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厚厚的云层将帝都星上空遮挡得只剩一片阴翳。
“现在如何？”樊老皱着眉喝下一整杯药。苦涩无声蔓延，那又酸又令人反胃的味道如今也变得无暇被顾及。
“这是前方传来的最新观测画面。”情报员打开一组画面。
经过穆衍的策略调整和这么久以来的奋战，战况本来已经趋于稳定，但因循似乎看出了穆衍的强撑，突然改变了应对。
“我们检测到了一种新型设备，就是这种。”画面中间被精确地放大，一艘因循星舰上配备的高端武器被显露出来。
“它的威力有多大？”樊老问。因循本是弱势小国，整个帝国在十年之前还没有多高的科技水平，现在居然用得上如此先进的设备了。而且这次的时机选得如此精确，真是不该小觑了他们。
“比我们配备的多出三成战力。”年轻的情报员回答，话语间带着深深担忧。
樊老还是习惯性地望向天边的方向，却忘了此时他们已经身处地下安全区。
“那些资源穆衍都已接收到了？”
“是的，我们派去的人和地面接应的人都反馈过程还算顺利，只是……”
无需再说下去，光屏中传来的画面已经十分明了。即使这一波补给已经送去，但无论是拼耐力拼装备还是拼钱，心环都已经难以挽回此间的颓势。
……
“大人！因循突然加强了火力，我们又有三艘星舰被击中。”童厉不是第一次随穆衍战斗，却是第一次内心如此不安定。
“告诉大家，以守为攻，不要轻易主动！”穆衍下令。他们再也经不起更多的伤亡，防守是最后的底线。一定不能让帝都星陷落！
“是！”童厉回答。“大人，您看对方配备的武器，目前仅知的只有星际海盗手中有类似的装备，且没有被各国普及地使用。”
“你是怀疑，因循早就和星际海盗同流合污？”穆衍问着，心下却已经有了答案。
是了，是这样的。若非如此，怎么第一次联姻时八杆子打不着的星际海盗会出现，而且还专门挑心环作为主要攻击对象。若非如此，被抓捕移送因循的海盗又怎么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外，不受任何的制约？
这场联姻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
穆衍既庆幸自己当初没在护送途中出什么事，又很懊恼怎么没早点看清因循的诡计！一段一段线索被串起来，逐渐变成了天罗地网，将帝都星捆绑了起来。
这时，童厉突然注意到因循方有了变化。“不好！对方换下了一批星舰，又补上了新一批！恐怕是要采用密集攻势！”
“全力抵抗！尽量防守！坚持下去！”穆衍的声音传到每一个士兵耳旁。他们组成了一条坚韧的战线，无畏却又悲凉。
持续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让穆衍看起来既憔悴又充满原始的野性。看着那么多曾经鲜活的面孔为这场战争牺牲，他的心里也是沉重的。可是这就是他们的使命，这就是他们的归宿。
穆衍总是觉得，或近或远的某一天，他也会葬身于这茫茫的宇宙中。不过在此之前，他都必须保护好心环。
……
近地面的医疗站内，新到的伤员越来越多，他们受到的创伤也越加令人不忍直视。
穿着防菌服的医护人员已经连续工作了很久，每个人都忙碌不堪，但没有一个人抱怨过一句。在这里的人们，相比在地下安全区的人，对战况的感知更加清晰和强烈。
他们见惯了生死，但仍不习惯战火纷飞。一瞬间局势可以改变，一瞬间躯体可以泯灭，一分钟浓缩了一辈子的沧桑，怎能不让人心生忧郁苍凉。
手上的动作已经跟不上伤员送来的速度，一张张被痛苦侵蚀的面容成了这些医护人员记忆中永久的伤痕。
“醒醒！别睡！醒醒！不要睡！”一位年轻的女护士大声喊着，她感到怀中的生命在不断流逝，无力感粉碎了她的心。
努力睁开的双眼露出最后一丝琉璃一样美丽的色彩，而后静静地合上了。
“你别睡啊……”她的泪水落下了，冰凉又滚烫。
“柯妮！别愣着！还有新来的人！”同组护士的喊声传来，柯妮只得匆忙赶赴下一场生死之约。
临走之前，她对他说了一句：“如果没有人记得你，我记得。”
这一刻，四野荒芜，大雪无声。
仰望天空，帝都星上空之战的激烈程度已经达到史无前例，心环在对方猛烈的攻势下已现惨烈坚守之势。
……
“你说什么！你看看自己说的是人话吗？啊？！”林尼愤怒地大吼，一把扯住对方的衣服。
“我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你急什么。”白羽翻了个白眼，将林尼的手弹开，扯扯自己的外套。他只是齐老一派底层的一个小官，要不是沾了安全区的光林尼恐怕跟他一点交集都不会有。
“别跟我打马虎，说！你是听谁说的？”林尼不信一个小官能说出投降这样的话，肯定是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
“哪有……你别冤枉好人！就算你是高级将领又怎么样，那也不能随口胡说！”白羽反口呛声，见林尼一副怒火要爆发的样子，眼神搜索着出路，想先溜为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私底下都开始盼着穆衍战败？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背叛帝都，背叛心环的行为！下次再让我听到……”林尼语气强硬，凶狠道。
白羽口中说着：“别别别，别，我这种小人物哪配发表什么见解，您这也太上纲上线了。”他趁林尼生气，身形一错，一溜烟儿跑了。
“怎么了，这又是？”雷休走过来。
林尼沮丧道：“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心里动摇了，不然绝说不出投降的话。”
“乱而生隙。”雷休叹了口气。“投降派是看现在穆衍只能背水一战，不希望可能会出现的败局影响到自身罢了。这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只是我们不会这样去想。”
“帝国的将领，没有一个人会有这种想法！即便是战到最后一刻，也会誓死保卫这个国家！”林尼的眼中是坚定，是信念，唯独没有犹豫。
“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雷休微微仰起头，像是在追逐光的方向。“在结束之前，恐怕纷乱会越来越多。”
投降派的声音本来很微弱，此时却随着战况的进展突然被放大了。
他们认为，尽早投降可以保存更多实力，还能为帝国的起死回生留下一些余地，不至于到最后什么都抓不住。颓势已现，又没有足够的资源支撑穆衍夺得胜利，接下来的一切几乎是可以想象的。到那时，可就真的什么都晚了。
反对派则更清醒一些。即便是现在投降了又如何呢？因循的野心就摆在那里，他们是看准了心环这块肥肉，不可能轻咬一口就放弃的。现在退缩了，反而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
互不让步，互不认同，战场上激烈，安全区同样混乱。
“对了，我听说你们在找老蒙顿？”林尼问。
雷休点点头。“到了这种时候，所有能用上的资源和渠道都要用上。”
“恐怕你们要失望了，我听说老蒙顿一家已经在绿水帝国定居了，哦，还有其他几个大富商。”林尼面带嘲讽地一笑。“早在战争打响的第一时间，他们就乘坐私人星舰飞走了。那时候还很乱，没人顾得上他们。你们现在才去找，肯定找不见人的。”
“居然这样……”雷休心下一凉。
这些富商在心环帝国的扶持之下坐享了多少金钱和便利，可以说是整个帝都受益最多的人。可是，当战争的影子有一丝丝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危，他们却最先抛弃了心环。
也是，他们拥有大量的财富，拥有供私人往来的星舰，无论去哪儿都能过得很好。换个地方，小蒙顿依旧可以过他花天酒地的生活，完全不用担心帝国的命运。
也许他们也需要重新积累资源，重新竞争，但是与地下安全区内毫无选择的普通人相比，无需担忧生存安危，无需担忧衣食物资，已经是过着天堂一般的日子。
……
此时，被绮沙毁坏的能源管道依然破败不堪地立于风雪中。想要处理，既没有钱也没有人。所谓弹尽粮绝也就是如此了。
米琉裹着自己带来的唯一一张毯子，蜷缩在一处角落。她已经在第三区度过了整整一天了。
在这里，时间似乎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当天色变成了一成不变的黑暗，当温度变成了持续入侵的冰冷，当体感变成了无限的难熬，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当自由被制约在这一片安全区里，生活失去了原本的秩序，所有人都只能适应。没有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也没有人有任何特权。
“铃！铃！铃！”三道铃声响起，米琉反应过来这是要放饭了。
大家无声地挪动着，从安全区各处聚集到一起，排成一列长队。
米琉打心里感激她分到了一个好的区域，没什么爱闹事的人，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昨晚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隔壁的安全区传来声音，似乎是有人为了抢什么东西而打起来了。
喧闹声和尖叫声通过冷硬的墙壁传过来，让米琉从浅梦中惊醒。
她刚刚梦到了穆衍……她梦到一片碧绿如茵的草地，还有一幢温馨的阳光房，穆衍推开门走出来，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正朝她伸出手来。
他穿着十分家常的衣服。虽然他穿制服时是最帅气的，但这种日常感却让米琉十分着迷。因为这种时刻他是完全属于生活的，也就可能是属于她的。
旁边有两只小猫咪在阳光下打滚儿，一只肚皮是白白的，还有一只是淡黄色的。其中一只跑到穆衍的腿边不停地用圆润的脑袋蹭他，发出撒娇一般的喵喵叫声。
鸟儿欢快的鸣叫着夏天，是那种暖融融甚至有些炎热的感觉。
“快些，我们要来不及了。”穆衍说。
“来了。”米琉依言把手放入他的手中。温热的触感，那么真实。
“我们去哪儿？”她仰起头，柔情满目。
穆衍神秘一笑，没有回答。像是在准备一个惊喜。
她被穆衍带着，在草地上小跑着奔向前方。是什么来不及了呢？在梦中的她并不知道，也没有问穆衍。
紧接着，阳光下的房子不见了，碧绿的草地也消失了。天变得无比黑暗，地面皲裂，万物凋零，暗淡席卷了整个世界。
穆衍指着前方的一道几十米宽的裂缝和米琉说：“要来不及了，我要走了！”
梦中的米琉瞬间呆住。他要跳下去！这怎么可以？！那裂缝深不见底，他会被吞噬掉的！那样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呀！
“别走！”米琉大喊。
穆衍的手放开，身姿十分矫捷，快得米琉根本阻止不了。
“不要！你不要走！”
米琉扒着地面绝望地流泪。可穆衍已经纵身跳了下去，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打闹声将这场噩梦结束，米琉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现在想起来，也许米琉对穆衍、对一切美好都有着极为强烈的渴望，才会做了那样的梦吧。她害怕上一次见面会是最后一次见面，也害怕那些美好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
米琉将手伸出小窗口，一块硬邦邦的小面包被放在她的手心。这次没有水。
回到角落，米琉翻开自己的背包，就着最后一点儿水将领到的那块难以下咽的面包吃进胃里。
冰冷在口腔里蔓延，她抱住自己，用力地咀嚼着。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闹声，之前米琉给了那位辛苦的母亲一颗糖果，现在她的糖果也已经告罄。
自从做完那个梦，米琉总是不敢轻易入睡。每次困意来袭，她都强撑着让自己有点事情做，尽力保持一丝清明。有时候实在困得狠了，她的脑袋会一点一点地碰到冷硬的墙壁。
她只是不愿意见到穆衍会出事，即使是在梦中……
一个帝国的两面。天空的战场与地下的安全区，强撑睡意的少女和强撑着战斗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