回头,看见熊提在原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泛着紫光的雷纹在他的面部纵横交错,蛇一样在皮下蠕动,眼睛微突,耳朵也翕张着充血,这一系列变化让他原本胖胖的憨厚的面孔变得狰狞森然,失去了人的轮廓,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一般。

  古籍中的“帕拉马雷神”其形象要比熊提眼下的模样丑陋古怪再一百倍,所以阿提密斯倒见怪不怪了,只是略略惊讶于这图腾的威力之强,范围之广。

  熊提的双瞳还是透明的,银蓝色的精神流在无机质般的瞳仁里飞速的流动着,他像是没办法控制一般,腮肉急速的抽动,有一行鼻血从他的鼻孔里流淌出来。阿提密斯皱了皱眉,他转头从一旁的窗台上拿过浇花的喷壶,冲到熊提跟前,照着熊提的脑袋就是一通乱浇。

  “醒醒醒醒!”他断喝道:“不准在我店里暴走!听见没有!给我起来!”

  熊提一个机灵,显然是被喷壶里的水呛着了,他卡着脖子闭着眼睛弯下腰去,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咳的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阿提密斯只好又去拿纸巾,金发男人满脸嫌弃的将抽纸抽了一大坨出来,塞进咳的直抽抽的熊提手里面,道:“感觉怎么样?还是不行的话,给你来杯九十六度的金麦!”

  “检测Master精神值……三千六,异常波动警告,三千四,异常波动警告……两千五,两千一……一千二,正常,检测Master精神值无异常。”苏格拉底说。

  “饶了我吧你……”熊提痛苦道。

  听他这反应,七七八八应是恢复了个正常,阿提密斯松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趔趄着倚到柜台上。

  “真是快烦死你们这群继承者了。”他骂了一句道。

  “老板……”熊提可怜巴巴的叫道。

  “怎么了?有话说有屁放。”阿提密斯不耐烦道。

  “我爪机震了,你帮我看一下。”熊提说:“我手麻脚麻……动不了。”

  “爪机?在哪儿?”阿提密斯斜眼,还是嫌弃的很。

  “我屁股兜里。”熊提说。

  阿提密斯翻了个白眼儿,走过去蹲下,从他屁股兜里拔出了手机。

  “锁屏密码是我女神生日。”熊提说:“是——”

  “不用。”阿提密斯说:“我看你们这些人的手机还用不着密码。”

  熊提:“……”

  阿提密斯长指翻飞一通点就把消息界面调了出来,他道:“哟,是开心。”

  他语调微微上扬,很愉快似的,“他说他们刚到滨城,给你发了个地址,让你抓紧时间去会和。”

  “!”熊提当即睁开了双眼,如获新生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喜极而泣道:“他们没事!!??”

  “喏,他们给你发照片了,没事。”阿提密斯将手机放在他眼前晃了晃,而后抛给他,“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熊提举着手机看了又看,而后搁在嘴上狂亲好几口,老泪纵横,“没事真是太好了!!呜呜呜呜呜!!!谢谢老天!!!唉?……怎么顾哥也在啊??怎么还有个黑人妹子啊!!这太离谱了!!!”

  他在那儿又哭又笑,自言自语,情绪激动,给阿提密斯看的直摇头。

  “感觉你自己买回程机票是不太可能了,我给你买吧。”金发男人说:“事先声明Only经济舱,贵的没有。”

  “老板你活菩萨啊呜呜呜呜呜。”熊提哭的更厉害了,冲他九十度鞠躬,“我给您磕头了——”

  阿提密斯:“……可以,但没必要!”

  就在这时,他听见挂在门口的风铃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照理说这个大白天有人会来酒吧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更无用提这里刚刚才进行了危险可怕的军事行动,周围早就拉上警戒线了,这时候谁会来呢?

  阿提密斯的面色骤变,他闪身出了柜台,朝着熊提的屁股就来了一脚。

  “去后面的酒窖!现在就去!”他震声道:“我不喊你别出来!也别出声!听到没有!”

  熊提当即收声,他不傻,警惕的看了眼大门,便按照阿提密斯的指示疾奔进了暗处,阿提密斯皱了皱眉头,确认他藏好之后才转身去往门前。

  他的大门半掩着,地下有个栓子卡住,阿提密斯走过去抬脚将那栓子踩了下去,门才全然打开。

  一个穿着改良式和服的日本男人站在门口,他抄着袖子,脚踩木屐,低颔着头颅,略杂乱的黑发遮住了苍白的额头。

  “这个故障的门真的很赶客。”他低声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老板原本就没打算做生意。”阿提密斯慢条斯理道:“至少没打算做你的生意。”

  野田辉史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与阿提密斯的目光接轨,令他的眼睛睁大了些许。

  “彼得洛夫?!”他的声音漂浮了起来,多了许多情绪的起伏:“怎么会是你?!”

  “不要叫我彼得洛夫,你不配。”阿提密斯冷冷道。

  野田辉史再次怔忪,随即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是复杂,牙齿森白,带着点儿苦味。

  “现在我就只认识你一个彼得洛夫了,叫一叫应该无所谓吧。”他可怜兮兮道。

  “你也知道现在只剩一个彼得洛夫了。”阿提密斯冷笑一声道。

  “这你不应该迁怒于我。”野田辉史耸了耸肩说:“你应该怪柏德文·道森,是他害死了我亲爱的赫尔墨斯·彼得洛夫,你的好哥哥,我跟你一样憎恨他——”

  “我恨他,也恨你,这二者之间并不冲突。”阿提密斯冷冷道:“我警告你野田辉史,趁我的耐心没有耗尽之前,赶紧滚。”

  野田辉史没有动,而是探头往阿提密斯背后扫了一眼,入目是一片空荡荡的卡座和酒柜,没有人。

  “赫尔墨斯要是在的话,肯定会在那里放一本《希腊神话》。”他抬了抬下颌,若有所思的轻声说:“他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希腊和俄罗斯混血的你们兄弟两个是精灵一样的存在,又漂亮又聪明,从小到大都很讨人喜欢……”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东西。”阿提密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时光倒流,你和斯宾塞都不要出现在世界上。”

  “说错了吧?”野田辉史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似笑非笑,“这关斯宾塞什么事呢?该消失的是柏德文·道森,是他的错。”

  “有斯宾塞在,才会诞生出柏德文·道森这样的混蛋。”阿提密斯面无表情的说:“未来也层出不穷。”

  野田辉史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

  “看到你和我一样憎恨着斯宾塞我就放心了。”他说:“你看,我们都还很年轻,时光在我们身上停滞,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光是这一点就远胜过许多人——”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个残忍的小偷。”阿提密斯觑着他说:“你偷的是老主教的东西。”

  “老主教的年龄都那么大了,随时会死,他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图腾教会,连个后代都没有留下,让他的力量就此陨灭于世间,想想都很可惜。”野田辉史说:“你不这么觉得吗?”

  阿提密斯:“呵呵。”

  “我这种法子替很多继承者都延续了火种,也使得自然人当中的有志之士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无限集团就是因此而存在的,其实本质是在跟斯宾塞做一样的事情……斯宾塞打压我们是因为他们想搞垄断,一枝独秀。”野田辉史说:“这多不公平,垄断终将灭亡。”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是斯宾塞人。”阿提密斯冷冷道:“装模作样做什么呢?”

  “嗯?我以为你会收拾我。”野田辉史故作惊讶。

  “没必要。”阿提密斯说:“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斯宾塞人,你们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真的分的这么清啊!”野田辉史看起来是真的在疑惑了。

  阿提密斯微微一笑,他这一笑璀璨动人,眼底却半点温度也无,而后,他将自己丝绸的袖子松开,卷上去些许。

  他露出的前臂白皙如大理石,骨骼分明,清瘦而修长,手腕内侧却有一片丑陋而凹凸不平的暗红色伤疤,蠕虫一般嵌在他的手腕上——那是曾经安装精神匣的位置。

  “这是——”野田辉史挑眉道,他的眼底浮现出起伏的浪潮。

  “我连图腾都不要了。”阿提密斯一字一句道,带着浓浓的讥讽:“你还指望我要什么?”

  野田辉史默了两秒,木屐后退半步:“すみません(对不起)。”

  阿提密斯显然疲于再与他说话,“哗啦”一声将顶端的门拉下,直接打烊,野田辉史彻底被拒之门外,他弓了弓肩颈,转身过街。

  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正等着他。

  “社长,确认过了,是‘帕拉马雷神’的力量。”

  “但街上没有找到继承者的影子。”

  “要去搜那家酒吧么?瓦尔登蓝。”

  “那老板是普天之下除我以外第二恨斯宾塞的人。”野田辉史淡声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他弃之如敝履,多清高刚烈,不愧是赫尔墨斯的弟弟……走吧,不用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