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墨青>第90章 故人归来

  漆黑的夜晚,高挂的明月,闪耀的繁星,死寂的空气,世间的一切,仿佛从高处俯视着软雪上的二人,静得让人心生寒意。地上躺着僵硬的人,树上挂着一层雪白,寒意在这间宅院中四处飘荡,散落在各处。

  白君离怀中的凌风烟头发凌乱,不停地扭曲着身体,额上泛出的冷汗如雨点般流到了眼角,淡化着那些血泪。他的意识没有散去,脑中那种不停被虫噬般的感觉犹在,突如奇来的那千年般的灵力在他脆弱的经脉中不停窜走,让他的经脉反复在撕裂与缝合之间切换,让他生不如死。

  凌风烟捉着白君离的手,指甲嵌进了他的血肉,白君离也只能紧紧搂他入怀,其他一切皆无能为力。

  凌风烟喉间不停重复着一句话语:“为何……意识尚在……!”

  白君离满脸痛苦地听着凌风烟的话语,默默地把搂着他的手收得更紧。

  凌风烟的意识凌乱,他仿佛看见前方有无数的黑影,一人持一剑向他的身体刺去,他固在了原地完全动弹不得,任由这些没有面孔的黑影向他的身体刺进一剑又一剑。凌风烟喉咙发着沙哑的叫声,看着无数的剑从他的身体白剑入,红剑出,鼻腔充满着血的味道,喉间的腥甜让他恶心得呕吐着。他的眼睛流着血泪,这种折磨般的剧痛是他千年来从未尝试过的,让他痛苦得想自我了结。

  “风烟,挺着!”

  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他尝试转动着唯一能动的眼珠子去寻找这声音的来缘,可眼前除了那些黑影与血红外,完全找不着他想寻找的身影。

  “风烟,挺着!”

  依旧是那把声音,凌风烟觉得那把声音很熟悉,但想不起来是究竟是属于谁的声音。接着又一把冷剑从他的身上抽出,鲜血横飞。他吐出了一口污血散了一地,原本的白雪已被他的血彻底染红。

  “风烟,挺着!”

  凌风烟的身体流过了一丝温暖的灵力,他感觉那种灵力,好像在哪里触碰过,让人既熟悉,又温柔。

  不知为何,凌风烟的脑中浮现着三个字:白乘月。

  “白乘月……。”他几乎被灵力毁掉的喉咙发着沙哑的声音,他眼前的景像渐渐蒙上了一层白,像是把他的眼睛蒙上一样。

  白色渐去,凌风烟感觉身体泛着的暖意渐浓,眼前出现的是那些布了一层白色的树。

  他艰难地抬起了手,放在了白君离的背上,火烧般的喉咙发着几乎不成音的三个字:“白乘月……。”

  白君离把凌风烟搂得更紧,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肩上哑声道:“嗯,乘月在。”

  凌风烟布满了血污的脸艰难地展着微笑,轻轻地动着无力的手指拍着白君离的背道:“白乘月……。”

  白君离在他的肩上痛哭着,几乎离他而去的凌风烟让他的魂魄抽离,他生怕怀中的人,不知何时便会受不了千年灵力的加护爆体而亡。他除了不停在凌风烟耳边叫唤着他外,其他根本无能为力。

  凌风烟的清醒,让他如释重负,他把方才一直绷紧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这位仙门之最的灵心阁阁主,在这漆黑的夜里如孩童般痛哭着。

  凌风烟很想说:“多大的人了,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但他的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继续以无力的手指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慰一个被欺负得失声痛哭的孩童般。

  时间渐去,他们二人不知在雪地上逗留了多久,白君离便背着衣服沾着血,软软地靠在他背上的凌风烟一步一步地离开。

  他走到了叶令雪发动符咒的地方,犹豫了半刻,以灵力把那泥土扒开,大约把那些泥土扒开半丈深的地方时,便看见了一抺隐藏在泥土之中的金属。白君离稍顿了片刻,继续向泥土施着灵力,不久后,那金属便完全地展现于眼前。

  白君离稍蹲身子,把那金属拿起来端看了片刻,便把他收进了袖中的乾坤袋中。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依在一起的两具僵硬的尸体,心里忽然有种感叹,世间的种种,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其因,又有谁人能辩其善恶,论其是非?

  他静静地踏着软雪走过了客屋,走过了仆役的居室,走过了各处,那些已死得僵硬的人无一例外,表情带着无比的惊恐。白君离每到一处,心里便多沉下一分。那些与自己分开时还带着微笑,心情悦快地说着:“明天见。”的人,如今也已成了一具具冰冷而狰狞的尸体。

  世间无常,人的生命便是如此脆弱,命运的路径凡人无法猜透,身边的人或许突然便与自己阴阳相隔。他不自觉收紧了托着凌风烟的手,凌风烟无力地半睁着眼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耳边传来了白君离的带着颤抖的声音道:“风烟,答应我,不要突然便走了,我会疯掉的。”

  凌风烟轻轻地收紧了放在白君离肩上的手指,默默地伏在他的背上,他何尝不想对白君离说一个“好”字,可这突如奇来的变故,让他无法答应这个承诺。

  生命,实在过于脆弱。

  夜深人静的街道上没有一人,叶府的变故仿佛如与这西域国没有任何关系般。白君离背着凌风烟,静静地踏着软雪在了无人烟的街道上走着。他走过了前些天与叶令雪一同吃过酒的酒馆,走过了与叶尔阳相遇的那个茶馆,现在也物事人非。

  白君离喃喃道:“有时我在想,命运为何安排我与你相遇。既已忘记了你的存在,抺去了你的记忆,又为何要让我与你重遇,又为何让你走进我的生命中。”背上的凌风烟没法回答,脑海中在想着那问题的答案,但无论脑中如何转运,还是想不出来一个满意的答案来。

  他在想,大概,只是因为为了“重遇”而“重遇”吧。

  白君离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在他的耳边细语道:“现在我在想,大概是为了与你相遇,为了守着你,上天才有这种愚蠢的安排吧。”

  真正的答案,又有何人能答?命运的安排,又有何人能解?

  白君离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家宅子,他轻声道:“风烟,到家了。”

  凌风烟觉得,哪处皆可,只要有白君离的地方,那便是他们的“家”。

  他们进到宅子,发现中厅那边灯火通明。白君离心里感觉奇怪,这种时候难道欧阳恨玉他们还没睡下?凌风烟在白君离的肩上轻拍了两下,白君离便点头微笑道:“嗯,我到里面看看。”

  凌风烟的身体软得完全使不上力,经脉还在拉扯着,痛楚比起刚中咒的时候并没有减轻多少,但他像是开始习惯了这种疼痛的感觉般,面上已没有表现出多少波澜来,让白君离看在眼中,便只是发着倦的凌风烟而已,可他并不知道,在这倦意的背后,却是承受着常人没法忍受的痛楚。如果让白君离知道凌风烟现在承受的痛,他绝对会不停向他下着缓解术,消耗大量的灵力。

  不知原委的白君离,慢慢地走到了中厅前,只见中厅里坐着一身白衣的人,摸着杯沿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对面坐着的,是端坐得发直的魏政清。

  白君离惊讶得微顿了足步,愣愣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白衣人感觉到门外有人,转过头来,本应是欢悦的笑容,看见白君离背上的凌风烟后,便满脸紧张地冲到了他们跟前道:“师傅!怎么回事!”

  凌风烟心道: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师傅……!可他的咙喉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轻轻地摇着头。

  白君离愣愣道:“依离你,怎会在此?”

  白依离脸上带着焦急之情道:“说来话长,先别说这个,发生什么事?”

  随后快步走到他们跟前的叶政清急道:“两位白阁主,还是先把剑尊大人安顿好再说吧。”

  白君离不温不火地道:“依离,随我来。”

  白君离踏着缓慢的步速向他与凌风烟的居处走去,白依离感觉,他哥踏在雪上的步子软得像生怕把那地上的软雪踏伤一样,慢慢地,平稳地,轻轻地走着。只有魏政清知道,那是白君离像那时从哈沙回来一样,生怕走路的动作太大而让凌风烟原本已受伤的身体有任何触动,便把放步放缓,且平稳地走着。

  魏政清说了句失礼了,便替白君离打开居屋的门,三人踏了进去后,白君离便轻轻地把凌风烟放到床上躺上,然后以火咒点燃了放在屋中的各盏油灯,屋内便瞬间亮了起来。

  白依离轻轻的感叹着,鬼杀做起此事,果然方便得很,连火折子也省了。

  白君离取了湿帕子,替凌风烟拭去脸上、耳边及流到脖子的血污,他看着那些血污轻轻地皱着眉,淡淡地道:“你们要不,先到外面去,我替风烟换了衣裳你们再进来。”

  白依离不知道白君离与凌风烟的关系,傻傻地道:“我来帮忙吧。”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方才白君离唤他的师傅作风烟。

  白君离转过头来,微笑地道:“不用,我来便可。”

  “那……”白依离还想说什么,便被魏政清向他拱手道:“白阁主,我们还是先退出去吧。”

  白依离看着白君离那浅浅的微笑,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轻咳了一声便与魏政清退了出去。留下来的白君离收起了笑容,看着半睁着眼睛轻喘着气的凌风烟道:“我替你换件干净的衣裳可好?”

  如果凌风烟还能用灵识传话,他此时一定会说:“你都说要替我换了,还问我作甚?”可他现在的灵力处于空白期,无法以灵识传话,他只能无奈地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

  白君离解下凌风烟的腰带,开始替他脱去衣裳,他面上挂着微笑道:“依离他,比我想的要迟钝,明明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心悦于你。”他手上的动作顿在了空中,表情慢慢缓了下来,凌风烟发现到他的不对劲,艰难地抬起稍一动便像千刀万刮般的手覆在白君离的手背上。白君离摇着头道:“没事,只是,遗忘咒像是又解开了一点,我记起了少年时你的一些事来。”

  他脑海中浮着一片青草,他拿着刚刚从凌风烟手中取来的锦袋,躺在青草中,放在阳光下细细地看着。他从前便想要凌风烟腰间常挂着的那个紫色锦袋,那个绣着昙花图案的锦袋让他感觉到凌风烟的气息,而最大的原因,是在一次练剑后,他看见凌风烟静静地坐在树上,拿着这个锦袋察看,像是看着自己所爱之人一样,目光平静而温柔。

  那是他第一次有心动感觉的时候。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白君离觉得,每次当凌风烟坐在树上抚着那锦袋时,他那柔下来的表情都会让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快,后来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喜欢”。

  “剑尊大人,乘月想要您腰间的锦袋。”白君离决定要把那让他心脏跳得異常的锦袋拿到手,他在想,只要自己腰间挂着那个锦袋,凌风烟每次看自己的时候,便能展现他想看的那种温柔之情。可凌风烟只淡淡地道:“不可。”

  白君离那时年少气盛,越是得不到,他越想去得到,便下了狠话道:“大人若不给,那乘月只能抢。”

  凌风烟微愣了片刻,然后笑得开怀道:“你认为你有能耐从我身上把此锦袋抢走?”

  与凌风烟耻笑般的语气不同,白君离认真地道:“若乘月抢到了,大人便把它赠予乘月如何?”

  凌风烟微笑道:“好。”

  自那时起,白君离便用尽了一切方法去抢凌风烟腰间的锦袋,每抢一次,便被凌风烟狠狠地揍上一顿,而每次当他被揍得昏过去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凌风烟都会默默地向他输着灵力,以减低他醒来时的痛楚。

  白依离每次看见白君离被摔得片体鳞伤,都皱着眉说:“你就那么喜欢师傅那锦袋吗?”

  白君离轻轻地笑道:“喜欢的是他的人。”

  白依离睁大了双眼地看着一脸平静地说出这话的白君离,那是白依离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兄长喜欢上师傅这件事。

  白君离轻轻地以温热的湿帕试着凌风烟的身体,轻笑道:“那时候,你为何要让我学咒术才把那锦袋,把你母亲的信物赠于我?”

  凌风烟面容柔了下来,仿佛回忆着往事般,轻轻地摇着沉默着。白君离抚着凌风烟的额发微笑道:“真的是,为了点灯方便?”

  凌风烟的失笑牢动了他的经脉,让他的表情不经意地浮起了一瞬的痛苦,白君离看在眼中,收起了原本的微笑道:“其实你很痛,对吗?”

  凌风烟闭上眼,轻轻地摇着头。

  白君离轻叹一声道:“你为何永远都要把自己逼得如此地步,多依靠我一些不可以吗?”白君离把动作放得更轻,替凌风烟穿上衣裳时,仿佛像拿着幼丝一般,那动作缓慢得让人焦急。那黑色常服实在是脏得不堪入目,白君离干脆只让凌风烟穿着单衣,替他盖上厚厚的被子。他轻握着凌风烟的手,表情有点落寞地看着凌风烟的双眼,仿佛带着一点湿润,也仿佛带着一点哀愁。

  凌风烟无力地握回他的手,摇着头,白君离苦苦地长叹了一口气,在他的额上亲吻了一下,抚着他的额发道:“我的风烟,我的剑尊大人,要如何才让你觉得,你不是孤身一人呢。”

  此时的白君离心中,默默地下了一个决定,那是他此生中最大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