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晨飞浑身僵硬。

  盛欢似乎是故意补了这么一句,杜晨飞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戏弄,一股充满了恶意的戏弄。

  他像僵尸一样缓缓的扭过头去,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盛欢,不像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不知道为什么盛欢会突然变成这样。

  在他们所有人的既定印象当中,盛欢就是个面团。

  没有家世,没有钱财,长得还很漂亮,这样的脆弱尤物最适合他们随便怎么的搓扁揉圆,盛欢似乎都不会产生怨言和脾气。

  这种软弱孤僻的性格也给了他们大量的造谣空间,在所有盛欢缺席的场合,他们都会大肆的嘲笑盛欢的贫穷落魄,拿盛欢家庭的苦难作为炫耀自捧的谈资,说盛欢很有可能是在某些夜店里当小鸭子,甚者是一些黄色玩笑。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杜晨飞觉得盛欢不可能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但盛欢总是装的一无所知,不晓得究竟是出于无所谓还是怯惧,只是无论是哪一种,都助长了他们这群人的嚣张姿态,让一切霸凌和倾轧都愈演愈烈。

  他们从未设想过盛欢会存有这样大的滔天恶意,毕竟盛欢在他们的阶层划分里比孙家成的地位还不如……

  癫狂的愤怒像剧毒的□□,腐蚀了杜晨飞的大部分理智,他怒吼着扑向盛欢。

  盛欢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连眼神都没有虚晃一下。

  然而不等他靠近盛欢,一道漆黑的长影从旁侧冲了出来。

  沙石飞溅,如推土机一般,坚硬的平地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倾轧痕迹,盛欢只觉眼前一闪,那庞然巨物便扶摇直上天空,同时双脚脱离地面的还有杜晨飞。

  盛欢昂起头。

  就着惨白晦暗的月光,他看见了一根巨大的粗壮的动物肢体。

  这触手是纯黑色的,与克拉肯那长满了白色鳞甲的圣洁质感截然不同,足有两人合抱之粗,表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吸盘,方才就是这些硬质的吸盘与地面碰撞,将沙砾土石铺陈的地面凿的四分五裂!这触手的根源在遥远的地方与夜色融为一体,难以看清。

  此时,这触手矗立于半空中,肢体盘绕,像一条巨型的蟒蛇,将杜晨飞的腰和胸口绞裹在其中,吸盘紧贴着他的衣料皮肤,狠狠的吸住。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这他妈是什么东西!!!”杜晨飞惊慌失措,他一面歇斯底里的大叫,一面双手乱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触手又一层缠裹上来,将他的手并到躯干处猛地勒紧。

  杜晨飞杀猪般的嚎叫一嗓子,挣扎的更厉害了。

  “盛欢!!!盛欢你他妈的是瞎了吗!!!!你给我搭把手!!!”他因为剧烈的疼痛不适额头青筋暴跳,由惨叫转变成了泄愤般的赌咒,“不对!!!它为什么不碰你!!!!是不是又是你的诡计!!!你这个小贱人!!!!你是魔鬼!!□□人!!!怂比!!!你给我等着!!!!你等我回去!!!!我要你好看!!!啊啊啊!!!”

  随着触手的越收越紧,杜晨飞的叫声越发不像人,嘶哑尖锐,他叫的渐渐脱力,惊恐之色在紫胀的面庞上挂坠。

  “救我……盛欢!!!”他的口气没那么硬气了,眼珠子横来横去,气若游丝的祈求道:“盛欢……救命,救救我!!救救——”

  盛欢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森冷惨白的讥诮。

  他面无表情,身形看似岿然未动,背在腰后的手腕却狠狠一压,甩出一柄锋利的军刀。

  这是他从无限集团的装甲车上顺手牵羊下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刀刃泛着微蓝的亚光色泽,手感和同等体积大小的匕首也略有差别,很轻,但很锋利,挥舞时能听见细小流畅的风声割裂。

  枪械体积太大不方便随身携带且容易变成目标,小型军刀或是匕首是绝大部分近身搏击者最好的选择,盛欢也不例外。

  他上前一步,手指把玩着刀刃,亮给杜晨飞看。

  杜晨飞的眼中闪过几分喜色。

  然而盛欢却没了更进一步的动作。

  他一面在杜晨飞面前把玩着刀,一面似笑非笑的看着杜晨飞,一言不发,也一步不动。

  杜晨飞脸上的笑意渐渐凋敝,他似乎意识到了盛欢的企图。

  “盛欢你他妈——”他害怕的浑身发抖,又气急攻心,口沫飞溅的怒骂,“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我死吗!!!你他妈的!!!贱人!!你就是个疯子!!!杀人犯!!!呜呜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触手缠绕上来捂住了他的口鼻。

  杜晨飞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收缩成了一个针尖般的小点,直勾勾的戳在盛欢的脸上,像一条不甘的毒蛇,表情诡异至极。

  盛欢视若无睹。

  他的唇角扬起一点点笑,轻声道:“我数三声,你要是没被它弄死,我就救你,好不好?”说完他也不等杜晨飞同意,便开始轻声数着:“一。”

  触手将杜晨飞的肌肉挤压揉搓,杜晨飞的眼球暴突,口鼻里溢出鲜血和脑脊液来。

  “二。”

  杜晨飞的骨骼在进一步缩小的压力空隙中发出可怕的断裂错位之声,他整个人的形态都开始出现了非人的改变。

  “三。”

  盛欢猛地蹬地而起,消失在原地。

  他并没有冲上去以卵击石,毕竟,能将石地砸出坑来的坚硬外皮仅凭一把折叠刀大概也没有什么攻破的希望。

  几十米高的巨型化学储藏罐遮天蔽日,像是伫立于旷野之上的黝黑巨人。他的身影没入黑暗,去往那触手生长的源头。

  是什么气味?这么刺鼻,叫人眼泪狂流,叫人咳嗽不已。

  是……福尔马林?

  那天在医院的标本室,好像也是这样的状况,那里有一桶倾翻到一滴不剩的福尔马林。

  盛欢的眼睛在黑暗中雪亮,他的耳廓微颤,像一只捕猎的猫儿。

  军刀的刀锋迎着声音的源头侧切下去。

  这刀比预想的还要再锋利一些,切下去的时候蓝光流彩如火焰。刀下的质感微妙至极,这一处竟仿佛是出奇的软,像在切一段新鲜的橡胶体,几乎没什么阻力就丝滑到底了。

  盛欢一撇刃面,那东西滴溜溜的滚出了老远,与此同时,他听见另一侧传来“咻”一下,似是有什么东西逃窜着缩了回去。

  杜晨飞迅速被松脱,像个被玩坏的木偶般从高处掉下来,黑色的诡影在化学储存罐的拐弯处留下一片似有若无的模糊残痕,随后便消失无踪。

  盛欢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过去,他咳嗽了两声,用手捂着鼻子,被熏出来的眼泪沾湿了虎口。

  他艰难的睁眼瞟向前方,这才错愕的发现,跟前偌大的金属罐身上有一个脑袋大的巨大破口。

  浑浊的化学液体正如涓涓细流般从里面渗出来,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这么大的罐子,这么大容积的液体,底部这么大的压强,若真开了个口,甲醛应该以□□般的速度喷射出来,足以把他盛欢击飞到对面的罐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所以……这罐子空了。

  ——有人放空了这里面的液体。

  盛欢皱了皱眉头。

  他再也待不下去,感觉这甲醛的味道都快把他熏入味儿了,他分分钟也要变成一具尸体,盛欢踉踉跄跄的本将逃开,他想起刚才自己似乎还从那“大蟒蛇”的身上切下来一段儿东西。

  那东西现下就在不远处。

  因为滚的远,那东西脱离了黑暗的阴翳区域,落在了惨淡月光的普照之下,露出了真面目,盛欢呆了两秒,难以置信的奔过去。

  他本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实际上并没有,那就是凌正亭的头。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凌正亭的头了。

  第一次是在医院的标本室,那颗头新鲜、完好、须发皆存,是一具新鲜尸体该有的模样。

  第二次是在校友会聚餐的会馆,那颗头在凌正亭的身上长着,能动能看,像个正经的活人。

  而现如今,这颗头的性状与前两次堪称大相径庭。

  它腐败了,发丝枯槁,肌肉灰白,皮肤蜡黄僵硬如皮革,牙齿松动且稀疏,眼窝神仙下去,没了脂肪的支撑,薄薄的皮描摹着骨骼,接壤的地方甚至有些破溃,露出了骷髅的形态,诡异,非常诡异。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离奇的。

  盛欢看着它大张着的嘴,大量的福尔马林正从它干瘪的嘴角流淌出来,就仿佛片刻之前,他正将头埋在积蓄着大量福尔马林的金属罐内,如饥似渴的畅饮过。

  这个念头让盛欢毛骨悚然。

  他伫立在原地,紧紧的握着折刀,这时他发现,就连刚才切割以用的军刀刀刃上也流淌着几滴福尔马林。

  周遭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尖锐的手机震动声炸响,打破了这一切。

  盛欢一个机灵,吓得差点儿没跳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他抖抖索索的去掏手机,手机在手里颠了几颠险些掉落在地,他好不容易握紧了,发现来电显示是顾沨止。

  经过方才的烈焰炙烤,这手机已经有点儿变形了,盛欢只恨它为毛通讯功能还健在,真是该死的顽强,他咳嗽了两声,硬着头皮接通电话。

  “喂?”顾沨止的低音炮在电话那头响起,听起来不怎么高兴,“你人在哪儿?”

  这声音居然从两处不同的方向传过来,盛欢转身回看,在远处发现了三个人影,除却正举着电话的顾沨止,还有方才分道扬镳未久的伍琳琅和熊提,这三人会师的倒是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盛欢心知靠躲是躲不掉的了,且现在的顾沨止正在气头上,不是什么善茬,还是不要惹的好,遂原地转了一圈,“我在……”他刚想报位置,忽然看见凌正亭的头,如醍醐灌顶。

  他把那凶器擦擦干净收好,酝酿了一下感情,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嘤嘤嘤”的嚷嚷起来:

  “顾沨止!!这里有个死人头好可怕呀!!救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