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斌颤声说:“褚云端,你怎么这么冷血呢?我跟你爸对你就算养得不经心,也算有生恩吧?你对我们有一丁点儿亲情吗?”

  “你想有就有,你想没有就没有,这事不取决于我,取决于你们。”他脸上表情冷得像铁,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这么对你们不是因为恨谁,只是觉得道理应该这样。你们都把自己的日子过成那德行了,就别指点别人的生活了。各自寻欢作乐,不管孩子饥饱,每天在家说不了两句话,只要有个传承香火的道具就算家了,挺可笑的。你们要是自己觉得这就是幸福,那就继续幸福,反正我觉得不幸福,我不想过成你们那样儿。咱们父子要是想好好相处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放过彼此,我不干涉你们,你们也别管我。

  “作为你们生我的答谢,我今天告诉你们一个道理:孩子跟你们想象的不一样,孩子只要生下来,就不属于你们了,他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追求,父母教给他的所有,爱与伤害,终有一天他会如数奉还,我这不是威胁,我这是陈述现实。”

  这时候贝建国大气不敢出一声,缩着脖子牵着他的狗站在玄关口,他每次听这女婿吵架都觉得胆战心惊,这小子看着温温柔柔,说话的时候也不大使劲儿,但一句句就跟刀剑一样锋利,也不管你是谁,真敢一刀一刀往你身上招呼。

  这边云斌已经被他儿子捅得快站不住了,说:“你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你就不能体谅一点儿当父母的心?”

  “爸,没用的话就别说了,我不会像你们对我那样对桁桁的。”

  一家子又是不欢而散,贝建国站在那儿一时不知去留,正琢磨着要不要留下吃个晚饭,却没人招呼他,他那一向好脾气的女婿吃枪药似的开了一通火,却自己生气上楼了,这种脸上阴沉沉没有表情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贝铭见丈夫生气上楼,想了想,也跟上楼去。

  一层只剩下贝建国跟狗,他跑到铭盛华房门口敲了敲,说:“你别躲着了,他们都走了。”

  屋里传来踢踢踏踏轻轻的拖鞋声,铭盛华过来给他开门,压低声音说:“孩子睡了,你别进来吵了。”

  贝建国说:“这乱糟糟的,我专门过来看她,也没能好好看一眼。”

  铭盛华不理他这些,没好气道:“要是桁桁姓褚,你还能这么巴巴跑过来?虚伪。”

  “那你就错了,不论如何她现在是我们贝家的孩子了,可惜是个女孩儿。”说到这儿,贝建国又一顿,耍着小聪明问,“听女婿刚才那意思,谁生的跟谁姓,他俩感情那么好,是不是打算再要一个?”

  要不是孩子在屋里睡觉,铭盛华非得给他一巴掌不可,憋着气说:“关吊毛事?就算姓贝,姓的也不是你这个贝,你别觍着脸上赶着认亲了,赶紧滚吧。”

  贝建国是没有脸皮这种东西的:“我大老远来了,你们连晚饭也不招待我一顿?”

  铭盛华很少在贝铭面前说贝建国的坏话,他总对骨肉亲情抱有一点幻想,也怕贝铭缺爱,可“爱”这东西不是不说破就不缺的,有没有爱,缺不缺爱,只有当事人的感受最真切,贝铭即便没从他的嘴里听见过贝建国的坏话,也能从贝建国向来的言行里知道这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铭盛华说:“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你赶紧走。”

  “你看你,我才在这儿站多大会儿,你赶我几次了?”说着,竟然握住了铭盛华的手腕,不顾自己那满脸褶子,还当是二十多岁年轻的时候,柔声说,“我老早就想说了,你不是答应以后老了跟我住一块儿吗?我马上也退休了,不然,也跟着搬过来?一块儿照顾孩子?”

  “你他妈做什么梦呢?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住一块儿了?”铭盛华把手腕挣开,对上这张老脸只觉恶心,“我说一个星期去看你一次死没死,我没说跟你住一块儿。”

  “一夜夫妻百日恩,临了临了……”他还要纠缠,忽然听见楼上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地上了。铭盛华先反应过来,抬脚就想往楼上奔,褚云端比贝铭高一头,他总怕动起手来贝铭吃亏,可走了半步,脚又顿住。

  贝建国火上浇油:“别不是俩人打架呢吧?用不用上去帮忙?你还不让我过来住,就你俩这体格加在一块儿,能顶住褚云端那小子一拳头吗?”

  “你快滚。”铭盛华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转头朝楼上喊,“怎么了?什么掉了?”

  贝铭扬声答他:“没什么,手机不小心掉了。”听着不像有什么事。

  褚云端手里像是一直有事要忙,先是去衣帽间换衣服,扣袖扣的动作前所未有地烦躁,贝铭想上前帮忙他也不让,争执间还把一块表连表带盒摔地上了。

  褚云端一言不发地弯腰捡起来。

  贝铭没话找话,故意关切问:“没事吧?这表挺贵的。”

  褚云端只嗯了一声,就把那表扔进柜子里,转头往外走,到两人的书房收拾公文包。贝铭只好乖乖跟着他,亦步亦趋跟了一会儿,不敢再说话。

  褚云端像是刻意无视他,连眼神也不跟他接触,只说:“时间还早,我去上班了。”

  贝铭堵在门边,咬着嘴唇看着他,并不答话。

  褚云端这才对上他的眼,一看,那双眼睛已经红了,闪着泪光,脸上尽是委屈。

  贝铭见他看过来,才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门,低下头。

  褚云端见到这副模样,已经挪不动脚步了,心硬不起来,说:“哭什么?”

  贝铭站在那儿,不动也不答话,眼泪已经滴答落下来。

  他只好走过去,又问了一遍:“哭什么?”

  贝铭委屈得嘴角颤抖了两下,说:“你为什么不理我?”

  褚云端又不说话了。

  贝铭就拿噙着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

  褚云端心肠已经被他的眼泪浸软,硬着声音说:“刚刚不是还要跟我离婚吗?”

  这下贝铭没什么话好说了,两人就那么对峙着,一会儿,他悄悄抬手拽住了褚云端的衣角,还在哭,鼻腔里溢出小声的呜咽,肩膀一颤一颤的。

  褚云端已经彻底顶不住,往前走了半步,将他揽进怀里,摸着他汗湿的发丝亲了一下,说:“你还委屈上了?”

  贝铭抬手抱住他的腰,将眼泪鼻涕都蹭到他的肩膀上,呜呜咽咽,委屈得像个小孩子。